这是一个阴晦的能挤出水来的午后,太阳一直没有出现,雨也一直没下。天和地就这样粘滞着,既不长进,也不怨艾,好像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似的。敖思仁心情糟糕,急着想要赶回家。可是妻子白玫与蓝心莓相谈甚欢,他不敢去扫她的兴头,只好拐进小间里,想要躺一躺,不然晚上真要撑不住了。
接着,几乎是在突然之间,敖思仁一家便上路了,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也没有丝毫的合理性。但是敖思仁很高兴,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这么高兴。他自由的呼吸着,熟稔的骑着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行驶——好像这条路就是专为他而设的!白玫还在后座上低声叨叨:“这鬼天气,咋还不晴天啊?”一边哄着儿子,“乖,宝贝乖,回家咱就吃奶,乖!”
敖思仁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确实没有一点开眼的意思,就说:“要不咱走小道吧?那里近。不然半道上下起雨来,咱倒没事,小发可吃不消!”
白玫未置可否。敖思仁便调转摩托车,窜上崎岖的山间。这在以往无可厚非,反正从哪儿走,最后总能回到温暖而干净的家。但今时不是往日,那活着也不是这活着。当敖思仁做了这个决定,他也就坠入到万劫不复之中,除了后悔和痛恨,再没有别的心绪。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敖思仁曾经无数次的回想起这一幕。如果当时他不动心思,不畏天地,让一切按部就班,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可惜,世上不会有如果,只有果!
近路是条土梗路,贴着山腰蜿蜒行过,窄而坎坷,像是某位拙劣画家的大作,敖思仁骑着摩托车刚刚能够过去。土路靠山的一面是一些田地,种着绿油油的麦子和漫山遍野的拉拉秧,树木并不多。当时敖思仁就觉得奇怪,拉拉秧有经济效益吗?除了喂猪和兔子?而现在是盛夏(敖思仁的汗不知流了多少,自然知道是盛夏!),麦子早已收割,怎么又种上啦?难道现在不应该伺弄棒子吗?
敖思仁感觉不太对劲,难道时空倒错了吗?或者是他记错了季节,现在还不是盛夏?他有心想问问白玫,又怕招来嘲笑。白玫本来就对他迷迷瞪瞪拖拖拉拉的个性颇有微辞,尤其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再多此一问,不是更显自己白痴、没眼色了吗!敖思仁便闭住嘴专心骑车,因为就要上坡了。
山畔的沟里流水潺潺,细沙铺底,略显浑浊。无数针一样细的小鱼正在其中自由自在的游弋,颇有闲情逸致的韵味。尤其再加上这么好沉思爱忧郁的老天,真是不可爱都不行!中午敖思仁喝了点酒,现在又逢凉风见小鱼,心情松爽了不少,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对妻子白玫说:“嘿,还有鱼呢!”
白玫在后面闷声问:“啥?煎油?”
敖思仁“哈哈”一笑,皱起胡子拉碴的脸,回头望了一下妻子的丹凤眼,“我说啊,你有点聋!”
白玫打了他一下,“你个鬼,还足球呢!”
敖思仁更大声的笑,可笑得非常空洞。对于一个伪球迷来说,他最怕足球,尤其是中国足球。
慢慢的,随着坡度的加高,雾气上来了。路也变得泥泞不堪,好像有一万匹马在这里踢蹬过似的。视线模糊,路又不好走,敖思仁有些拿不住车把,只得熄了火。白玫的声音立刻从后面传来:“咋啦,车坏啦?”
敖思仁“咔”的吐出一口痰,哑着嗓子说:“不,不是,路有点不好走。”说着骗腿下了车。
妻子白玫抱着儿子不下来,气嘟嘟地说:“哼哼,我说过了没?叫你走大路叫你走大路,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走不成了吧!”
敖思仁不理会白玫的抱怨,只问小发睡了没?他们的儿子小发刚刚过完两岁生日,是个非常可爱、聪明伶俐的宝贝,是他们两个人的心头肉。
白玫又“哼”了一声,“早睡了,一上车就睡了!”
敖思仁望了望脚下泥沟纵横状若拙劣棋盘的窄路,吸了一口湿涩的空气,说:“我看我们得走着回去了,好在离家不远,翻过这个山坡就能看见,怎么样?”
“还能咋样啊?嗯?”白玫抱着儿子气狠狠地下了摩托车,落脚处正好踩进一个泥坑里,溅起一溜泥点,引爆白玫一连串的叫骂。这一下不止她的小牛皮鞋、白嫩的小腿,连新买的温柔七分裤也光荣上了几个黑点,显露出一种原罪的力,由不得白玫不心疼。然而敖思仁已经拱着车子往前走去,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只好一扭一扭地跟上。
小路实在难走,又窄又乱,像发了泥石流,而且还是上坡,就甭提多费劲了。没走几分钟,敖思仁就见了汗,痒痒的在脸上爬。他用袖子抹了把脸,视线又落回到路边的水洼里。洼里的鱼稠密拥挤而又悠闲,朝着一个方向游动。敖思仁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喘息着说:“这里鱼还真多,要不咱逮几条回去养吧?小发一定喜欢!”
白玫很响地擤了一下鼻子,说:“废什么话,麻利点走吧,我现在可没有那份闲心!”
敖思仁也就不再开口,闷头往山上拱,承受着车子的重量和身上汗水的重量。天色渐渐暗下来,坡路似乎毫无尽头。好不容易转过一道弯,刚想喘口气,两个人却蓦地发现前面突兀出一道山崖来,一条比羊肠还细的小道贴着山崖而过,像一条美女束紧的腰带。人堪堪能够过去,车子就甭想了。敖思仁惊讶的张大嘴,“咦,这里怎么变样了,不对呀!”
白玫也凑过来,白净的脸抽搐一下,“呀,是不对劲啊,这儿咋会有悬崖呢?别不是走错路了吧?这样的鬼天气!”
“不会呀,上山就这一条路呐。”敖思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