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岚记得自己上小学那会儿是不说话的,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养母一家,那时候他有一个常年醉酒的亲生父亲,和一个常年挨揍不敢出声的亲生母亲。
父亲每次揍完母亲之后就倒头大睡,每次听到父亲的呼噜声,他就会知道,接下来该轮到母亲揍他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足以让人害怕,比如放在桌沿摇摇欲坠的碗,比如成千上万簇拥在一起不停蠕动的蚂蚁,比如一个漆黑密闭的空间,而施岚的死穴则是呼噜声。他很害怕那个声音,尽管后来父母早已离世他也长大成人,依旧还是一听到呼噜声就会发抖。
那时候母亲揍他的理由会有很多,比如因为他上完厕所忘记把马桶盖上,比如他用了超过两张纸巾擤鼻涕,或者干脆就因为在质问他为什么作业本被压弯了一个角的时候他低着头不说话。
一切都可以成为揍他的理由,但小施岚心里很清楚,其实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母亲恨他。
那个故事其实挺狗血俗套的,据说母亲从前是一个千金小姐,和做司机的父亲日久生情相爱,后来因为怀了他,不顾家人反对和父亲私奔了。
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对未来的幻想总是美好的,快乐与兴奋的状态只在以为自己得到爱情与自由的那个瞬间,她并不知道自己向往的平淡生活到后来会变成奢望。
因为母亲家里的势力,父亲不但再也当不了司机更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去做搬运,而千金小姐的母亲则要在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刚出生的他。
因为生活的压力,慢慢的父亲喜欢上喝酒,一喝醉就会动手揍母亲,可即使是这样母亲仍然不愿意向自己家里妥协,会在每次挨揍后把所有不如意化成暴力发泄在他身上。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这句话是那些年母亲最常说的话。
那些年,小施岚蹲在床边用颤抖的手指沾着口水,抹在自己受伤的脸上手上,也很希望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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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岚是在无意识中抽泣着转醒的,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关于母亲的影像还没散去,母亲的咒骂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揉在一起。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隐隐地一抽一抽,又酸又疼,那种梦魇一般萦绕纠缠的感觉难以平复,让他潜意识自动用哭泣试图缓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哎唷,美人怎么在哭呢?是不是哪里疼阿?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啊~”
——对,非常猥琐。
所以一听到这个被潜意识归类为恐吓威胁或性骚扰的问题,施岚瞬间就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眼前有一张放大很多倍的脸,那人戴着眼镜,正笑得像□□狂一样弯腰在床边看着他。
施岚刚想说你他妈怎么回事,那男人的后领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提,提走了,然后,他就看到阿七那张眼熟到极点的脸。
没错,阿七就站在他床边,笑出两个酒窝看着他:“醒了?”
无可否认这个熟悉的笑脸比起刚才那个有点眼熟的变态眼镜男而言令他安心了很多,然而他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就又是一串泪水沿着眼角落下来。
“怎么又哭了?”
猥琐眼镜男的脑袋从阿七肩膀后面探出来,摸着下巴用围观外星人的好奇眼神看着他,说,“好可怜的样子阿,如果阿七的脸对你来说这么恐怖的话,我可以帮你赶他出去哦。”
说到这里他特别邪恶地嘿嘿一笑,“换我来陪你怎么样?我可是比他好一万倍的男人哦。”
施岚:“……”
想起来了,这个奇葩是之前用传信鸟跟阿七传信的那个奇葩,好像叫狄……
“狄普。”
阿七叫出了那个施岚一时想不起来的名字,转过头对眼镜男说,“拜托你去帮他准备点吃的,他两天没吃饭了。”
“交给我吧。”
狄普这么说着,又看向施岚眨了眨眼,“美人好好休息,我们待会儿再聊聊,我对你的事情非~常~有兴趣。”
留下这句话,他就转身出了门。
这时施岚终于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抚着自己有些发烫的额头:“我这是怎么了?”
阿七拉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说:“我也不清楚,那个时候你突然晕倒了,神智不清发了两天的烧,现在觉得怎么样?有好点吗?”
——那个时候……?
施岚皱眉细想,下一刻毫不预兆地,洞窟中那一幕幕耳鬓厮磨的激情画面就闯进他的大脑里,腾地一下他红了耳朵,立即抬头愕然地看向阿七。
他这才发现阿七分明也正在看正他,不但如此,那张脸上挂着的笑容还是蔫坏蔫坏的,大概因为已经把他发红的耳尖看得清清楚楚。
尽管是这样,为了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小难堪,施岚立即特别嫌弃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阿七架着腿稍稍一偏头,眼睛笑得弯弯故意气他:“哎?难道你们世界的律法里……笑也要被判刑的吗?”
施岚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即往那张可恶的笑脸上来上一脚,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说:“那倒没有,不过……”
阿七好奇:“不过?”
施岚并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向他勾了勾,又勾了勾,示意他过去。
你欲求不满,一个美人,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向你勾手指。
当这五个因素全部加起来的时候,研究表明根本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除非他不正常。
阿七自问不管是生理或心理都是百分之百正常的男人,所以,他毫无悬念地凑过去了。
施岚莞尔,在他耳边吹着暧昧的气,一字一句地说:“我这个人更喜欢来私刑。”
下一刻……
“嗷!!”
阿七这惨绝人寰的惨叫穿透力强,直接导致正在厨房穿着围裙拿着平底锅煎蛋的狄普手抖了抖,差点把锅铲掉地上。
“宝贝你这是谋杀亲夫阿……”
这边厢,阿七捂着被掐红了一块的脸颊委屈得跟个小媳妇一样看着施岚。
施岚皱眉:“胡说八道,我疼你还来不及,觉得怎么样?疼么?”
阿七眼泪汪汪一扁嘴:“疼,特别疼。”
施岚不为所动,说了一句别提多有哲理的话:“疼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阿七看着他有些别扭的侧脸和残留有红晕的耳朵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暧昧不明地说了句:“我多疼都没关系,只要你不疼。”
这句话让施岚生生肉麻了一下,转过头去瞪他,就发现他竟然自作主张地坐到了床上来。
施岚:“你……”
他话没说完,阿七双手突然就来到他额头两边太阳穴,二话不说开始轻轻揉着圈。
阿七一边动作纯熟地用指腹帮他按摩舒解,一边面对面地看着他那双紫色的双眸:“头还疼吗?”
阿七的眼神温柔之至,像是在对待真正的恋人,趁施岚没来得及回答,他又坏笑着补了两个字,“老婆。”
“……”
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施岚干脆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睛,送了他一个字,“滚。”
阿七笑着继续手上的动作,问他:“不疼了吧?我的按摩技术怎么样?”
闭着眼睛,施岚:“还不错。”
“不错吧?”
阿七的口气听起来有点小得意,“躲在花街那段世界,闲来无聊跟阿倩她们学的。”
施岚也不睁眼,冷冷地说:“就学了这个?肯定还学了不少其它东西吧?”
他这话中有话让阿七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可也没有否认,反而半真半假地低声对施岚说:“确实不少,有机会给你试试,你一定会满意。”
“哼。”
施岚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个人讨厌的,可也自动忽略了能让自己在此时此刻闭着眼睛没有戒心的,也就只有这个讨厌的人而已这件事情。
阿七继续帮他摁着太阳穴,突然问他:“告诉我,在洞窟的时候怎么了?”
施岚抿了抿嘴唇,在脑海中回忆,因为逐渐记起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他的眉头轻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脑袋很痛……好像快要爆炸那么痛。”
阿七耐心地看着他:“恩,还有吗?除了疼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下一刻施岚突然睁开眼睛:“……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
阿七:“知道是谁吗?”
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施岚的情绪开始显得有些焦虑:“我不知道……从没听过那个声音……”
“嘘,没事没事。”
这么安慰着,阿七温柔捧住他的脸,“还记得那个人说什么了吗?”
施岚纠着眉头,抬头看着阿七的眼睛,那双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黑眼眸,似乎拥有能带给人安心的魔力:“茵菲尔特……亲爱的……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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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中,当狄普吹着口哨把煎蛋放到盘子上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他到你那边了么?”
狄普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转过头,就看到东之国那位美貌无双的二皇子正站在他身后。
他眼镜片后的眼眸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脸上挂起一个面具一般的笑,说:“殷璃大人的消息真是快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