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歌蹙眉,却并没有去搭凰九的话,信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悠然呷了一口。
是了,宴会很是热闹,凝歌却无心欣赏。
她心里挂念着固伦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本就隐晦,自然是无从问起。
凝歌来来回回的看着大殿门口,宴会不过一半,凰肆就带着长笑前来。门口吟唱的太监把明国公的名号报的分外响亮,刺激的凝歌攥在袖中的手微微松开,抬起头来看着大殿的方向。
凰肆进门就有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探手帮他们解了身上的大氅,一身轻松的就跨进门来。
他身上照旧穿着一身紫衣,袖口和襟口都以银线滚了边,上面绣着精致的祥云。那祥云分外吸引凝歌的注意力,远远看去精致的很,显然是以极细的银线掺杂着金线绣上,那栩栩如生的程度可见绣娘手工精致,技术高超。
还有那数九寒冬手里也不离一把青山绿水扇面的折扇,虽沉稳不动,也颇有风情。
凝歌一瞬不瞬的盯着凰肆的面容,仿佛要从那些微的表情变化上瞧出些端倪来。
可惜的是凰肆不过是微微皱着眉头,而脸上却依旧是那亘古不变的笑意。
看不见悲伤,也看不见多欢喜。
那么凰肆在固伦这件事情上是站在哪一边的呢?人是他弄丢了的,只是到现在凝歌不曾听见关于凰肆的任何解释。
难道是她的信任终究是托付错了人?
凝歌微微一个侧首,隐约瞧见凰九正瞧着自己,嘴角的笑意似有非无。心中一个咯噔,身子一紧连忙靠着椅背坐定,皮肤和身上的衣服一贴和,凝歌只觉得整个后背冰凉。
在看着凰肆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流了满身的冷汗,此时冬日,汗水半干,冰凉也是情理中事。
“妹妹这是怎么了?瞧瞧这额头上竟然生出来许多汗呢。”凰九悠悠道。
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落定在正在前来的凰肆耳中。
凰肆脚步一顿,只深深的看了一眼凝歌才继续前行。
凝歌蹙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低头道:“牢娘娘挂心,不过是坐久了这心里多有不痛快。”
凰九“哦?”了一声,许久才笑道:“妹妹如今是有孕之身,身上孕育的可是我凤翎国第一个皇子,自然是金贵的很。若是又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为了区区一个合宫宴伤着孩子,我等可都担待不起呢。”
凰九话里有话,明嘲暗讽,更是处处都戳在了凝歌心上。
她假怀孕的事情并没有告知皇帝,此时的凰九却好像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一样,心知肚明却还来回提及,岂不是在挑战凝歌的心里底线么?
只是凰九怎么会知道固伦怀孕了?又怎么会含沙射影的好像知道了她并没有怀孕呢?
“看来皇上当时下令叫娘娘痛思己过是对的,不过是这些许日子休息下来,娘娘就已经精神倍爽了。”凝歌笑道。
凰九面色一凛,冷笑道:“有人帮本宫分担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自然要轻松许多。倒是劳累了妹妹怀着身孕还要四处操心。”
凝歌颜面低低的笑出声音来:“能为娘娘分忧解难是妾身的福气。”
“你……”凰九气急,但是转瞬之间又好像想起来些什么,飞快的就收敛了脸上的怒气,静静道:“今日妹妹安排的这出戏极好,移花接木,意味深长呢。”
凝歌心中一动,眉头微微蹙起,瞧了一眼台上的咿咿呀呀的戏子,顿了顿才开口道:“娘娘看错了,这是女驸马。”
“那便是本宫眼拙了。”凰九漫不经心的就顺了凝歌的话头说道。
只不过是平平静静的几个字,却是听得凝歌心头发慌,但是她面上依旧是做出来一派闲适的笑容。
“皇后娘娘吉祥,凝妃娘娘吉祥。”
正在凝歌和凰九之间的你争我斗停歇了,凰肆带着长笑已然是到了座前。
凝歌还没开口免礼,就见凰九见着凰肆和长笑之后,表情瞬间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笑容灿烂的不像话,还特意起身搀扶了屈膝打福的长笑道:“许久不见着你,本宫甚是想你。如今身边的丫鬟没有一个称本宫的心意的,就愈发的想起你的好了。只可惜本宫把你这块心头肉割给了四哥,怕是四哥再也不肯还的了。”
凰九瞧向凰肆,凰肆半眯着眼睛扯出一抹笑容来,却是始终保持沉默。
倒是长笑有些着急,连忙道:“娘娘……”
凰九眸色一暗,拍了拍长笑的手:“行了,看见你好,本宫就安心些了,既然来了,也叫本宫舒坦一会,这会子就在这里跟本宫说说话吧。”说着转向了凰肆笑道:“要跟四哥借了这心上人一会,四哥不会不同意吧?”
凰肆挑眉:“长笑本来就是皇后娘娘的人,如今更是入了凰家,陪你也是应当的。”
凰九拉着长笑在身后的圆凳上坐下,对凰肆道:“那便好。”
凝歌瞧着这一家人半真半假的互动一是猜不透其中心思,又对皇后凰九的笑里藏刀猜不透彻,凤于飞不曾来坐镇,只感觉这整个宴会恍若一场鸿门宴,每一杯酒都是针对她凝歌来的。
凰肆深深的冲着凝歌作了一个揖,像是道歉像是道别,罢了转身头也不回的回了座位。凝歌瞧着那笔直的背影有片刻恍惚,总是觉得这样华丽的紫衣上布满了冰霜。
他在算计人,也随时是在被别人算计。
这长笑到底算是送去伺候他的还是监视他的也还未可知。
凰肆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事情,叫凰九也要费了心思想要去探听呢?
凝歌思来想去没有头绪,身边也没有个体己的人,只一杯一杯的对着凤于飞的位置喝闷酒。满脑子都是固伦和凰肆。
半途中琪和公主搀扶着久不曾见面的良太妃缓缓而来,凝歌精神了许多,连忙迎上前去笑道:“太妃娘娘吉祥。”
对于良太妃,凝歌始终保持着初见面的熟悉感,虽然唤月的消息中这良太妃是个招惹不起的主子,但是这招惹不起也是个强大的盾牌。
要是能拉拢良太妃,加以利用她背后的家族势力,总是有用得着的时候。
凝歌心中怀着心思,又总觉得这样的功利性用在良太妃这样清冷的人儿身上总是觉得心有愧疚,说话时间总也觉得底气矮上了三分。
良太妃从琪和公主手中抽回手,淡淡的虚扶了凝歌一把:“免礼了。不过是琪和见着我在宫中无趣,拉我来凑个热闹,我不请自来,可不要叨扰了你们的兴致。”
凝歌引着良太妃入席,坐在了特意给凤于飞留的位置的下首,正巧的是和凰九坐了一个对面,此时也正抬手亲自给良太妃和琪和公主倒茶,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玉壶认真道:“太妃娘娘折煞臣妾了,这宴会是臣妾一手操办,本来是怕叨扰太妃娘娘清修,却不料是个疏忽了。消息不曾传达到太妃娘娘宫里已然是妾身的罪过,太妃娘娘不怪罪就已经是莫大的宽恕了,哪里还有打扰一说?”
声音不大不小,隔着重重的丝竹声音,正好能传进凰九的耳朵里。
凰九当下面色一变,交握在膝盖上的手用力的收紧,在膝头抓出来许多折痕来。目光更是毫不避讳的扫向了凝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凝歌这是在炫耀她分管了六宫事宜吗?还是在四处彰显皇帝对她的宠爱?
不管是哪一种,都叫凰九心中不痛快。
本来今日的宴会她是不必参加的,毕竟她还在禁足。
这三个女人什么时候还凑到了一起,她还真没注意过。
要知道那良太妃生性凉薄,断然是不会插手这后宫中的事情的。早年时候凰九无知,知道良太妃身后背景强大,还曾动过良太妃的心思,奈何这人软硬不吃,凰九用尽了法子也不能用得到良太妃半分。
而且先帝去后,良太妃固守在佛堂中,和琪和一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居然还有兴致来参见年前宴?
真是稀奇了。
这个便宜倒是叫凝歌占去了。
这女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术法?
良太妃闻言微微惊讶了一下,只觉得身上有一道视线徘徊不去。下意识抬眼瞧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凰九,见着凰九面无表情的坐着,面上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春风得意。
只是凝歌看起来就不是爱炫耀的人,如今字里行间却都在说自己当家的事情,可见一句句都是说给那凰九听的。
良太妃虽然不知道这两虎为何而争,但见凝歌眉头锁着一抹不痛快,明明是笑逐颜开却遮不住面上那厚重的忧愁。
“我常年在佛堂里,倒是悟出来许多道理。佛说心自在则人自在,娘娘如今看起来,倒不像是自在的了。”良太妃说话之间探手攥住了凝歌的手,又刻意在凝歌手心轻轻一捏。
凝歌清醒,连忙收敛了面上抹不去的哀愁,由衷道:“妾身还要多谢太妃娘娘提点。”
良太妃含笑点头,低头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凝歌放在她手中的手,眼角有一抹微光一闪而逝,快到叫凝歌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一想起自己手上还有凰捌留下来的伤痕,心里又些微释怀了一些,下意识就要收回手道:“叫太妃娘娘看笑话了,人说手是女子的第二张面容,瞧瞧凝歌已然是把所有的面容都毁了,可不要惊了太妃娘娘。”
凝歌苦笑着把手拢入袖中。
良太妃半眯这眼睛瞧了一眼凝歌,分明说的是十分自卑的话,只是那面上或者是眉眼之间都不见有半分的自卑,反而是一副坦荡淡然的模样。
“观人观心,娘娘怎么会认为容貌能决定一切呢?”良太妃笑道,说着顿了顿,视线又停留在凝歌的袖口徘徊不去,许久才道:“听闻娘娘得了火岩蛇足的首领扳指,今日一见,果真是精致的很,不愧为圣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