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三弟妹竟半点不晓得?当真是要急死人啊!”二奶奶夸张的叫道,借着一片好心的道:“这女人最怕遇上这起子事。好叫弟妹知晓,这季婉儿是母亲的亲侄女儿,父亲是郎中令,祖父曾为天子帝师,当真一门显贵啊。上次三弟回京时,曾有缘相遇,很是得她芳心,后来婉儿妹妹因故借住姑母家中,与三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瓜田李下,那香囊、书信不知有多少来往。如今三弟在外打仗,不日便可班师回朝,婉儿妹妹又一直未嫁,所以我才替三弟妹心忧,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萧织娘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估摸着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表妹”吧!她却不露心意,只是装着晦涩道:“织娘不懂,那位婉儿姑娘既然是大家小姐,如何会住到外男家中,即便是亲姑母,这家中也有已婚表兄,未婚的表弟……这若是传出去也不甚好听啊,万一与名声有碍,他父母如何会同意?”
“哎,若是嫡出的姑娘自然要端着身家,这庶出的哪里能一样的?姑母首肯了,嫡母自然便答允。”见萧织娘还是一脸的不信,索性从怀中掏出一物,问道:“三弟妹可知这是何物?”
萧织娘接过,发现是一张锦帛,绵柔细腻的触感,上头蝇头小字整齐镌写着一首行兵策。字迹娟秀,婉婉勾划,笔触纤弱,将一篇萧杀的兵书誊写的柔婉动人。这才是女人该有的字迹,不像她的字,习自关戊江的字帖,一笔一划皆是大开大合,走锋去势更是大江大流。但却因笔力不足而失了武人的风骨,有其形而无其髓,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二奶奶在一旁道:“三弟妹觉得如何?这可是三弟写的兵论,天子出题,三弟当堂作出来的。听说一挥而就写的酣畅淋漓,引得天子不住地夸奖呢!当时轰动朝堂,婉儿妹妹在家中听说后喜极而泣,私下里写了多遍。我无意间看到了,很是喜欢,百般央求才得来!”
萧织娘不语,看来这位“表妹”下的功夫很深啊!
二奶奶自己说的嘴都酸了,见萧织娘又是那副不言语的样子,不禁有些气恼,想着不如给她两日的工夫去思索,自然会有坐不住的时候,便笑盈盈的起身告辞,临走还好心叮嘱:“都怪嫂子嘴快,说了不当说的话,弟妹且莫要往心里去。也莫想太多,等大司农的婚宴上,自然会见到人,你也当打起精神才是!”
萧织娘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她,只觉得全身心都是累的。果子给她按着肩,有些担忧道:“娘子,这可怎生是好?堂堂小姐,竟这般不要面皮,公然觊觎有妇之夫!娘子可要私下里打听一些消息?奴在府里也能攀得一些交情,拿些银子过去总会知道一些。最不济,将东厢的两位姨娘叫来一问即知啊!”
萧织娘闭目轻轻道:“无用。郎君不会娶季家的女儿,我心里清楚。我信他心里的仇怨,多过信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果子、桃子,你们要记住,这府里,无论是主子、丫头、或是姨娘,说的每一句话皆不可尽信。任何人都可能是别人的眼睛,别人的嘴,将一件事歪曲成另一番样子说给你听。在这里过生活,用脑子想远比用耳朵听更有用!”
二人齐齐道是。桃子欲言又止,终是道:“娘子,这般千防万防的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头?”
萧织娘慢慢睁开眼,远望天空,喃喃道:“快了,等关戊江进京,交了差事,咱们不需得在天家的眼皮底下盯着,就立马收拾包袱回乡。管他劳什子的丰勋、侯府,和离也罢,休书也罢,他关戊江愿娶哪家的小姐是他的事,这杀千刀的日子老娘再也不伺候了……”
若她所料不错,东胡人支持不了多久了,关戊江快回京了。
当暖风转凉时,边疆传来捷报,东胡人节节败走,一路被打退到关外,满朝振奋,侯府上下出门收到的恭维道贺也越来越多。
就在刚刚传来消息,关戊江重伤东胡三王爷,俘虏一干王室子女后,萧织娘接到了皇后的懿旨,宣她入宫觐见。
一日之间,冼竹院人满为赢,众人皆来道贺,两个妯娌更是带着孩子上门道喜,为的是什么,萧织娘心里明镜一般。
“娘子,明日就要进宫了,她们这是何意?放着一堆的孩子在您这折腾,还有那瑾姐儿,从来不进咱们院门的,如今也跟着来瞎搀和,二奶奶口口声声,带着孩子去沾沾龙气。您就真放心带着她们入宫去?”
萧织娘神色淡淡,“瑾姐儿现在可是养在太太身边的,她言行无状,丢的可是整个关府的脸面,正院那位最看重名声,怎会如此自打脸?放她来闹我,只不过是给我添堵罢了。你且看吧,明日谁去得谁去不得,那位心里早定好注意了!”
“那娘子就由得她安排?宫里娘娘要见的可是您啊!”
“关戊江立了战功,天家召见其嫡母与妻子,合情合理。而这嫡母若想提携嫡子媳妇,我一个庶子媳妇又能如何?”萧织娘眼中波光流动,“她带的人越多,于我而言越是好事。可笑她们还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那就让她们去抢这恩德好了,我一个山野村妇,就不在贵人面前招眼,省的备受油煎了。”
见果子还有些愤愤不平,萧织娘淡淡道:“这宫里面说话,步步都是玄机,我本就不擅此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今有人争抢着愿意挡在前面去多说话,我为何不躲个清净呢?你们莫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宁愿宫里永远记不得我这个人。”
到了入宫那日,果然季氏只带了大奶奶和萧织娘坐上了马车,留下一屋子百感交集的女眷,各自不平。
到了东华门,递了腰牌,换乘宫里的轿撵。再进宫宇,一路上,只见巍峨的皇城,肃穆的禁军,无形中给人高不可攀的压力。
及至进了椒房殿,萧织娘还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她跟在季氏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跪地叩首口称万福。正殿上缓缓传来一个稳重不失亲切的声音:“起吧~”
萧织娘垂首肃穆,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方砖。
皇后心情似乎很好,打趣道:“关将军为国立功,他的夫人看着也是一脸的英气,很好,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社稷之福。”
萧织娘忙跪下谢恩,口称:“娘娘洪福齐天,拙夫能得天家赏识,臣妇不胜感恩。”
“起来吧~今日本宫招你来说说话,不必如此拘谨。”皇后仍是一脸笑意。
萧织娘仍是磕了头再起来,“娘娘贤德,臣妇出身粗野,笨嘴拙舌,今日得见皇后娘娘天颜,得睦隆恩,臣妇内心激动,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得更贤德了,“关萧氏当真是贤良,有你为关将军守家园,本宫也就放心了。”
季氏与大奶奶也相继讨好着说些恭维话,皇后一派和气的和她们论些家常,萧织娘默默的降低自己存在感,只时不时“嗯”、“啊”两声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聆听,其余能不说话便努力不再多言。
正说着话,外面太监禀报,两位公主来请安,萧织娘婆媳忙起身请安。两位公主年幼娇憨,很是可爱,磨着皇后撒娇,其中一个看着她们三人,眼光来回的打转,对着皇后软软道:“今日听说母后召见奉晟侯内眷,听说那位关将军的娘子是塞外来的?”
皇后含笑点头,萧织娘忙不迭再次见礼。公主看着她眨眨眼,道:“关夫人既是来自塞外,想必是见过七姐的。夫人不妨与我们说说,七姐嫁入胡蛮之时表现如何?沁姐姐可是惦念的很呢~”
七公主?嫁入塞外,想必说的便是那位和亲的汝瑶公主了。萧织娘心里叫苦不迭,这话一听就不对,可要怎么回才好?你们姐妹间自有嫌隙,何苦拿我作伐子?她掂量着答道:“公主皇家贵胄,天人英姿,臣妇见之忘俗。今日更是有幸入宫得见皇后娘娘与两位公主,才知皇家血脉尊贵,个个都是通身的气派。臣妇不会说话,只是觉得能为如此明君与娘娘效力,拙夫与臣妇三生有幸矣。”
“呵呵~关夫人还说自己不会说话,这不是说的很好嘛!只是七姐那个性子是如何嫁过去的,你还不曾细说呢……”小公主笑盈盈的撒娇,却仍是不依不饶,非要听听汝瑶公主的笑话。
萧织娘心道,这皇家的女儿怎养的如此叼,真是不好糊弄。公主的轶事,哪里是她能说得?张了张口,艰难道:“公主出塞,缔结两国和平善事,全塞北的百姓足足为之庆贺了三个月,日日歌颂天家恩德公主仁善呢……”
“哦,七姐仁善?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也不晓得她若是知道了丰德哥哥娶妻的事……”
皇后突然发声打断了小公主未尽之话,“百灵,太后那里如何了?”
“回禀娘娘,太后已经起身梳洗完毕,用过药了。”丫头恭敬地回道。
“既然如此,关萧氏便去见过太后吧!”皇后若无其事的对萧织娘道:“太后可惦记着你几日了,一直说要见见小将军的妻眷。你过去陪着说几句话,只是太后年纪大了,你要有些分寸。”
“是,臣妇谨记。”萧织娘心道,看来皇后也很不喜欢那位汝瑶公主,由着别人在言语上作践,可一直没吭声呢。只有到最后,小公主说话快要露出不妥当来,才结束这场无形的盘问。
因着皇后只言萧织娘去觐见太后,季氏婆媳心内再想跟去也无奈,也只得留下来陪着皇后公主说话逗趣。萧织娘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想飞出殿去的。
这皇宫,真是让人透不过气来。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些住在里面的女子,韶华白首,可是如何熬过来的?
来到太后的长乐宫,丫鬟进去请示。太后称身子疲,没有让人入殿,只是派了贴身老嬷嬷出来,赏了不少好东西,萧织娘在殿外叩了头,心里反倒感觉舒了一口气。
再回到椒房殿,两位公主都服侍在皇后左右,言笑晏晏,季氏婆媳反倒坐在下首很是冷待尴尬,想讨好几句却无人理会。
皇后见到萧织娘后,含笑道:“回来了?太后可喜欢你?”
“太后身子不适,臣妇不敢久扰。太后恩德,赏了臣妇不少好东西,其中一柄白玉如意,臣妇定要供好,将皇家恩德传与子孙,代代铭记。”
“这孩子真是实诚!”皇后似是很高兴,“既然太后赏了你家业如意,本宫再赏你一套子孙满堂!来人,去我的库房,将那套赤金点翠石榴头面拿来,给关萧氏添个好兆头!”
萧织娘利落无比的下跪谢赏,她太高兴了,宫里的潜规矩,一般给了赏之后,就表示她能走了。
回去的路上,季氏婆媳俩神色都不太好,此番入宫,只有萧织娘得太后召见,还得了双份的赏赐,而堂堂的侯府夫人得到的皇后笑脸都少的可怜。可是心里再恨,面对圣眷正宠的萧织娘,她们却也不能做的太过分,还要维持住面上的和谐,关家一体,侯府才能得到最大的体面。
萧织娘笑的很累,今日出了这道宫门,她希望自己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进来了。关戊江,你的仗何时能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