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慕君年受伤的样子,但那时还算是比较正常,乔慕从未想,强大如他,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面具下的脸色惨白一片,不同于平常的白,是那种看上去毫无生气死寂,这身红衣早已浸染全湿,昏暗的天光下,点滴滑落在地上的液体看不清颜色,唯有刺鼻的腥味,让人清楚的知道,那是血液,他受伤了,并且伤得不轻。
“慕君年…”她唤了一声,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短短三字出口,竟是这样的沉重,甚至连嗓音都透着深重的粗哑。
手中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屋顶被砸了个大窟窿,雨水狂落,屋内的人看着眼前那一幕个个惊呆了脸。
“慕慕…这、这位…”莫晚歌一脸莫名,疑问间也已经快速的上前帮助乔慕托住了慕君年的身子。
“龙大,你负责将家人安置好”乔慕交代完,已经抱着慕君年飞快的往药房方向奔去。
“小姐,等等,伞…”秦霜从门角拿起油纸伞,和莫晚歌一起飞快的跟了过去,只可惜,她们追不上乔慕的步伐。
雨很大,短短不过两座屋子的距离,她的衣摆已经湿了个通透。
将慕君年搁置在矮榻上,乔慕第一时间强行将保气丸塞进他口中,随后才给他探脉。
手刚搭上去,她这心里便猛的漏掉一拍,甚至让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慌乱,所以诊错了。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再次探了一下。
这次…她再无法自控了,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不停颤抖。
心里好酸,好涩,更多的是不可置信,颤着音呼唤道:“慕君年、慕君年、你醒醒…”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你在听的,对吧?”
“我知道你在听…,你快睁开眼,不要再睡了…”
她手下不停拍打摇晃着,可那抹狼狈的身影,却任何她何动作,都没有半丝反应。
“慕君年,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快醒来,快醒来啊…”
“你、你怎么可以倒下?”
“你怎么可以…”
自探上他脉起,乔慕这颗本就慌乱的心更是乱透了,她真的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从前那个屡次将她气得半死不活的人如今会这样毫无生息的躺在这里。
一个人,没了脉搏,又怎会有生息。
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眸角的泪不停滑落,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她不愿意放弃,捧起他下半张脸,捏起他下巴。
果然…适才喂到他嘴里的保气丸还堵在喉间。
“你吞下去,你给我把药吞下去”慌忙的找来白水,将水灌入他口中,一边给他揉按着喉咙至心口的位置。
可想,毫无作用,连药带水一起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慕君年,你不是很能吗?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怎么落到连药都吞不下去的地步”她急了,说话的音调也高了起来,带着微微的恼意,一掌拍下去正中胸口。
却在快碰上他胸口时,猛的收回了力道。
急切的转身回到药架上翻找,她突然好后悔将最后那颗神仙散给卖了,如果没卖,现在肯定可以救他一命的吧。
她这样想着,此时心口却揪揪的痛了起来,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
明明受伤的是他慕君年,她却好像能感同身受一般,心口的那阵痛意,瞬间袭卷全身,连带撑着她身体的那双腿都开始发麻,脑袋里嗡嗡的一片,她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就像一个木偶,颤着手,不停的在药架上翻着,找着。
没有神仙散,选择了一些护心修脉的药,撑着全身力气,双掌提气,掌心凝起丝丝内力,手中的药丸随气起起,浓暖的流光顺着指尖,缓缓没入他嘴中。
强行将药喂入,不给它倒食的机会,体内的气息再一次提起,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他体内,淡白色光晕逐渐覆满他全身。
慕君年就像是躺在仙境中一般,周身被仙气覆盖,湿漉的衣摆水气渐干,唯有那脸色,依旧透着死寂般的灰白。
乔慕这操作行云流水,远看着,她就像一个施法的仙子。
赶过来的莫晚歌和秦霜都看呆了,两人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退。
特别是莫晚歌,此时她已无暇去想自家女儿和这人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乔慕这救人的操作让她无比惊艳。
她的女儿,从前那个时常遭乔家人算计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惊艳的同时也有惊恐,她知道乔慕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却从未想,她的女儿除了医术之外,竟还懂这么多玄术。
这让她有种恍然的错觉,好似、好似眼前这个人,只是顶着她女儿的脸,其实…并不是她的女儿。
乔慕体内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出去,凝聚气息支撑着约莫一刻钟。
终是没再撑住,喉间腥意上涌,狠狠的喷出口血,射状的布满榻上的人满身,连他脸上都未能幸免。
双腿一个踉跄,整个人无措的跌倒地。
莫晚歌见状,顾不得心中疑虑,心都疼到在滴血,飞蹿上去扶住她:“慕慕…你别吓娘亲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秦霜已经第一时间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嘴角的血。
龙大他们一行人也早就过来了,个个站在门口急得不行。
龙大连忙命令:“快,去叶氏请叶公子过来”
‘咳…’乔慕咳了几声,并没有阻止,在龙二临走前交代了一句:“替我问问叶公子有没有神仙散”
龙二点头,冒着雨飞快的跑开了。
她医术是好,可是,碰上慕君年的事,她也不淡定,就慕君年适才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无力回天。
可她,不想放弃。
她在祈祷,万一,万一叶祁有神仙散呢?或者,她医不好的,叶祁会有办法。
莫晚歌扶着坐到一侧的椅子上,这担心一上头,双眼就红了:“慕慕,你、你这是何苦?”
“娘不知道你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可是…可是娘怎忍心看你伤成这样?”
乔慕摇头,紧了紧莫晚歌的手心,失去血色的唇一片苍白:“娘,我没事”
须臾对秦霜道:“药架上,那个最小的药瓶,替我拿颗药”
秦霜依言,立马拿了过来,乔慕服下药之后,气息顺了不少。
一会才对莫晚歌道:“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只是损了些许内力和精力,养几日就好了”
满眼痛色的看了眼慕君年,她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可是、这个人…他却不一定能好”
“娘,你们先离开吧,我想静一静”她闭上眼,面色满是浓浓的疲倦。
瞧她这颓败的样子,莫晚歌就是担心,也不好在此时多问什么。
轻轻的替乔慕拭去了额上的汗水,安抚道:“不用担心,一会等叶公子来了再看看,你们两个一起,兴许会有法子医好他”
乔慕点了点头。
莫晚歌领着一众人离开,却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对面空置的屋子,远远的听着这边动静,生怕乔慕出点什么事。
走远了,莫晚歌才问秦霜:“刚刚榻上那位,像不像我们初来柳宅时见到的那个红衣公子?”
秦霜想了下,应道:“适才事情来的紧急,我看得也不太真切”
“现在被夫人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跟那位红衣公子还真的是很像呢”
犹豫了一下,秦霜又道:“只是当初那位公子看上去满身煞气,跟阎罗殿跑出来的鬼王一样,今日这位…,气势上差了一大截,也不知是不是他”
“唉…慕慕这孩子,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们哪”莫晚歌叹着气,心里担心到不行。
秦霜也是一头雾水,仍是出声安抚着莫晚歌:“夫人别太担心,小姐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她会这样拼尽全力的救人,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咱且先祈祷,愿那位红衣公子早些醒来吧”
莫晚歌点头:“你说的是”
龙大和龙三几个兄弟对视间,心里那是风起云涌的。
龙三附在龙大耳边,小声议论:“老大,你看刚刚那个红衣鬼面男,像不像万毒窟那位?”
龙大立马慎了龙三一眼,示意他闭嘴。
心里却突突的跳了起来,万毒窟那位鬼王,见过的人没多少,但是那一袭红衣鬼面,却早已深深的烙在世人心底。
龙大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乔慕的不平凡,似他家主子这样的女子,所认识的人,又岂非是凡物?
难道那个红衣男子,真的是鬼王?
这个想法一冒出心头,龙大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蓦然就忆起他们哥几个当初冒充万毒窟武夫的事。
更想到乔慕当实是那般自信的笃定他们不是万毒窟的人。
乔慕会这样自信,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她认识这位鬼王,并且还很熟悉?
完了。
这是龙大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如果那个真的是鬼王,那等他醒来,他们哥几个还有活路吗?
“你怎么了?”叶祁满身温透,衣摆都粘到了一起,顾不得满身狼狈,一进门,便将乔慕上上下下打量个透,并且第一时间给她探脉。
龙二去找他的时候,三言两语也没说清情况,叶祁下意识的以为,出事的是乔慕。
走进药房之后看到乔慕颓废的身骨惨白的脸,更是担心得不行。
至于榻上那位,自然就被他忽略了。
看到叶祁,乔慕慌乱的心终于定了定,反抓住叶祁的手腕:“你有没有神仙散?”
叶祁再次问道:“乔慕,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她连忙摇头,须臾指向榻上的慕君年:“你帮我看看他…”
“他还活着的对不对?一定是我诊错了…”
“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诊错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叶祁此时才后知后觉,她会这样颓废失神,原来都是因为榻上这位男子。
视线移过去之迹,叶祁怔住了:“他…他是…”
乔慕点了点头:“如你所想,就是他”
“你帮我看看他好不好?”过于着急,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口吻竟带着一丝乞求。
叶祁感觉心口被刀子狠狠的刮了下,此时,没心思去想乔慕为什么会认识这位鬼王,他满心思都只有一个关注点,那就是…为什么连恶名招著的鬼王都能让她失魂落魄。
而他…却好像从未入过她的眼。
饶是心中千思百转,叶祁也没有过多的表露,确认她身体无恙之后,他才侧身,半蹲在矮榻前。
指尖落上榻上人手脉那一刻,他就知道,根本无需再诊。
对上乔慕期待的脸,叶祁愣生生的让自己指尖多停留了小许。
不知是怕她失望还是为确保万一,他把该帮的检查都做足了。
试息,翻眼,测颈动脉的跳动,无论哪个部位,皆沉寂得跟死了一样。
叶祁站起身,对上她期待的双眼,缓缓摇头:“你该相信自己医术的,为何…”为何却这样不愿意承认?
这不由让他觉得,榻上这个鬼王,在她心里比君落尘还要重要。
冲动之下,乔慕上前紧紧的按住叶祁胳膊“不、不、你再诊诊,他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
“他死了”叶祁的声音不似平日那么温雅,透着几分冷漠。
“他不会死的”她依然笃定道:“他怎么可能会死”
明知道这些话是如此的难以让人信服,她还是一遍遍强调的说他没死。
那双带泪的桃花眼,里头散发的痛苦之色,像锤子一样生生的砸在叶祁心上。
可笑吧,他一直以为他们就算不能成为恋人,也会是好朋友。
此刻,他却蓦然发现,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乔慕,不然,为何她认识鬼王这件事,他竟不知晓半分呢?
特别是、看她为了这个男人哭成这样,让他平静的心里生出些许不甘的涟漪。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已经满满的占据了他整颗心?
得知她有事,他连伞都不记得撑一把便冒着瓢泼大雨过来,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有她,怕她不开心,怕她生病…,担心她的一切。
为什么…她会喜欢君落尘,会为鬼王哭,却从来不会给他半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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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慕君年,嗯,他不会死的,然后…他其实就是在钻牛角尖,直到最后,把自己往死里作了。哈哈哈,总有他跪搓衣板的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