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欢坐在火堆旁,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恹恹地,比喻之燃这个正发着烧的病人看上去还要没精神一些。
不过总算能烤烤衣服了,终究也是好事。
见她这般尴尬又自我怀疑的样子,喻之燃没忍住失声笑了笑。
萧瑾欢白了他一眼,却也知晓自己刚才的作为有多傻,也没好意思说他什么。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一番,亏她那么担心他的伤势,到头来,反而被嘲笑的人是她自己。
“钻了多久啊?”也不知是虚弱的缘故,还是本身就想这样的缘故,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轻柔。
嘴硬的摇摇头,萧瑾欢装作淡漠的样子道:“没多久。”
听到他的轻笑声,萧瑾欢随即抬头,装进了他的眸子里,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往她那边坐了坐,喻之燃不等萧瑾欢反应,直接拿起了她的一只手,她素来没做过什么粗活,总是射术精绝,也将自己的手保护的很好,细皮嫩肉的,十分娇嫩。
而今,手心确实被磨破了皮,渗出了几分血迹,手指也有树枝压过的痕迹,看上去很不贴合他的心意。
眸子黯了黯,喻之燃有些心疼道:“疼吗?”
萧瑾欢偏了偏眼神,不敢直视他,摇摇头说“不疼”。
喻之燃登时就有些自责,她本该保护的极好,不该受这些皮肉之苦。喻之燃想象得到,在他昏睡过去的这些时候,她那瘦弱的身躯是如何拖着满是水的衣衫吹风受冻,出去捡了这些树枝回来,又是如何一个人摆弄着他的身子,费劲的给他把那湿透的衣衫脱了下来。
越是能想象得到那番情景,他眸色便就愈发暗沉。
他到底没能保护好她。
萧瑾欢微微用力,将手从喻之燃的手心中抽离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刻意的起身,去查看一番搭在火边的那些衣衫。
她那件薄薄的丝绸外衫干的最快,萧瑾欢由里到外的试了试,确定已经干透,这才将那件衣服取了下来。
动作中透露出几分不情愿的坐到喻之燃身旁,略带命令道:“坐好!”
“???”
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喻之燃还是乖乖的撑着身子坐直。
萧瑾欢拿着衣服在一旁尖利的石块上划了个口子,顺着这个口子用力将她的这件外衫给撕成了一长条。
“转过去。”
喻之燃轻勾嘴角,明白了她的用意,听话的调转了身子,任她借着火光查看他后背的伤。
“这儿也没有药,我就先给你包扎一下,你尽量不要用力,别再扯着。”
“好——”
萧瑾欢将手搭上他的肩膀,指尖的凉意渗进了他的身体,却没觉得冰冷,反而勾起了他心底的暖意。
笨拙的将那布条从右肩顺到他的身前,又从左腰处接过来,一道一道的给他缠着伤口,时不时的会有呼吸打在他的身上,喻之燃自始至终也不过是听话的一动不动,任她摆弄。
连萧瑾欢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趴着他的身上一样,不过到底是因着他受伤,她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内心的羞赧就这么晾着他的伤。
“便宜你了,我这件衣服可是江南进贡的绝等丝绸所制,如今却用来给你包伤口了。”也不知为何,喻之燃觉得她今日的口吻似是在跟他撒娇一般,可爱极了。
“回去,我赔你件更好的,好不好?”
“真的?”利落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萧瑾欢怀疑道。
“真的。”
唇角微微上扬,“暂且信你一次,到时候要是没有这件好看,我可是会不依不饶的。”
轻笑声传来,喻之燃将她顺手搭在它肩上的手握到手里,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道:“到时候,若是不合你心意,尽管提便是,我去寻世间最好的裁缝,定会给你做出件最合你心意的。”
萧瑾欢嘴角的弧度愈发的有些忍不住,不停的上扬,难得有个人这么有耐心的哄她,心情好倒也不意外。
“那可说好了。”
喻之燃低头看见萧瑾欢伸到他眼前的小拇指,迫切的在等着他跟她拉勾承诺。
失笑两声,却还是乖乖的将手递了出去,用自己的小指轻轻的勾住了她的小指。
怔怔地望着那相交拉在一起的两只手,喻之燃缓缓地将视线移到那张明媚带笑的脸上,听她用她特有的清亮的声音,念着“拉勾上吊,百年不变”的老套誓言,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不知萧瑾欢在想什么,喻之燃也在心底轻轻的刻下了自己的誓言。
勾指起誓,矢志不渝,哪怕千年万年,萧瑾欢,我都绝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有些爱,克制隐忍,有些誓言,从不用宣之于口。上苍是个明眼人,比谁都清楚有些誓言是无论经历过多少个沧海桑田,都算数的。
手指有些冰凉,萧瑾欢往火堆旁坐了坐,将手伸出去烤了烤。没坐多久,她这个闲不住的就往喻之燃的衣服那边走过去,试了试还是有些水汽,无奈的叹了口气,抱着那件青蓝色的外袍,举着离那火苗又进了些。
到底在这洞里,没什么御寒的物件,喻之燃此时也不过只穿了件刚刚干透的单衣,又发着烧,尽管离入夏不远,到底还是有些凉,何况此处又隐藏在瀑布一旁。
喻之燃刚刚清醒了一会,此时只觉得头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来。
萧瑾欢坐在他身侧,一直担心着这家伙就这么失去意识的昏睡过去,而且还担心他这么烧下去,脑子会烧坏了。
将他的身子往旁边的石块上靠了靠,“我出去浸湿下手帕,一会就回来,你在这乖乖等我好不好?”
此时脑子正昏沉的喻之燃根本听不清萧瑾欢说了什么,只是在她起身就要离开之时,及时的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怎样都不撒手,萧瑾欢用不敢用蛮力挣脱,只能又坐下来,哄孩子一般的哄他。
“我就去弄湿一下手帕,你发烧了,不能就这么放着,一会就回来。”
喻之燃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萧瑾欢只得拍了拍他的背,将那件衣服披到了他的身上,将手顺势抽了出来。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飞速的跑了出去,迅速的沾湿了手帕,又飞速的跑回来。
将手帕盖到他的额头上,萧瑾欢只求那陆元能快点发现不对劲,速来此处寻她。
天边微微的有些发亮,此处山洞隐藏在这方瀑布以北,需过了一段狭长的走道才能看见隐约的入口,是她幼时不经意间发现的,也亏得如此,他们才有机会躲过了那群人的追击,不至于陷入绝境。
不得不说,有时候四处玩闹还是有些好处的,就比如现在,若不是此处有这么一出小山洞,他们俩怕是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
喻之燃沉沉的睡去,枕在她的腿上,萧瑾欢在确定他额间的温度渐渐的降了下来,终究是放下了些心。
还真是惊险,差点就没命了。
萧瑾欢视线移到喻之燃的脸上,睡着倒是柔和。今夜她是不用睡了,若是这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熄了,他俩怎么冻死的都不知道。
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耳垂,喻之燃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太舒服,脑袋扭了扭。
失声笑笑,倒是还有些可爱。
想起悬崖上那抓着自己的手,目光坚定的装着自己的那张脸,她心便跳的厉害。
那是绝境依旧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手,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她死在他眼前的目光,萧瑾欢甚至从他的眼里瞧出了心痛,不知为何,那一刻萧瑾欢想着的,就是比起独活,喻之燃他大抵是更愿意跟她在一起的,无论是生是死。
也就那一个念头,使得萧瑾欢伸手将他拽了下来,一同坠进了这方湖中。
萧瑾欢在离京之前,脑海中就存了一个念头。
想她素来无畏无惧,那个念头,却让她有些害怕的不敢去承认。
直到现在,萧瑾欢仍旧不敢承认。
有些深藏在记忆里的事,她记得清晰。
父皇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知为何突发奇想,想着要给她选个夫君。为此萧瑾欢还忧愁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她一向没什么异姓朋友,唯一算得上玩的好的,就是跟琮儿十分亲近的喻之燃。
想着熟识的人总要比外人要好,她还特意问过喻之燃,要不要娶她。
那时候的喻之燃听到她这么直接的话之后,脸涨的通红,说着什么闺阁女儿,怎可这般随意,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自己这般随意择婿。
瞧着他那一脸震惊又满脸通红的模样,萧瑾欢一下子来了兴致,故意道:“那若是父皇下旨要你娶我呢?”
那时候还算一板一眼的喻之燃明显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父皇说我喜欢就好,我这就去跟父皇说喜欢你,父皇那么疼我,一定会赐婚的。”
“公…公主的夫婿自是要,要千挑万选,怎可这般随意定下。”
“哎呀,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嘛,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这就去找父皇下旨。”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被喻之燃一把拉住。
“公…公主,之燃只是个寻常的男子,配不上公主的。”
萧瑾欢瘪了瘪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
那时的她觉得喻之燃无聊,后来就常跟在他身后,喜欢看他那一脸无奈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每每说着要他娶她的话,总是会换来他的一堆道理。
甚至有一次还冲她发了火,要她不要再跟着他了。
萧瑾欢觉得,喻之燃一定是讨厌她的,因为她时常瞧着喻之燃对旁的贵族小姐,都彬彬有礼,和气相待,只有对她的时候,故作冰冷,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要跟她说。
只是她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他越是讨厌,她就越是上赶着跟着他,一定要把他念叨的烦了,才肯作罢。
自己在喻之燃的心里应该是属于面目可憎的那一类的吧,不然也不会一直对她冷言冷语,也只是碍于她尊贵的身份,对她不得不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敬重而已。
萧瑾欢虽年幼,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了,到底是常发生在她身上,她习惯了而已。
只是,他回京的种种,怎么能不让她多想。
他的眉骨生的传神,鼻梁处衔接的也很好,是她很喜欢的长相,小时候是个好看的孩子,长大了是个好看的公子。
“喻之燃,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啊?”
萧瑾欢屈指勾了勾他的鼻尖,此时的他倒是没觉得不舒服,安静的闭着眼睛入睡。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有几丝上扬的弧度。
梦吧,也对,是有可能是梦,他当年那么讨厌她,怎么会喜欢她呢。
她偶然间偷听到他在和一群公子中的交谈中说过她。
旁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那个年纪的男孩,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都是再过几年就该娶亲的年纪了。
闲谈之中,自然会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谈论些关于女子的话题。
她那时贪玩,为了防止宫人们找到她,爬上了房梁上偷吃东西,恰好听了个分明。
他说:温婉可人,宜家宜事。
她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就算是喻之燃这样优秀的男孩,到头来也是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喜欢这种姑娘。
“听闻和安公主最近对之燃颇有好感,时常寻你一同玩乐,公主殿下生的也是极美,颇有几分皇后娘娘的风姿,喻兄说不准就是以后的驸马爷了呢。”
众人哄笑一团,萧瑾欢微勾了嘴角,自己都替喻之燃觉得尴尬。
下一秒,喻之燃的话便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我不喜欢。”
喻之燃虽对她跟在她身边这一事带了几分纵容,但萧瑾欢也算是了解他的性子,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不愿意的事,旁人再怎么逼迫,他也是不会愿意的。
骄傲如她,纵使坚信圣旨他不会不听,却也知晓纵使喻之燃真的听从圣命娶了她,他不喜欢她这件事终究是事实。
她才不要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家伙。
只是从那之后,她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叨扰他,故意说些要嫁给他之类的话,让他反感烦心,她是个极小气的人,若是能因此影响了他的课业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萧瑾欢至今仍能回想起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淡薄且随意,本就是他不愿的事,他这种语气也算正常。
只是那日的话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她不知为何能忘掉许多事,那句话就是忘怀不了。
他说: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