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抹了抹眼泪,情绪激动道:“那是因为侯爷有愧于你,想救活你,才这样做的!可是如今你伤势痊愈,又顶撞了侯爷,侯爷纵是不赶你,你也得识相点自己走开!我一回来,整个柴家风言风语的,说你死皮赖脸的不搬走,我都替你害臊!”
天葵子这才明白柴家人背后指指戳戳的是什么,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这就搬去以前住的房间,这样大家都满意了吧?”
她说着,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紫苏冷笑道:“算我看透你了,果然言行不一。”
天葵子无端背了骂名尚且忍住,这会儿遭到奚落,皱起眉头问:“什么意思?”
紫苏一改昔日薄淡常态,眉眼挑动,气恼万分。
“还记得在开封皇宫,你当着夫人的灵柩怎么说的?你说夫人不在了,柴家便没有你留恋之处。如今谨儿不在这儿,侯爷又不见你,你怎么还不走?你是真的留恋这里了,还是自认有功于周国,急于苟安一角,坐享其成?”
紫苏的话,犹如根根针从心头挑起。天葵子沉重的呼吸,澎湃血气终于无法抑制,咬牙道:“别人随便怎么骂我,我都不在乎,原来你也这样看我!好,我天葵子明人不做暗事,这就离开柴家!告诉那些人,别狗眼看人低,这叠锦堆绣的,我不稀罕!”
她一口气说完,麻利地将包袱打了个结,道声告辞,便走出了屋门。
正是东风荡飏,绿水溶溶的时节,四处疏影横斜絮飞蝶舞,这样美好的景致丝毫没有入天葵子的眼。她走得飞快,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将那些杂言碎语抛在后面。
待出了柴府,站在宽阔少人的大道上,天葵子紊乱的心绪才平复了下来。
接下来,去哪儿?
正自惘然迷离,前面嗒嗒轻快的马蹄声,姬贤骑马悠悠而来。想是刚忙完公事,他一脸轻松的笑意,神情也是怡然。
一见天葵子,姬贤大声喊道:“还真巧了,正要去柴府。”
天葵子没好气的答:“侯爷不在。”
姬贤促狭而笑:“侯爷不在,我就不能进去了?除了入府言报,我应该还有其它事。”
天葵子想起紫苏就在柴府,他应该是去见她的吧?便往侧旁让了让,继续往前走。姬贤赶了上来,仿佛这才发现天葵子手上的包袱,语带惊讶道:“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天葵子心里气恼,口气也是带着恼意:“我不想待在柴家了,想找别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姬贤已经下马,审视着天葵子的脸色,皱起眉头道:“是不是得罪了侯爷,惹他生气了?可也不至于离开柴家,他可是待你如上宾。何况你尚在养伤……”
“对,我得罪了侯爷,还得罪了柴家所有的人,我谁都得罪不起,千错万错是我错,我不该留在柴家。”天葵子满肚子的委屈。
“尽说些丧气的话。”姬贤反而责怪道,“总要有离开的缘由,我好帮你参谋参谋。”
天葵子内心愤懑的想:“若告诉是紫苏逼我离开的,看你还会提“参谋”二字?”
转念一想,又感觉此事与姬贤无关,这把火不该烧到他的头上,便长叹一声:“我问侯爷如何对始源君有个交代,侯爷却一口拒绝,我无端端被浇了盆凉水,气急之下便与侯爷起了争执。”
于是将那天争执经过娓娓告与姬贤,末了不免沮丧道:“这个柴荣,性格阴晴不定。前一阵子还充满了关切,笑容愉悦,转眼那种冷酷无情就不声不响的来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姬贤笑了:“你当然得罪他了。”
他并未理会天葵子的白眼,悠然道:“记得我提醒过你,柴荣不会因为一个小小始源君而讨伐南唐的,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冒险。不妨仔细想想,那天他进来是出于关切安慰之情,而你急于想得到答案,与他的心绪很不和谐,显然你又冲动了,换了我也不会答应。”
那番话直说心事,天葵子愣了愣,既酸涩又无奈,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你们都行小变而不失大常,周国江山稳固,便可放怀无虑。是我胸次不够宽广,不能放眼于未来,既得罪了柴荣,又有负于始源君了。”
姬贤这才换了轻松的表情,道:“兴亡由人事,山川空地形。此事虽未了,始源君不会因此变得虚空,也许会有好的迹象出现,关键取决于他自己,你就少操这份心了。”
见天葵子依然恹恹的没个情绪,他继续逗趣说:“虽说这个叫天葵子的傻妹,心高气盛,不会察言观色,不懂逢迎拍马,说话直来直去的容易得罪人。可是,比那些随人俯仰、像学舌鸟呱呱乱叫的好很多,这样看来还真不得不讨人喜欢。”
说完,还学着鹦鹉叫了几声。
天葵子被姬贤滑稽的动作逗笑,心中的郁闷暂时消散,可是眼望前方,愁绪又幽幽而来。姬贤仿佛看懂了她的心事,抓过她手中的包袱,随手放在马鞍上。
“干什么?”天葵子惊道。
姬贤答道:“你现在无处可去,我的都司新居虽不大,可也容得下你。你不是想赏光吗?请吧。”
偌大的澶州城,此时能去的地方只有姬贤出处了。天葵子自然一阵惊喜,接着,又有所顾虑道:“可是,紫苏若是知道……”
姬贤不以为然道:“既然你我是朋友,何必拘于小节呢?再说,按咱们吴越国乡土风俗,紫苏守孝在身,待百日祭后方可入新宅。所以,你不用担心,这段日子紫苏不会出现在都司府的。”
说完随意拍拍天葵子的肩,催道:“走吧。”
“走。”
天葵子不再迟疑,极为爽快的答应了。
【叁】
霜华夜,月光幽冷,天穹一片空明澄澈。都司府空庭处,姬贤凌波御风,舞剑的身影与素月分辉,飘逸呈凌云之气。风吹动袍带,栩栩然如惊鸿倏远,五龙剑所指的地方,红霭氤氲,九霄依稀听得笙箫之音。
天葵子站在屋檐下,如坠迷离惝恍幻境,神思缥缈。
良久,姬贤收起剑,习惯拔了拔剑鞘,汗水湿润了他的眉目。
天葵子递上热面巾,赞道:“你的剑法愈加精湛,离读完天书不远了。”
姬贤一手擦拭额上的汗水,一手举起五龙剑。他神情飞扬,兴高采烈的喁喁道:“总有一天,我会拔去剑鞘,物我相惬,天人合一!”
天葵子兴致格外高涨,不禁连连赞同。
回到后庭,二人告辞准备各自安寝,姬贤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侯爷没有找你吗?”
天葵子不高兴了,回答道:“他找我干什么?我都离开柴家好几天了,跟他们一点干系都没有。”
“侯爷刚从开封回来。”姬贤解释道,“白天我去禀复军务,碰上赵将军,赵将军突然问起你的近况,我简短回了几句。后来细想,赵将军如此问话,大概是侯爷的意思。”
天葵子冷哼:“他怕我死在外面,无端背罪名。”
姬贤反驳道:“别想得这么坏,他也许是真的关心你。知道你在我这里,他才放心。”
天葵子怪叫道:“我活得好好的,他自然放心了。想起柴家人的各种嘴脸,我心就烦!”
好端端的心情被破坏,她捶了姬贤一拳头:“你告诉他们我的行踪干什么?是不是不耐烦我了,想赶我走?告诉你姬贤,是你请我住在这里的,我安心,我自得其乐,走也是我自己想走!”
姬贤揉着被捶痛的胳膊,连连讨饶道:“好了,小姑奶奶,以后不说就是。是我请你住在这里的,你爱住多久就多久,这样可以了吧?”
天葵子这才满意地回房安歇去了。
原以为柴荣不再过问她的事情,没想到,翌日一大早,赵匡胤出现在了都司府。
赵匡胤一身银铠甲,恍如光风霁月,年轻的脸上凛凛然正气。天葵子对他毫无敌意,此时却不得不板着脸不做理会。
“你来这里作甚?”她硬着声音问。
赵匡胤拱手道:“侯爷请天葵子姑娘回柴府。”
天葵子神情高昂,回道:“回去告诉侯爷,这富贵荣宠,我天葵子享受不起。天地任我行,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休憩之地,不会再回去了。”
赵匡胤靠近她,压低声音劝说道:“天葵子姑娘,侯爷不是一般人,他这样让你回去……你多少给他面子是不是?”
“面子?他光顾着自己的面子,何曾给我一点?”那股闷气又幽幽而来,天葵子翻着白眼,讥诮道,“就是金山银山叠在面前,我也不会回去的。”
赵匡胤仿佛猜着她会这样,淡淡道:“即使不回去,我也得检查一下,才好回去复命。”
天葵子反而慌了,急问:“检查?你想怎样?”
“天葵子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是还未彻底痊愈,待检查完毕,侯爷才会安心,你说是不是?”
赵匡胤狡黠一笑,未待天葵子回过神,大手一挥,门外待命的丫鬟、太医闻声而入,一簇人连拖带抱将天葵子带至房内。天葵子一时难以挣扎,嘴里不住嘀咕着,无奈任凭他们摆布。
待检查伤势完毕,赵匡胤这才进来,看天葵子还在生闷气,也不加劝解,将一条薄纸放在桌案上。
“我知道,凭天葵子姑娘的个性,现在九头牛也拉不回你。凡事多加考虑,想得周全些,不要一条路把自己堵死了。这是城南我叔叔的地址,我一直住在那里,遇到难事务必找我。”
赵匡胤撂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扬长而去。天葵子呆呆地坐了半天,脑子晕昏昏的,到底还是将纸条收了。
没多久,柴府送来几剂补药,来人放下就走了。姬贤知道此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着人将补药熬煎。天葵子也无心提及,那药倒是天天在喝。
一时风平浪静,彼此相安无事。
那段日子,天葵子俨然成了都司府的主人,将前后院打理得干净整齐,赵匡赢临走时留下的话,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