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葵子快步来到柴府,这才吁了口气。对姬贤的冷淡,她坚持不了多久,可是大头陈留下的话在不断提醒自己,她决定这样做。
“既然你已答应紫菀照顾她的妹妹,你就不能有一丝一毫夺爱之念。何况你与朱邪颜吉有三年之约,就应该恪守诺言。紫苏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对你有所戒备,回去后,若想你们三方相安无事,须与姬贤关系疏淡,切切如此。”
自紫苏等人去了开封,柴府彻底冷清下来,只留下几名老佣残兵守着这个大宅院。他们对天葵子的突然出现也是惊讶万分,态度倒和善了,待天葵子换好衣服,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鸡蛋面。
天葵子将红帛小心放好,眼前浮现朱邪颜吉真挚的脸,回想他哽咽的话,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欷歔感慨。
待收拾完,她又出去了。她知道柴荣在开封等她,很快她就要离开澶州城。在离开之前,她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
那些大小官员见到她,个个换了面孔似的,不是打躬作揖,便是嘘寒问暖。天葵子心里明白,这是由于柴荣的缘故。
她自是不客气,当众说道:“诸位与我熟稔已久,尽说些客套话,只怕调转头又嫌我幼稚无能了。”
众官尴尬,又纷纷恭维几句。
天葵子朗声道:“以前的事,我也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海涵。我绝非临阵脱逃,只是大水来临之前,不慎跌入堤坝,被大水卷走险些丢了性命。待伤病好转,重新出现在诸位面前。”
众官露出释然的表情,夸奖声连连。
这时,姬贤出现在门口,大踏步进来,含笑接口道:“我能吹响箫韶九成,全靠天葵子的提醒和协助,澶州城这才得以保住。这事算过去了,大家今后无论澶州续任,还是赴职开封,理当为周国披肝沥胆,同舟共济。”
他说的坦直,众官应和呼应,这才各自散去。
姬贤将天葵子拉到房间,手自然地抚上她的肩,目光扫射,似要将她整个人看个透。
“告诉我,你伤了哪里?没事吧?”
天葵子忍不住一抖,神情淡定自若:“没事,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姬贤的眸子亮得逼人,眉宇间宛如出了鞘的刀剑。
“真的是不慎跌入堤坝?”
天葵子呼吸一窒,不由得别过脸去,心中隐隐带上了刺痛。她清楚的记得,紫苏朝她冷然一笑,将百灵幡拾起……
这个时候,提起刘芳仪又如何?告诉他,紫苏是刘芳仪的帮凶?
他会相信吗?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天葵子了,不再蛮横胡闹。有些事,在她眼里无足轻重,她可以忽略不计。
“你要跟我说实话!”姬贤用近乎固执的语气说道。
天葵子缓过神,望着姬贤,故作轻松的样子,说:“确实是这样,我没必要隐瞒。”
她说完,就要抽身而走。
“你去哪儿?”姬贤忙问。
“还有些私事要忙,怕疏漏了。”天葵子仿佛不经意想起什么,语气依然淡淡的。
姬贤倒不好意思拦住她,只好侧身,任凭她从面前经过,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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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接的日子,他们各自忙于自己的事务,天葵子除了要事禀复,其余能避则避。后来连都司府都不去了,独自待在柴府,读写四书五经,在院子里锄草栽花,日子过得倒也快活自在。
某天,府里老佣匆匆进来言报,都司大人来府探望天葵子姑娘。天葵子一惊,慌忙朝老佣耳边叮嘱几句,然后进房内关闭门窗。
姬贤进了院子,老佣便传话,天葵子姑娘身体虚乏,已经睡下。姬贤想敲门,老佣站在一旁跟得紧,只好在外面唤了几声,听不到里面的回音,无奈回去了。
又有一次姬贤突然进府,天葵子躲避不及,只好落帐装睡。姬贤坐在榻椅上,边喝茶边等天葵子醒来。天葵子不敢动,心里紧张莫名,后来不知怎的真的睡着了。等她醒来,姬贤已经离开,留下几包配药。
但看配药的方子,却是疗伤养身之用,还是澶州城名医配制。天葵子看完,无端端又有些怅触,原来姬贤一直在惦念她的伤情。她愣了半晌,才唤过老佣煎药去了。
转眼,随着柴荣的谕旨,两人离开澶州的日子临近,而他们之间的距离,经天葵子有意所为,似乎果真变得疏远了。
明天就要出发,柴府里热闹起来,澶州众官置礼送路,天葵子的房间外堆满了礼物。天葵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应付,朝众人施礼表示谢意。
“我一个小女子,理当拜会诸位,向各位长辈辞行,这些礼物请各位收回去,犯了规矩,天葵子万万不能收。”
众官却执意请她收下,有的表示惭愧之心,言辞诚恳。
正僵持不下,姬贤进来,慷慨说了一通为官之道,又以柴荣“廉洁自律、勤勉理政”为鉴,众官只好收起礼物,纷纷向两人辞别。
院内一下子空寂下来,佣人间相互递眼色,全部悄悄退了出去,只剩姬贤和天葵子二人面面相对。
天葵子正要进屋,姬贤突然攥住她的手,脸上笑意不在。
他敛起眉头问:“为什么避开我?”
天葵子垂眉低首,语调干涩得仿佛失了真:“你的药我都喝了,多谢你。明天要赶路程,你回去吧,早点歇着。”
姬贤攥她的手更紧:“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语气,一贯的威慑力,仿佛他随便一说,她又会乖乖跟着他走似的。
天葵子抗拒了,她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姬贤,在这里,你我只是替皇上共事。你做你的都司,我协助你,别的无关之事请无挂碍。你不能胁迫我做什么!”
姬贤眯起眼,似是不敢置信,喃喃道:“从你一开始出现,就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是我变了,我本该这样,是你想得太多。”
“我没想太多,我关心你,这样不对吗?”
“我不用你关心,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好。”
“好好,你是因为皇上。”姬贤冲口道。
天葵子觉得姬贤的话更加不可理喻,白了他一眼,甩袖就想走,岂料腕上骤然一紧,姬贤丝毫不松手,强硬地拉着她出了柴府,一直向前走。
黄昏临近,整个澶州城笼罩在冥冥的暮色之中。渐渐地护城河只有水波潆洄,夕阳冉冉西下,城外一片静寂。天葵子任凭姬贤拽紧她,几乎脚步不稳。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绿树花草环绕,蜿蜒的院墙内,隐约见些重檐殿脊,走得近了,才见原是一座装缮精美的祠庙。摩崖之下,寒风吹得灯笼乱晃,那上面精雕的字样,天葵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凤凰庙?”天葵子惊诧道。
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尚历历在目,凤凰庙已经不留丝毫尘封土积。跨步进去,满眼琉璃金碧辉煌,沿壁仙人栩栩如生,藻井之下,那对精雕细琢的凤凰鲜艳夺目,它们快乐地引颈高歌,腾翅欲飞。
姬贤这才松手,脸色有了暖意。
“凤凰庙天天香客络绎不绝,他们向凤凰顶礼膜拜,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从此这里成了澶州香火最旺的地方,不也是我们心中所愿吗?”
天葵子目光莹亮,唇边漾起微笑,释然道:“夙愿得偿,我心宽也。澶州百姓由凤凰守护,他们从此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
姬贤望定她,淡淡地笑了。
“可是又有谁知道?是你让我领悟了天书内容,吹起了箫韶之曲,让凤凰得以重生,杜灾殃于眉睫。当皇上下旨,重新修缮凤凰庙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惊喜吗?那个时候,每出去寻找你一次,我必回庙内祷告一次,祈望你能够出现。”
他的这番真挚的话,让天葵子心内澎拜激荡,她定了定神,才平静地说道:“我们只是凡夫俗子,所能做的,无非积德累功,施恩不求报。命运已经待我不薄,感恩之举,无足挂齿。”
“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你也不能阻止我,与你分享成功的喜悦!”姬贤突然大声道。
他坐在石阶上,恹恹的神情,眼里布满了委屈,此时心中莫名的情绪无可控制的朝天葵子爆发。
“澶州城保住了,你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我到处找你,几乎找遍了整个周国,没有你的音讯。终于你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多兴奋?我有多少的话想跟你说?这些话,别人听不懂,只有你我才懂!可是,你回来全然变了样,对我不理不睬,冷若冰霜。你说,我究竟哪里惹你生气了?”
天葵子内心的强硬顷刻化为柔软,她无望地做着挣扎,嘴里说着:“不是你……你没错,是我不够好,没有自知之明……”
她不知道该做如何解释,头偏向远处,眼里有一点点的湿润。
必须承认,这种消极的冷淡处理方式,对姬贤是行不通的。根源所在,在她自己身上。或许到了热闹繁华的开封城,紫苏出现,事情又将会转向。
姬贤这才露齿而笑,他站在天葵子的面前,习惯的拍拍她的肩,说道:“以后,可不许用这种挂了霜似的脸色对我。我们曾经相互许诺,像朋友一样,你忘记了?”
他的笑声不羁,愈加惬意。灯光由藻井渗入,映照在他的脸上,灿烂得如在梦里。
那一刻,天葵子暂时忘记了烦恼,也开心地笑了。
“好!咱们明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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