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灼华心中一惊,急忙抬头,寻声望去,只见足有五六人高的树巅上立着一团黑影。
“什么人?”她高声问道,暗自期盼十七还未走远、听到她的惊呼声会回来查看。
那团黑影翩然落下,却是一名通体裹着黑纱的女子,只见她身材窈窕,身形轻盈,显见武艺不低。她手持一截软鞭护在胸前,面上也覆了黑纱,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望住燕灼华,冷笑道:“燕狗别的不成,藏东藏西倒是好手——叫我们好找。”
这女子声音很是年轻,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光景;只是音线薄而细,听起来总带了几分阴森凉寒。
这黑纱女子落下来之后,周围一圈的树冠上又纷纷落下来四五人。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章怀寺外卖瓜歇脚的黑手老汉;他落在燕灼华身后,听了那黑纱女子的话,笑道:“果然还是黑娘子功夫深,不愧是公子身边的人。”
黑娘子哼了一声,隐隐有些自傲,又道:“只这一个燕狗,黑娘子我便让给廖堂主了。”她见只有燕灼华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且己方人多势众,她又向来看不惯廖堂主蝇营狗苟的做派;这番带人找到了燕灼华,她便起意离开。
廖堂主自然乐得黑娘子知趣离开,将这样一份大功劳独吞了,便抱拳道:“多谢黑娘子雅让。”
黑娘子更不答话,将软鞭一收,提劲一纵跃上树巅,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只是她人虽离了密林,心思却还在上面打转:这片密林本是天然,然而其中的百隐林却不为外人所知;那燕国少女怎地孤身入了百隐林?若不是有她在,只怕廖堂主那帮人还真寻她不得。她想到廖堂主那人,心中不屑,便冷笑两声,不再在意。
却说燕灼华立在竹吊床旁,听那“廖堂主”与“黑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当着她的面敲定由谁来抓她,竟好似将她看作了瓮中之鳖、无水之鱼一般。她一直没说话,冷静地观察着局势,见黑娘子离开,原来这两人并不是一路的。
她听这些人口口声声喊自己“燕狗”,只怕是南安这边的反贼。前朝式微之时,后主将国都从禁都南迁,改在了南安。后来前朝灭亡,前朝不肯顺从的民众便聚集在南安左右,这些年声势浩大;虽然在大都一切如常,在南安这边的反贼却是时时有所行动了。
那廖堂主身后跟了两名壮汉,分别是那日谎称是老汉儿子的大蠢、二蠢;对面却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童,正是当日的阿宝,他手中也握着一柄匕首,似乎是在防备燕灼华逃跑。
廖堂主从章怀寺外一路跟着燕灼华等人来此,虽然并不知道燕灼华乃是当朝长公主,却也明白此女身份必然极为尊贵,若是当真将她擒获,只怕从前自己堂中被朝廷诱捕的几名弟兄就能捞出来了。
燕灼华当日在章怀寺外并未见过这些人,此刻也只能从他们的言行中推测,这些人是反贼。只是他们是否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又要挟持了她去做什么事情——她却是一无所知了。
“小姑娘,我看你还是不要挣扎,乖乖跟我们走了吧。”廖堂主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提着手中的绳索走了上来,直将燕灼华看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
燕灼华一声不吭,不错眼珠地盯着那黑瘦老汉,奈何夜色已深,林子又密,竟然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到一团黑影越走越近。
廖堂主走到燕灼华身前,见她始终没有动作,只当她吓得杀了;不以为意地探手去抓她胳膊。他左手伸出,手指还未碰到燕灼华手臂,便觉手上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收回手来,只见四根手指上鲜血淋淋;若不是他练得外家功夫,收手极快,再慢上一分,这四根手指可就要落在地上了!
廖堂主心头大骇,又惊又怒,瞪着燕灼华,大声呵斥众人,“小婆娘恁得凶狠!弟兄们,咱们并膀子一块儿上!”
随着他的呼喝声,却见树巅上又落下来七八人,皆是青壮武士,手中或持砍刀,或握长剑,在外面形成了新的包围圈。
燕灼华心中一凉,若是只有方才这三人加一个小孩,她或许还能拼出一条生机;却没料到对方更有众人埋伏在周围,这下可真是插翅难飞。她攥紧了手中的玉簪——上面还染着廖堂主的鲜血;难道她重活一世,竟要丧命在这群草莽反贼之手?
只可恨十七不在!
其实敌众我寡,人数悬殊这么多,便是十七在此,又岂能以一敌十?
然而燕灼华还是深恨此刻十七不在。她本并非如此不通情理之人,这一刻的心情却连自己也弄不明白。
廖堂主狞笑一声,揉身便上。
燕灼华咬住嘴唇,转向那小童守着的方位,打算强冲出去。
却见阿宝笑嘻嘻的,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用孩童的声音清脆道:“大姊姊,不要来这边哦。我的剑上淬了毒的。给旁人的刀剑伤到了,不过是缺条胳膊腿,给我的剑碰到了——可是一定会没命的哟。”
燕灼华脚下一滞,听到身后劲风声来,不及细想,便将手中玉簪全力掷了出去。
廖堂主又是大叫一声,幸亏他闪躲及时,这本来要扎中他心脏的一下,便落在了他左肩上。饶是如此,他仍是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左臂无力垂下,原本握在手中的绳索也散落在地。
“都是死得不成?”廖堂主大喝一声。
原本在外面绕圈的七八个青年便口中呼喝,一步一步聚拢上来——他们这样缓慢而又紧密地碾压过来,倒叫燕灼华无处可躲。
眼见这圈人再上前一步,燕灼华便会被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戳个对穿。
廖堂主却站在圈外,冷笑道:“捉活的——这女的定然是个大人物。”能让宋家老爷子亲自来迎接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泛泛之辈?他眼见燕灼华被抓已成定局,心中得意,往旁边树上靠了一步,打算依着树干喘息一下。
不料他这一步踩下去,正踩在方才十七放在草丛上的两颗野果上——那被绑着丢在一旁的鹦鹉,在这些人对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野果近旁,眼见就要一口啄到,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巨脚怪”一下踩瘪。
鹦鹉大怒,它生于这密林中,不光翅膀有力,连两条腿儿都异常健壮;激愤之下,这鹦鹉竟然浑身一挣,翻身站了起来——只见它双腿一弹,犹如一颗点燃了的二踢脚一般,直冲着廖堂主面门而去。
“咚”的一声,这鹦鹉把廖堂主撞得眼前一片金星;自己也“啪唧”落在地上,晕死过去。
燕灼华趁着众人分神,抢上前去,夺了一柄长剑,倒竖在自己身前,往密林深处跑去。
她足上才一动,就觉不妙,原来她脚下不知何事已经被人用绳索套住;她这一跑动,登时便要摔倒。
阿宝笑嘻嘻道:“大姊姊,你莫要跑。二哥的索命钩可是很厉害的。”
燕灼华咬紧嘴唇,已被拖倒在地,她已知此番决难幸免,竟是闭目大喊一声,“十七,快来救我!”也许是因为在这密林之中,她只知道有十七这样一个自己人吧。
廖堂主正揉着发黑的眼睛,扶着树木慢慢站起来,闻言道:“这小婆娘倒是高明,武艺高明,连虚张声势都高明……”他连连冷笑,显然是不信还有人能来救燕灼华。
却听一声清啸,震彻林间。
燕灼华一听此声,登时放松下来,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廖堂主等人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冲入包围圈中,他手中银光连闪,围堵着燕灼华的众人便不由自主抛下了手中武器——确实被他用利器划过手腕穴道,手上无力,再拿不住兵器。
廖堂主见了这招数,忽然“咦”了一声,站直身子,凝神问道:“你是何人?”
十七并不答话,他的长枪在落下山崖之时,为了稳住燕灼华的下坠而插在了岩石间;此刻他手中只有那一柄被燕灼华借去又送回的匕首。他行动极快,直如鬼魅,在廖堂主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
然而在十七下一个动作之前,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
“大哥哥,不要动哦。我的剑可是有毒的哦。”阿宝笑嘻嘻道,他在十七靠近廖堂主之时,极慢极慢地将剑尖递向了十七后心。
十七眼睛有疾,旁人用放慢的动作来欺他,他便无法防备。
廖堂主却沉声道:“阿宝,咱们一同上树巅——这位少侠,你可听明白了?”这是要十七一起上树巅的意思。
十七不答,却回首望向燕灼华的方向。
廖堂主会意,忙道:“你们都退下。”那七八个失了武器的壮汉便又纷纷隐入林间。
十七后心被阿宝制住,只得同廖堂主一同纵身上了树巅;然而他早已计算清楚,纵身同时便将匕首回削,打落了阿宝手中长剑;一脚踏上树巅,他便将匕首又压上了廖堂主的脖颈。
如今两人都在树巅,明月光洒下来,不像密林之中,一片漆黑。
十七手上施力,正待了解了此人性命——这人伤及殿下,那自然是万死难赎。
却听那廖堂主忽然颤声唤了一句,“公子。”话音未落,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