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翌翔走后很久,莫智皓还坐在包间里抽着烟,浓郁的烟草味在他身边的空气里流动。
向雨菲虽然难缠,有些任性,有些霸道,有些天真,有些无理取闹,纵使她有百般不好,看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看在大哥亲自开口求他的份儿上,他也不是不可以照顾她。
他照顾她可以有千万个理由,但只需要一个理由,他便必须远远的离开她,别说照顾,就连看都不该看她。
因为,她是余翌翔喜欢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余翌翔的时候,余翌翔刚满十八岁,他已经十八岁。当时他还不属于任何一个帮派,只是为钱着急的无头苍蝇。
也许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所以任何只要跟钱沾边的事情,他都二话不说的扛下,就比如在龙少霆的怂恿下杀了当时在向英杰面前还算吃得开的手下。
余翌翔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大哥的手下打得半死,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为什么杀他?”夹着烟坐在旁边的向英杰终于开口了。
他喘着气,体力已经透支了,“因为钱。”
“杀了他你得了钱就会丢了命。”向英杰缓缓的说,漫不经心的模样,显然不把钱和生死放在眼里。
“我只要钱。”莫智皓很倔强。
“你连这个大门都走不出去,你要去找阎罗王要钱吗?”向英杰冷漠的问。
“总要试过才知道。”
当时的他,骨子里有一种傲气,直挺着就像一把刚刚打好的刀,又或者一把锋利的剑。
向英杰突然抽了抽嘴角,笑了,“给他一把刀。”他对身边的手下交代道,“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一把刀,怎么从我这里走出去!”
接着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朝莫智皓扑了上去,除了余翌翔。
他站在人群外看着,看着这头受了伤的野兽,如何在四面楚歌的困境中挣脱而出。
朝他身上砍去的刀都是无情的血刃,猩红已经遮住了冷兵器原有的光芒。
莫智皓手里的刀很快就变成热烈的火红,血水沿着刀刃抵在地面上。他红了眼睛,不管四周的人如何虎视眈眈,他都不放弃一丁点活下去的希望。他嘶吼着,怒喊着,看似胡乱的手法却暗藏着节奏。
“住手!”
终于,他忍不住喊出了口,在所有人诧异的眼光中,他走近已经单膝跪地的莫智皓,
“大哥,我保他的命。”
莫智皓还记得,他当时是这样跟向英杰说的。
然后,他就昏倒了。
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从床上跳起来,然而浑身的伤让他几乎没有一块肌肤是暴露在纱布之外的。
听到动静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看样子应该是向英杰的人。
“你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翔哥救了你。”
“翔哥?”
他想了想,这个人口中的‘翔哥’是谁...恍惚中好像记得,在他昏倒前有人大喊了一声‘住手’。
“翔哥呢?”他问。
“在隔壁。”
隔壁?那不就是医院!他接着夺门而出,刚想踏进隔壁的病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
“被砍那么多刀,好好躺着。”有些无奈的命令,仿佛是从向英杰的口中传出来的话。
......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但是没必要为了他这样做。”向英杰的语气俨然不是一个大哥。
“有没有必要,我自己知道。”他的声音,虚弱得没什么力气。
“你为他做的他不一定会感激你。”
“我从来没想过要他的感激。”
“何必呢?”
......
许久以后,他再次听到。
“他妈妈呢?”余翌翔问。
“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送进手术室了。”
“...救得活吗?”
“那是医生的事,不归你管。”
......
“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在这里躺几天再回去。”向英杰临走前交代道。后来他听到脚步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口气非常沉重。
“阿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父子两不是仇人,有时间就回去看看他,他很想你的...”
......
向英杰走到门口,看了站在门外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离开了。
他握了握拳,还是决定走进病房里。
第一次看清楚了坐在病床上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男孩子,他当时觉得余翌翔根本不是一个应该跟黑/社会扯上关系的人。
他白净温雅,眉眼间还有淡淡的书卷气息,他英俊得足以成为所有男孩子崇拜和嫉妒的对象,即使受了一身的伤,也难掩他的与生俱来的风度。
“谢谢...”他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很久以后,才缓缓开口说出这句话。除了谢谢,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余翌翔这一身的伤,都是为他受的。
直到出院以后,余翌翔带着他去了一个墓地,他才知道,为什么余翌翔宁愿挺身而出为他扛下十几刀也要把奄奄一息的他保住。
“以后别跟龙战扯上关系,那帮家伙都不是人。”他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他们早就把他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包括他是为了什么目的。
他拼了命的找钱就是为了给重病的妈妈治病,而这一切,余翌翔都替他办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余翌翔在向英杰面前这么有地位,但是他知道,余翌翔,绝对不会是一个被黑暗吞噬的人。
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跃兴的人找他当杀手,他一毛钱都没有得到,可是这件事却成了他踏入这个圈子的契机。
向英杰是一个惜才的人,他出院以后,向英杰就问他愿不愿跟着他混,向英杰甚至还承诺他,他在蓝鹰的地位,仅仅次于余翌翔。
白茫茫的水汽朦胧了他的视野,余翌翔躺在温泉里闭上眼睛,惬意的靠着水边的石板。一块毛巾突如其来的盖在他的头上。
“洗那么久不怕昏倒?”莫智皓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不管洗多久,有些东西却总是洗不掉。”余翌翔沉闷的说了一句。
他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沉寂和漠然。莫智皓一直这样觉得。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把毛巾盖在脸上,靠着石板躺着。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适应了这个环境,这是一般人办不到的。”余翌翔说。
“我要是一般人,大哥也不会看上我。”莫智皓自信的回答,后来,他听到了余翌翔的笑声。
“你妈怎么样了?”他问。
“过几天出院。”他说。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没想好。”
“你不该来这个地方。”
“已经来了,就没有该不该。”
“你就不怕她承受不了?”
“我不来,她连承受的机会都没有。”
......
“我一直不清楚你为什么出来混,你要是去念书,搞不好将来会成为博士。”
“我的出身注定了我只能走这条路,我没得选。”他的声音,很冷漠,非常无可奈何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平淡的就好像一碗放凉了的白开水。
他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懒得去挣扎,不想去挣扎。
怎么会没得选?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问,余翌翔就起身离开了浴池。
余翌翔的身上有着太多的故事,那个墓地,他的出身,以及他和向英杰更像父子的关系。余翌翔没说,莫智皓也没有去猜。
仿佛自从遇见他的那天起,莫智皓就确定了一个认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有一个人有资格当他的大哥,那么那个人,除了余翌翔不会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