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长弓的一番话,周顺发犹豫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周叔这回就听你的。”说着打开车门,边下车边说:“你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周婉茹一抬头就看见周顺发一声不吭地冲进厨房,站在凳子上从柜子上取出一个油纸包。周婉茹记得里面是一本破破烂烂,却被被周顺发视若珍宝的线装古书,家里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准碰,年轻时还因为这个大吵过一回。只是这些年来没怎么见到过,她都快忘了有这么一本书的存在。
“老周,这是咋了?”见丈夫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周婉茹忍不住问道。
周顺发动作一顿,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笑了笑,说:“没事,是好事。”说罢便匆匆走出,留下身后一脸迷惑的老婆。
周顺发上了车,关上车门,小心翼翼地翻开油纸包,展现在李长弓面前的是一本破破烂烂,已经发黄的线装书,封面被污浊覆盖,看不出什么。
“这是?”
“这就是我在周家老宅找到的那本书。”周顺发轻轻摩挲着书皮表面,语气不无感慨道。
周家老宅?李长弓记起这就是周顺发的“奇遇之地”,而这本书就是周循留下的菜谱,也是唯一的传承。本来他还担心周顺发不好向楚老证明身份,有了这本菜谱,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周顺发能保存这本书几十年,也真是难为他了,不过这也倒正说明“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
“有准备”的周顺发到了一味斋却有些忐忑不安,光是停车场内清一色百万起步的豪车就让他有些心惊肉跳,更不用说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占下如此大地盘的停车场本身。来之前,他可没想过自己的师门竟是如此的显赫,或者说是财大气粗。
若能认下这么一个师门,对于周顺发来说自然是好事,他应该感到高兴或是激动兴奋才对,但此时周顺发所表现出的神情复杂至极,惊喜、激动、紧张、犹豫甚至是几分隐隐的忧虑。
方才他只对李长弓说起师兄弟二人当年,却没细说到底是什么。事实上,师兄弟二人当年的恩怨情仇远远超出李长弓的想象。
轻出一口气,周顺发也无心关注ONE-77之前吸引他的一切。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可不断合拢松开古书的手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车辆缓缓驶入停车位,伴随着两声低鸣,半昏半暗的停车场内微微亮了亮,周顺发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挲起线装古书历经岁月沧桑洗礼的粗糙表面。
两人下了车,站在电梯门口,此时恰好有人下来。
”叮!“电梯门徐徐打开,电梯里的人看也不看,埋着头就往外走。
”秦淮?“
电梯里的人下意识地抬头,赫然是之前见过的秦淮,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脸上满是郁郁不平之色。
秦淮看清是李长弓,身边还站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心下明白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御厨“,就是因为这个”御厨“,自己才被楚爷爷和外公责骂,在众人面前出丑。
念及此处,秦淮脚下不停,恨恨地看了李长弓一眼,顺带着把周顺发也恨了两眼,一言不发地快速离开。
目送着秦淮远去的背影,社会阅历丰富的周顺发明显察觉不对,低声问道:”长弓,这是?“
李长弓面色不变,淡淡道:”没事,一个认识的人而已。“说罢便收回目光,走进电梯。
直上五楼,自有礼仪小姐将他们引至”南柯郡“包厢门口,推门进去,众人已等候多时。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楚爷爷,这就是我给你介绍的人。“
”噢?“楚老凝神看向周顺发,一脸肃穆。注意力迅速聚焦在周顺发双手捧着的线装书上,不仅是他,包厢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此处。
面对众人的注视,周顺发表现得不卑不亢,少见地流露出一身沉稳气度,毕恭毕敬地双手将书捧上。
楚老瞧了瞧破破烂烂的线装书,又看了看周顺发,缓缓道:”这是什么?“
”楚老爷子一观便知。“周顺发沉声道。
楚老拿过线装书,摩挲着已有些发黑的蓝宣面,微微有些神情恍惚,像这样的老伙计,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再见到过了。人一老总是变得喜欢怀旧,这让他心情有几分愉悦起来。
翻开书,果然是熟悉的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排版方式,序页只有一行字。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味。”
“味”!?
楚老猛然一惊,“嚯”地抬起头,这句序言正是他一味斋一脉相传的立派之言。味为五感之一,酸甜苦辣咸涩腥冲等等莫不在其中,而天下美食佳肴皆有其味,并且不止一味,其有千般变化,万种味道,数不胜数。
前人有感味觉一道博大精深,变幻无穷,穷究一生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而已。于是化用老子之言,以告诫后人需以一心而求万味,而这也是一味斋名号的来由。
虽说并不是什么传世秘籍,但也不可能让外人知晓,更不应该出现在这么一本书上。
想到周顺发的姓氏,楚老猛然想起很多,遥远到已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
翻开下一页,书页中夹着一封发黄的信封。
“兄楚连峰收”
“不孝不悌弟周循顿首拜上”
楚老沉默着,原本稳健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很难相信之前的藏锋戒就是在这样一双手中化为一道黑色流光。
楚老捏着信封没有动,良久才哑着嗓子道:“他人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楚老抬起头紧紧盯着周顺发,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像是火山喷发般沸腾在包厢内。“他不敢来见我?!”
楚连峰与秦昭明一样,都是战火年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尽管这么多年来的修身养性消去几分煞气,但这般人物一横眉,一竖眼,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顺发手心攥了满满的一把冷汗,虽说他也曾参过军,但哪里能跟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老兵相比,更何况多年的市井小民生涯,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早已磨灭掉那丝印记,没有惊慌失措,吓得屁滚尿流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就连在一旁,不是首当其冲的李长弓都有些喉咙发紧。
“三十多年前周循就死了,这封信是他的绝趣÷阁书!”
死...死了?
楚老默然,建国后楚老也下大力气找过周循的下落,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渺无音讯,他也隐隐觉得周循已不在人世,毕竟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与人一别通常便是一辈子。可这叫他如何甘心,千百个夜里的辗转反侧,无数个梦里有着无数个他抓着无数个周循问着同一个问题。
不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怕是他这辈子死都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