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说成是门外汉,余长宁丝毫没觉脸红,反而哈哈笑道:“话虽如此,但这次朝廷任命一个女人来统兵,的确有些莫名其妙。”
李勣淡淡笑道:“柴秀云乃谯国公柴绍与平阳公主之女,耳濡目染之下自小便有兵家天赋,其后更成为药师(李靖别名)亲传弟子,实力毋庸置疑,而这次按兵不动的战术选择,也是很正确的。”
余长宁疑惑不解地问道:“哦,按兵不动还有道理?请长史详细拆解?”
“余驸马有所不知,这叛乱虽只得区区十万余人,却牵涉到了我大唐北面边疆稳定,何也?昔日东土厥强盛之时,一直乃中原北疆之患,无奈之下,朝廷联络东土厥以北的草原部落薛延陀,进行合围夹攻,终使东土厥一朝倾覆,颉利可汗也被擒获。”
“哦,薛延陀,我知道,他们的王子叫什么曳莽的,还与我同台竞技争当驸马,最后失败灰溜溜地走了。”
李勣轻轻一笑,继续开口道:“东土厥灭亡后,漠北草原呈现出权力真空,除了少出突厥部落依附大唐或远走西突厥外,大多都被薛延陀兼并,以至薛延陀势力空前地强大起来,致使成为大唐新的心腹大患,情况十分堪忧。”
余长宁心思聪慧,瞬间醒悟了过来,皱眉问道:“大人的意思,这次叛乱说不定牵涉到了薛延陀,可是?”
李勣肃然点头道:“不错,历来大国博弈,无疑不是先从局部小矛盾开始挑衅对手,代州叛乱若是有薛延陀的影子,那么问题就棘手了。”
余长宁恍然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方才问道:“可是大人,陛下给我的密旨是彻查叛乱因由,并没让我解决大唐与薛延陀有可能出现的争端啊?”
“余驸马依旧云里雾里,老夫做一个大胆的推测,说不定叛乱的因由便是薛延陀从中挑拨,其时你又该如何?”
余长宁皱着眉头思忖良久,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叛乱不仅牵涉到了几位皇子的争斗,更可能还有他国的龌蹉阴谋,一个处理不好,自己便会酿成大祸。
见他脸色有些阴沉,李勣长吁一声淡淡笑道:“话虽如此,但余驸马你毕竟贵为钦差,身后代表的是整个大唐朝廷,只要你与柴秀云将军精诚协作,戮力同心,谨慎处置这次叛乱,说不定也能化险为夷。”
余长宁有些无奈地笑道:“在下当驸马之前不过是长安城一名小小的庖厨,你们对我当真是太有信心了。”
“呵呵,这是朝廷的安排,老朽也不便多言,陛下与房相既然派余驸马前来,必定有他们的斟酌思量。”
“对了,既然马上要到代州,我想问问长史可知代州刺史涂贵为人究竟如何?可有什么须得注意的地方?”
李勣眉头一抖,淡淡道:“涂贵以前本是军中将领,才能智勇双全,性格雷厉风行,一直深得吴王殿下的器重。至于其他方面,老夫因很少前去代州,与他相交不多,所以就不甚了解。还需余驸马亲自查勘。”
余长宁皱着眉头慢慢地思忖着李勣这番话,深得吴王的器重必定是说涂贵乃吴王亲信,而李勣说自己很少前去代州,必定是在暗示他虽贵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但对于代州事情并不能插手,官场上许多事情不能言明,只能从对方有意无意的暗示得到信息,关键便是要靠自己领悟。
李勣恍然一拍大腿,乐呵呵地笑道:“啊,对了,老朽最近听到府中仆役谈及一桩奇事,反正现在闲来无事,不如说给余驸马听听,看你可有兴趣前去一看?”
余长宁知道此乃看似无意的有意之言,不由淡淡笑道:“长史但说无妨。”
“最近一两年代州五台山颇有奇闻怪事,深山夜晚常有妖魔鬼怪出没,并伴有奇怪声动,附近乡民惊恐称之其为‘百鬼夜行’,余驸马若有闲情雅致,不妨去见识见识。”
余长宁双目一闪,哈哈笑道:“本驸马生来好奇,特别喜欢这些奇闻怪事,长史说得如此有趣,那我一定要去看看那些鬼怪张的什么模样。”
李勣颔首轻笑道:“听闻那些鬼怪乃食人不长眼的恶魔,余驸马千万当心一点。”
余长宁双手一拱,笑道:“放心吧,本驸马福大命大,百鬼不侵,以后再将自己的眼见所闻讲给长史你听听。”
李勣点头笑道:“那好,余驸马身负重任,我就不留你在此歇息了,老朽送你多有不便,待会自然有人送你出去。”
余长宁颔首一笑,李勣正色拱手,转身大袖挥洒地离开了。
不消片刻,果然有一个胖衙役来请余长宁离去,并笑容可掬地致歉道:“这位朋友真是对不起,你的照身现已查明,根本没任何问题。”
余长宁淡淡点头,摇手道:“无妨无妨,查清便好,对了,我的朋友刚才跟着我前来官衙被你们挡在了外面,请问他们现在何处?”
“还在外面等着哩,公子出去便能看见。”
余长宁轻轻地嗯了一声,跟着他出了这间小小的牢房,向着外面大步走去。
行至府门外,果见画眉、薛仁贵、罗瑜三人正在外面焦急等候。
眼前余长宁出来,画眉立即迎上前来关切问道:“公子,如何了?”
余长宁笑着解释道:“官府弄错了而已,现在真相大白便放我离开。”
罗瑜闻言长吁一口气道:“查个照身也能弄错,真是服了他们。”
“只要真相大白,那便无妨。”薛仁贵淡淡一笑,“对了,余兄弟,现在天色已是黄昏,咱们今晚不如找间客栈休息一番,明日再走如何?”
“好,就听薛大哥之意,走吧。”余长宁悠然一笑,牵上自己的坐骑便朝着长街上走去。
余长宁几人昼行夜宿,终于在离开太原的第三日到达了代州雁门县。
代州位于河东道东北部,北踞恒山余脉,南跨五台山麓,州治雁门县,雁门关居天下九塞之首,天下闻名,是中原北地重要的州郡。
与中原惯用的青石城墙不同,雁门县全为夯土砌成高大城墙,比起中原雄阔的城市少了一份锦绣灿烂,多了一份古朴厚重,使得人一望便生出了边地的苍凉之感。
余长宁早对雁门关心驰神往依旧,谁料一问,雁门关离雁门县还有二十里之遥,且都是坎坷难行的山路,至少还需大半天的路程,一时间不由大为失望。
走入城门,长街两旁种着高大的胡杨林,落叶尽去,一片枯干萧疏,街市也是特别的冷清,店铺几乎全部关闭,加之地处边疆,士农工商与胡人流民自由杂居,大街小巷交错无序,腥膻弥漫,行人寥寥衣衫褴褛脚步匆匆,远没有中原那般热闹的景象。
走了半天余长宁突闻前面人声隐隐,不由对着薛仁贵三人挥手道:“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闻声点头,牵着马匹紧随余长宁快步而去。
长街到达尽头转入一条更加宽阔的街道,终于见到道旁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流,大家指指点点注视着一辆辆囚车从长街上开过,巨大的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余长宁凝目望去,这些囚车全由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押解,里面坐的全为金发碧眼的胡人,车车相连竟有十余辆之多,
正在他疑惑不解之时,边上的一名白发老人突然一声喟叹,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哎,这些胡人真是可怜,老天造孽哟!”
余长宁心头一动,凑上前去拱手问道:“敢问老丈,这些胡人究竟犯了何等罪行?”
白发老人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哼,能有何罪?还不是被草原上叛乱的胡人所牵连。”
“哦?”
见余长宁挑着眉头一脸疑惑,老人轻声叹息道:“自从叛乱开始之后,现在代州各地严查胡人奸细,这已是雁门县这个月抓的第四批,全都押到市集斩首,你是惨不惨?”
余长宁恍然点头,一旁的画眉好奇问道:“老爷爷,这些胡人都是奸细么?”
“哼,谁知道呢?”白发老人冷笑撇嘴,指着囚车中的一名胡人道,“你看那人,原本是城中有名的胡医,在雁门县行医二十余年颇有口碑,谁料官府竟说他是奸细,呵,真不知要如何说才好。”
罗瑜剑眉一拧,嘴角划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大唐官府没少干过草菅人命之事,这些胡人也是可怜,竟撞上了这等茬儿。”
余长宁听到他如此评判,不由皱眉道:“我以前曾听人说过,官府处决人犯都需经过刑部审核后方行,运转程序自然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我想也不会发生草菅人命之事。”白发老人冷笑出声道:“年轻人,你说的是中原腹地,那没错,但这里是代州,在这里刺史涂贵便是一方诸侯,掌控生死大权,况且此乃战时,杀几个奸细在正常不过之事,何须上报刑部?”余长宁闻言心头一凛,照着老者此言,那代州岂不成了国中之国了?当一个地方人治大于法治时,不出问题才怪,看来其中必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