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环节一直持续到九点多,对于白黎来说新鲜感在前半个小时就被消耗完毕,剩下的时间他既无聊又没办法出去走动……谁让邵钧天找的位置是在最前排,无论做什么分分钟被人看的一清二楚,还有可能被到处移动的摄像机不小心捕捉到。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试图通过跟身边的人搭话来排解无聊。
在齐景昊被他烦的堵住耳朵,白黎只好悻悻然转向另一边……二十分钟前才用超过百倍实际价值的价钱买下他随手拼起来东西的邵钧天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
白黎不自在地把视线移回那尊银饰,寻思着要不要找机会再给它加个固……毕竟以他当初的匆忙加工,这玩意儿可能承受不了多大冲击就会散架。
如同不会有人花大价钱买个破垫子会高兴一样,花了很大的价钱买回家一堆散了架的破银件大概也不会让人高兴得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以沉默示人的邵钧天却忽然主动跟他说话:“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动过我的书柜?”
白黎:“……是又怎么样,我睡不着随手拿一本出来看,结果发现上面的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就又放回去了。”
“哦?”
邵钧天低低地轻笑了一声,“所有书都随手拿了一遍是吗?”
这回白黎就只剩下诧异了:“……我明明都是按照原顺序放回去的!”
“但是你没有清理指纹。”
“……”
他猛地把手攥紧。
“但是那些书背后的暗格你却没有打开。”
是的,白黎现在满心都是懊恼。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当初还不如直接破坏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奇得百爪挠心:“你特意跟我提起来,莫非是想告诉我那里面装着什么?”
“不。”邵钧天充满恶意地笑了,“只是想看看你明明好奇的要死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的表情罢了。毕竟拍卖很无聊不是吗?”
白黎被他光明正大的无耻惊呆了:“…………我回去就能把你床头那个柜子轰了信不信!”
“信,不过原本放在那里的东西已经被我移到了别处。”
气急过度让白黎直接无视了宋凯文的眼神警告,伸手在前面的果盘里拿了个不知道洗没洗的苹果,嘎嘣一口重重地咬了下去,之后却只剩下茫然:“我怎么觉得你身上有好多谜团,但是我却连一个答案都不知道。”
“说不定原本那些谜团,都是同一个答案。”邵钧天薄唇轻启,用郑重而低沉的声线说道。
白黎盯着他好看的脸愣了愣,随即脸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红色,视线闪躲着挪动到银饰去:“咳,这个东西你回去之后还是让我再弄一下吧,总不能让你白花钱买一堆没用的东西……”
“没关系,本身就是做慈善。”邵钧天微微一笑。
白黎终于彻彻底底地被闪到,不得不捂住了发红的脸颊。
……
拍卖最后就是小娟被推上台,跟残联的人一起代表残疾人协会接受今晚拍得的全部捐款。其中也包括仲弘说好了要拿出来的那份。
女孩在明亮耀眼的舞台灯光下显得比入场前被记者包围时更紧张了,说早就背好的感谢语时完全能听得出语气中的颤抖。
不过她还是很棒地将捐款支票拿到手中,在轮椅上对着台下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动容。
抬起头来的时候,还偷偷对着白黎的方向不为人知地点了点头。而白黎则回以一个鼓励的手势和笑容。
……
拍卖结束之后,大部分人相继离开,只剩下一小部分人很给面子地留下来参加主办方准备的晚宴。
今天的晚餐食物是由一家五星酒店额外赞助的,他们老板说很高兴能帮助慈善,还额外大方地附赠了摆放它们的桌椅板凳。听说主办方接受捐赠的时候激动地不行,差点没当场把多出来的慈善徽章全别到人家身上去。
吃饭的时候白黎已经从‘土豪为我一掷千金’‘一掷千金做慈善的土豪帅到没朋友’的不真实感中解放了出来,投身到‘卧槽这个好吃’‘卧槽这个也很好吃’的兴奋感中去。
那种毫无章法的豪迈吃法跟他旁边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很有风范的邵钧天对比起来,就更显得画风突兀……邵大老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虽然早有所料……还是出声提醒他道:“记者还没走光,注意影响。”
白黎咽下一腮帮子的食物:“不怕,我已经观察过了,这个位置附近没有记者。”他向来对于人的视线非常敏感,如果是抱有敌意的视线更会像是有警铃在耳边大作。
因此早就察觉到从他们坐在这里开始,周围就立刻进入了一种半隐形状态。
别提记者了,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整个会场的视觉死角。
在这种环境里,他能肆无忌惮地打开胃口,不用担心形象问题,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咦,等等。
白黎猛地停住动作。
他今天晚上接收了很多新信息,本来它们是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会儿脑袋却飞速转动着把这些信息整合起来,最终把略带讶异的目光投向一旁淡定用餐中的男人。
半响他犹豫着问:“我们的座位……是随机安排的吧?”
邵钧天抬起眼:“否则呢?难道还是主办方哭着抢着让你来坐的?”
白黎:“……”
果然是他想多了。
为了让他能不受拘束放开了吃东西特别选了一桌视觉死角的座位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呵呵呵呵呵。
宋凯文今天一晚上都很安静,多数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餐具上,然而只是稍微因为白黎那边的骚动分了个神,就看到眼前的饭碗里多了一块鱼肉。
一抬头,坐在对面的齐景昊用隐隐期待的表情看着他。
齐景昊:“我记得你喜欢吃鱼。”
两人还没闹翻的那会儿,常常不顾助理的劝阻结伴偷溜出去吃大排档。每次宋凯文都会叫一份酸菜鱼,撒很多辣子,配上生啤,吃的汗流浃背不要太爽快……就算回去之后要被大骂特骂也无所谓了。
宋凯文却并没有因为这显而易见的讨好而愉悦几分。
齐景昊赶紧说:“你放心好了,我还记得你有严重的口水洁癖,所以是用公筷夹的。”他一直觉得宋凯文的这种麻烦习惯扫兴透了,在大排档吃东西都还要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一遍碗筷,没办法不印象深刻。
宋凯文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齐景昊不解:“那要怎样?难道你现在不吃鱼了?”
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宋凯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直话咽下去:“算了,这是我跟你的事情,以后私下里再说。”抬了抬筷子表示继续吃饭,齐景昊虽然不明白,但是‘我跟你’‘私下里’几个词却让他心情不错。
在宋凯文把他夹得鱼肉吃下去之后,更是莞尔一笑,张口就道:“那约什么地方?”
宋凯文:“……约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找时间约个地方坐坐嘛。”
“……”
连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白黎都没忍住脸上挂了三道黑线,这位当红偶像的脑回路究竟是个什么构造,才能把‘私下里再谈’这句不咸不淡的推脱给直接发散成邀请他约会?
“要不然就我们以前去的那家大排档好了。”齐景昊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自顾自说下去,“我上次去看那摊子还在的,老板也没换。”
“……”宋凯文无力,却还是回答道,“大排档太不卫生了。”
“那时间呢?周六晚上你有空吗?”
“……有。”
白黎跟桌上唯二没有参与这场对话的人小声说:“……我觉得我看了一场最前言不搭后语的约会邀请。”如果这算是约会邀请的话。
邵钧天赞同地点了点头。
白黎:“如果我要约别人出去吃饭,肯定比他顺利十倍不止。”
邵钧天挑了挑眉:“他看起来可是很顺利就约到了人。”
白黎摆手,又把音量放低了一些:“这不一样,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让对方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而且别人如果感到为难的话,难道不应该下一秒就马上停止邀请吗?”
“如果别人邀请你呢?”
邵钧天忽然问。
白黎诧异抬头,发现男人的神情居然非常认真,不由得也紧张起来:“额……又没有人邀请过我,想那么多干什么”
“将来会有人邀请你的。”邵钧天淡然回答道。
白黎:“……那就,看情况吧。”
“什么情况?”
“天气啊、地点啊、还有人……”等白黎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认真思考起如果有人约他要怎么办这件事来,才发现邵钧天不知何时开始看着他,唇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白黎:“……”
这气氛,不太妙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们这桌走来,扒住白黎的椅背,声音雀跃道:“白黎哥,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白黎感激地回头,发现来的人正是他有阵子没见到的季晓。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这孩子显得更精神了许多,跟白黎第一次在他家见到的那个对养母唯唯诺诺的瘦小少年完全不同。
不仅衣着光鲜了起来,性格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至少曾经他认识的那个季晓,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随心而为地走到他们身边寒暄搭话的。
“你们家也来参加这个慈善活动?”
之所以说他们家,是因为白黎知道这种公众场合季晓这个未成年人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参与的。
果然,少年笑了一下,已经被养出些肉来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嗯,我跟我爸爸一起来的。偷偷告诉你们,今天会场所有的瓷器全都是我爸爸公司捐赠出来的。”
季晓目光所望的方向,他那位大腹便便的养父衣领上很明显地别着慈善徽章,正在跟同桌的人说笑些什么,显得分外爽朗。
邵钧天不咸不淡道:“令尊有心了。”
白黎认真附和:“有心,真的很有心!”
之后季晓又随意地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要起身离开。这时,白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叫住他:“诶等等,你知道高子阳最近怎么样了吗?”他的忽然消失始终令白黎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啊,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
季晓随意地笑了笑。
等他走远,唯恐天下不乱的齐景昊立刻充满兴味地追问起来:“高子阳是谁?”
“以前在苗寨调过来查案子的那个高警官啊,你应该见过。”白黎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奇怪,“季晓那孩子,以前但凡跟我见面就高警官长高警官短……怎么这回态度这么冷淡。”
“高警官长高警官短的人好像也不止他一个。”邵钧天冷不丁开口道。
几人目光唰地落在白黎身上。
白黎:“……关我毛事!”
齐景昊:“那小子不是你招惹来的吗,当然是你的事。”而且很明显在场唯一一个满嘴高警官的人就是你嘛。
那小子是指谁?季晓,还是高子阳?
白黎刚想问出口,就听到邵钧天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无论你跟高子阳是什么关系,这个叫季晓的孩子你最好少接触。”
“为什么?”白黎皱眉不解,“你也说了人家只是个孩子,他招你惹你了?”
邵钧天略带戏谑地扫了他一眼:“你知道今天他们家为什么只来了一对父子,而他的养母却没出现吗?”
经他一提,白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会场当中果然没有那位养母的身影。“她可能……不擅长参加这种活动?也可能是没时间,生病了……或者她的亲生孩子生病了,她需要留在家照顾……”
“她的孩子死了。”
“哦,那就排除最后一个可能性……嗯?你刚才说什么?!”
白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没有在邵钧天脸上看到任何开玩笑的表情,立刻转过头去看那对父子。
连齐景昊跟宋凯文都忍不住感到惊讶。
“大概一个星期前去世的,死因是意外事故。”
“等等,这事我好像有印象!”齐景昊急吼吼地插嘴,“是不是那个一星期之前,在百货大楼门口被掉下来的脚手架砸中婴儿车……当场死亡的那个孩子?!”
当时新闻大肆报道,都在谴责百货公司的安全措施没有做好,可百货公司却坚持称事发的那层脚手架并不在他们的装潢预设当中,甚至连装修工人也都是请来的临时工。
一个不该存在于那里的脚手架砸死了一个无辜的还在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个新闻迅速引起了城内老百姓的关注,大家纷纷谴责百货公司在出了事之后居然妄图用‘临时工’这种可信率几乎为零的话来狡辩。
一时间各大报刊群情激奋,网络上什么幺蛾子都出来了,骂百货公司的骂装修工人的骂孩子母亲没有把孩子看好的……然而这个话题的热度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就迅速冷却了下来,现在只要不特意去搜索,网络上已经看不见关于这件事的相关发言了。
“是,就是那场事故。”邵钧天说。
“……”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那么那位养母不出席公众场合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十月怀胎才出生没有多久的孩子就这样死于非命,再怎么坚强的女性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盛装出席晚会……而正因如此,才显得那对父子的反应看起来非常诡异。
太和谐,太欢快了。
白黎接着仰头喝水的机会默默关注着季晓父子,身为人父的那个男人脸上丝毫不见任何亲生孩子刚刚去世的悲伤,只是在一个劲的和酒桌上的人寒暄,赞扬自己的养子……这种情况他只能想到两个解释。
一、这男的伤心过度,不肯接受现实,就把对于亲生子的感情投射到了养子身上。
二、他是个人渣。
思来想去觉得这两个解释都很有可能性,而季晓的行为变化……倒说不上奇怪,毕竟死去的那个孩子跟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建立兄弟亲情。但还是怎么看怎么都很……微妙。
白黎心里默默赞同了邵钧天的话,这诡异的一家子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将近半夜的时候今天的活动终于结束,白黎是吃撑了回去的,因此只能趴在车座上摸着肚皮静待它们被消化。宋凯文中途下车坐最后一班公交回自家,剩下三个人便被司机一道载回了别墅。
一下车,白黎就奔向他的药园,这里还未完全打理好,很多药草都栽种得毫无规则,大大小小的毒虫穿梭其中,就着这月黑风高的夜色,显得格外诡异。
他查看了一会儿已有的药草,伸手从地里拔了几株,又捉了两三只蜈蚣和蝎子,就那样直接拿在手里往屋里走去。
一进门,就吓了坐在客厅休息的齐景昊一跳:“卧槽,你大晚上的拿这些东西想搞什么!”
白黎没给他一个正眼就穿过客厅:“当然是制药了,蠢昊昊。”
齐景昊:“……等下,昊昊也就算了,蠢昊昊是怎么回事!”
“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在嘲笑你。”白黎一本正经地道,“我今天在后台见到了那个叫小娟的女孩,检查了一下她的受伤情况之后发现我大概有七成的把握能让她再站起来。”
齐景昊:“……就凭你手上这几棵破草跟破虫子?”
“凭我手上这些毒虫草药只能有两成把握。”说着白黎往正发出噼噼啪啪声的楼上走去。
“喂喂你去哪儿?”齐景昊愣了一下问。
白黎回过头:“当然是去拿另外五成把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