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若兮心口猛然紧了一下。
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了么？
一想到紫玉腹中还未成形的孩子，心头就隐隐难过了起来，终究自己还是做了帮凶。
童若兮抬眼，重新看向他深邃而忧伤的眼眸，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从心里生出了鄙夷，甚至开始唾弃我了呢？”
“鄙夷？唾弃？”他悲凉的一声轻笑，“在这皇宫中生存，谁又不是沾了一身脏水呢？即便如我，也不能摆脱。”
你也不能摆脱么？
童若兮看着眼前如孩童一般忧伤模样的寂珏，心头一软，有一种想要给与他安抚的冲动。
他平日的潇洒恣意，难道都是一种假象么？
童若兮看得出来，寂珏这淡漠的忧愁里，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
这些时日，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的内心，到底在经历怎样的苦楚。
童若兮方要伸出手，想去实实在在触摸到他的心跳。
寂珏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一贯的笑容，道，“今晚月色难得，陪我走走吧！”
“恩。”童若兮飞快的点了点头，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忧伤都化为了无形。
或许这附着在心脏的忧伤依然，只不过，被笑容埋藏了下去。
“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他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去了趟漠北，跃过了鸣沙山和月牙泉，那里的天地，总是那般壮阔。就连从云间倾泻而下的日光，破开滚滚黄沙。都变得坚硬而挺拔。”
一丝悠然的笑意从他嘴角边蔓延开来，像是沉入了回忆。
他道，“那日，我坐在月下城楼的矮墙边，听着大漠那边，随风送来的阵阵清笳声响。那声音破空而来，又显得寂寥悠远。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也在那里，一定会惊羡于这惊心动魄的美丽。”
童若兮点了点头。自己从未去过北方，但是听着寂珏这般描述，只觉得有些心驰心神。于是不觉地叹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场面吧！”
寂珏回过头，看向童若兮。眼底满是柔和的神色，“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随我去一次。”
“那是自然！”童若兮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约定，似乎再谁听来，都变得不可抗拒。
两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最近的经历。时而叹息，时而调笑。
侧身对望间，漆黑如夜的眸子终于淡化了彼此心中那点点忧伤。两人都变得舒畅了许多。
不远处的宫殿檐牙下，都挂起了盏盏琉璃宫灯。
隔着御花园栽种得茂密的树木，一排排，一簇簇，微凉的夜风下。像是长龙飞舞，又好似艳红的灼灼花团。
两人没有走宽大的宫道。而是沿着这条无人的小径恣意徜徉。
走的很慢，仿佛这一瞬，是枯寂的生命里，难得的贴近与悠闲。
两人走到东边的，直至到长风阁外面的凉亭边才停下。
原来这就是他在宫里的住处，这儿远离西六宫，周围安静清幽，隐约能听见之声虫鸣鸟叫的声响。
“出来太久，我该回去了。”童若兮抬头，心头略微牵扯出一丝不舍。
“恩。”寂珏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握住童若兮的手，眼底透着无限的真诚，“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去看大漠的月亮。”
那一刻的寂珏，眼眸中带着几分脆弱，像极了一个需要得到别人关怀与温暖的小孩。
关怀，温暖。
童若兮第一次感觉到，这些，自己可以给予他。
她听见自己笑着轻声道，“我记得，寂珏。”
寂珏温和一笑，接着笑容越发肆意绽放在俊美的脸庞上，仿佛这世间的欢愉都敌不过眼前女子，这一句轻声的承诺。
情不自禁的，童若兮也跟着笑了起来。
月光下，寂珏离去的背影依然有些孤独与落寞，但脚步却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重。
这一夜，许下这样遥远的承诺，仿佛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或许，这么久以来，自己真的累了。
一直看着寂珏的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童若兮这才回过神来。
新月高高的挂在静谧的林间，夜风徐徐，周身有一种熏暖的错觉。
这样的月色很美，整个人的心情，也变得很美。
天才晴了几日，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窗户没有关好，一大早细密的水珠从窗棂的缝隙间渗透了出来，童若兮迷迷糊糊间，便沾染了一身潮湿的水意。
这几日过得极为安稳，或许是寂珏回来的缘故，童若兮总觉得在这冰冷的皇宫中，还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散发出熠熠的温暖。
打开窗户，远远望去，就看见细密的雨丝飘然散落。
整个景宁宫，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就连正殿顶上的东方神鸟也变得极为模糊。
“姑娘，娘娘叫你过去呢！”小鱼推门走了进来，似乎是有些急切。
“我这就去。”
随意收拾了一下，童若兮便往正殿走去。阴沉沉的天，心头总生了一丝不祥。
刚进内殿，便听见碧儿的声音传来。
“娘娘，玉美人这次小产之后，身子变得极其虚弱。奴婢从御医那儿打听到，说是命保住了，可药性太猛，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碧儿垂首，对着斜依在贵妃榻上的菱芷怜，毕恭毕敬的禀报着宫里发生的一切。
她淡淡的说着，不带有一丝波动的情绪。
童若兮心头却震惊不已，不会再有子嗣？怎么可能会这般严重？
菱芷怜，你到底对紫玉做了些什么？
此刻，愧疚与自责像极了一条长满毛刺的虫子，轻轻在心头蠕动，毛剌剌的感觉，引得心头阵阵发慌。
童若兮脸庞有一瞬的变化，甚至都忘记在菱芷怜面前掩饰自己。
菱芷怜似乎是发现了童若兮的不对劲，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的问道，“接着呢？”
碧儿道，“多亏了黄莺那丫头，万岁爷现下已经禁了静妃娘娘的足，合宫一概不许出入，说是要严查此事。”
“是么？”菱芷怜淡淡的开了口，“静妃刚刚产下一子，若说是为了怕玉美人生下皇子，与她的儿子一较长短，这指向性倒也明显。不过……”
她睨过童若兮略微有些泛白的脸颊，用看似有些悲悯的声音，轻声道，“只怕是不能再出现了！”
“娘娘放心，此事最为关键的绿袖，昨夜就已经没了踪影，万岁爷正派人到处搜寻呢！”
“搜寻？”菱芷怜冷冷一笑，“还能找得出来么？”
菱芷怜的话让童若兮心头一阵，果不其然，绿袖只怕是应承下这个任务之时，就已经引来了杀身之祸吧！
童若兮抬头，似乎想在菱芷怜淡漠的脸上寻出一丝端倪。可她那寒潭般波澜不惊的脸上，透着一种叫人看不懂的思绪。
“娘娘。”一个小太监甩着浮尘，从殿外走了进来，跪下禀报道，“绿袖畏罪自杀了，三宝公公带人搜寻，结果在东边琼液池边找到了绿袖的尸体。”
菱芷怜脸上仍旧没有波澜，仿佛这一遭早就料到了一般。
她拿过一旁宫女递上的的茶盏，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她起身，碧儿连忙上前为她理了理罗裙。
童若兮这才发现，菱芷怜今日的衣裳穿得格外庄重。
菱芷怜扫向童若兮，一丝若有似无的骄矜与傲然之色，从高挑着的眼角眉梢显露了出来。
她稳声道，“该是本宫出来主持的时候了！”
朝云阁里，黄莺正跪着哭诉着她的际遇。
她出来作证说，绿袖经常出入毓琉宫中。
说绿袖明面上是朝云阁的人，实际上是静妃派出的眼线。
如今绿袖死于非命，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毓琉宫，并且都死无对证。
静妃持着一贯的态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反驳也不应承。
仍旧骄傲的看向南宫影的审判。
或许是念在静妃产下元析，于社稷有功，亦或者在意静妃母家的势力。
南宫影只是削了静妃的份例，保留了她的封号和分位，并且禁足与毓琉宫中。如今受了重创的静妃，如何还能与菱芷怜抗衡。
雨一直在下着，缠缠绵绵的，下了足足有七日。
童若兮站在廊子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绿袖，那个痴恋南宫影的女子，已经死了。
没了证人，无从查证。
如今，玉美人失去子嗣，身体亏损严重，只怕往后都不能再承雨露之恩。
而静妃禁足，一时半刻脱不了嫌隙，就连贵人张馨月都迁怒其中。
贵人姜梦云落水后心情一直抑郁，倒也不得见于圣上，更不消说讨圣上欢心。
现下，偌大的皇宫，身为贵妃的菱芷怜，似乎可以扶持着贵人林佳蓉，扶摇直上了。
一时间，所有的风都吹向了景宁宫。连日来，晚来请安送礼的宫嫔数不胜数，就连景宁宫门槛，似乎都快要被踏破了。
不过，童若兮心中清楚，依静妃的性子，这件事，断断就此作罢。
“你没事吧？”碧儿的声音从廊子那头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