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默默地守着,照旧过活,到了午后时分,却见外头一包东西“啪”地丢进来,宓姌正在院中晾晒衣服,拾起一看才知道是林云霄丢进来的一包雄黄。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她感念他的细心,更兼昨日救命的勇气,也不管他在不在,对着角‘门’边便诚恳道了声“多谢”。
自进了冷宫,宓姌满心的怨恨与不甘,更兼对世人冷了心肠,除了沛涵贤妃与涅筠之外,再加上如今一个云昆,其他人是一个不信,一个不听。无论谁落在她心里,都是带了当初害她的疑影的。可是经了昨夜那一番事,即便是再冷的心肠,也不觉生了一份暖意,仿佛一点涓涓的细流,润泽了干涸的心扉,叫她知道,这世上总还有热心肠愿意对人好的人。
或许这一点温暖,足以让她觉得人世苍凉,不那么风寒‘逼’骨了。
宓姌这样想着,林云霄却没那么福气了。这一日傍晚他去领自己和友人九霄的那顿晚饭,才走到冷宫的甬道口,不知道哪里闯出来几个力大无比的‘侍’卫,把他摁倒在地,只问了一句:“你便是林云霄?”
云霄才答应了一声,那拳头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上来。他是宫里‘混’久了的人,知道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人,也不敢分辩,只护住了要害咬着牙一声不吭。那拳头落下来如雨点一般,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的。起初还觉得痛入骨髓,渐渐也麻木了。就像他一直以来的生活,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因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痛苦。
好一会儿,那帮‘侍’卫看他乖乖承受,也不反抗,便也打累了收手。其中一个趾高气扬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云霄抱着头伏在地上。一时也爬不起来,只道:“小人无知,请大人指教。”
另一人“嘿”了一声道:“原来你还真是个糊涂的!当你有几个胆子呢,连咱们小主的事都敢得罪!还打算英雄救美,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领头一个抱着肩膀,冷笑道:“咱们小主如今是有皇子的。谁敢不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敢扰了她的好事。真当是不要命了!这次权当你是无知,以后你就牢牢记着,你在冷宫只管是守‘门’的,要是连救命的事也管,便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了。”
说完,几个人一使眼‘色’,便四下散了。
云霄伏在地上,缓了半天的劲才爬了起来,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还好没伤了筋骨,便慢慢往庑房里走。九宵见他这个样子回来,也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去问晚上的饭菜如何,忙要拉了他细问。云霄简短应付了几句,便赶紧找出伤‘药’来自己抹了。夜间旁人问起。只说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也应付过去了。
次日傍晚时分,赵九宵看他受伤,便帮着去领晚饭。
云霄坐在‘门’口,身上的伤虽没伤及筋骨,却辗转反侧痛了一夜,他没有睡好,便觉得疲倦难耐,心中更含了一包窝囊火气无处发泄,深悔自己那日莽撞进去救人。白白连累自己挨了一顿打。
他正懊恼,只听身后的‘门’上笃笃几声响,有年轻‘女’子轻声唤:“林云霄。”一包薄薄的东西隔着墙头“哗”地飞落下来,他顺手捡起一看,却是一双鞋垫子。针脚纳得又细又密,显然是新纳的。
云霄心头微微一暖,自从他入宫当差起,便再没人替他纳过一双鞋垫了。他一笑,牵动嘴角的伤,不觉生了几分懊恼,更兼了一分难以言说的畏惧。他抬起头,看着甬道之上细细窄窄的一痕天空,灰扑扑的,好像随时会变成一条勒死人的绳索,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一狠心,随手将鞋垫从墙头抛了进去,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冷冷道:“自从进了宫就没穿过别人送的鞋垫,怕穿上了走到阎王跟前去。”
里头轻轻笑了一声,忽然笑声止住,换了一种惊疑的口‘吻’:“你的脸怎么了?”
想是里边的人看到了他脸上的伤,他索‘性’也不瞒着,粗声粗气道:“那天是我莽撞了。只想着你们的命,忘了自己也是一条命。”
有片刻的沉默,宓姌已经明白过来,虽然明知他看不见,却也是深深一福到底。“抱歉,是我们连累你。”她轻声道,“伤要不要紧?”
云霄听她并未因自己的呵斥与粗暴而负气离去,转念想见当日救与不救,原在自己一念之间,如何能怪旁人,心下便先软了几分,换了稍稍温和的口气:“不要紧,都是皮外伤。”
宓姌松一口气:“那就好。否则我与惢心心里更加过意不去。那么,知道是什么人打的么?”
云霄犹豫片刻,想起领头一个‘侍’卫的话,便道:“他们说了一句,什么有了皇子的小主,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宓姌心头悚然一凛,便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她捡起那包鞋垫道:“这双鞋垫是涅筠纳了一个下午的,还望你能收下,也算我们尽一点感谢之心。”
云霄想了想道:“如果再加一瓶跌打‘药’给我,就算是谢我了。”
宓姌闻言,不觉含笑:“那就谢过林‘侍’卫了。”
宓姌回到房中,嘱咐涅筠挑了一瓶最好的跌打‘药’和鞋垫一起送出去,自己只是坐着出神。涅筠回来见宓姌只是坐在桌前发怔,便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宓姌淡淡道:“我只是听林云霄方才说起,说打伤他嫌他多管闲事救人的人说起,是有皇子的小主吩咐他们做的。”
“有皇子的小主?”涅筠脸‘色’微微一变,“宫中有皇子的小主,只有彤贵人,难道是她?”
宓姌只是沉默不语,涅筠越发猜疑
宓姌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慢慢道:“如果你受了我的指使去害人,会不会当着人家的面提起是谁指使的?哪怕是含含糊糊的影子话都不会落下。”
涅筠即刻明白:“小主是说那些人是故意的?”
宓姌微微一笑,看着杯中的白水道:“水至清则无鱼。凡事太分明,反而落下疑影。她们非要给我来这一招移祸江东,反而告诉我是哪些人更可疑。”
涅筠愁眉叹了一声:“可惜咱们知道归知道,也不能如何防范,只能求菩萨保佑,让她们无心顾及咱们就是了。”
宓姌扬眸浅笑:“这样的事,咱们做不到,沛涵却一定做得到。”
因着兮妃丧子,皇帝膝下的实则只有一子,且二皇子都是庶出,实在违背皇帝一心立嫡子为太子的心意。这一年暮‘春’,便由沛涵提议,因为后宫屡屡失子,有伤‘阴’鸷,为求多子,皇帝与皇贵妃便携了后宫嫔妃,相随去圆明园伴驾。一则散散心,二则也希望借此机遇可以让宫中多些子嗣,三则也暗合了太后的心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年龄颇相宜的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让跟着去了。
果然到了圆明园中不久,陆氏不过十五岁,因着年轻美貌得到圣意垂顾,不久便封了庆常在,在皇帝身边很得恩宠。加着黎嫔旧爱难失,新宠又当道,如此一来,圆明园中愈加热闹,便越发顾不上宫里的情形,沛涵也稍稍缓了口气。
只是听着这样新宠旧爱的消息传来时,宓姌起初仍不免有丝丝缕缕的惊痛,一点一滴触及心房,蜿蜒直刺下去,渐渐地,便只剩了酸楚。每每这个时候,便会想起,那年的烟柳‘蒙’‘蒙’时节,与皇帝的初遇。
那一瞬间,便动了心意,忖度着哪怕他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的人,便也顾不得自己一颗芳心了。
在冷宫的浸‘淫’里,或是深宫静院午夜醒转,梦醒衾寒的时候,会忆起很多年前,
不,她如何不想保持大家闺秀的沉稳笃定,安宁无‘波’,而是,实在是在屏风后一点窥视的害羞,让她晃了晃心思,愿意捧着一颗一瓣一瓣绽放的胭脂‘色’的心,一直一直沉静下来,沉到尘埃的底处去。
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
一转身,一抬头,眼帘里撞入了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袭月华‘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极素净的暗‘色’‘花’纹,仔细瞧去是唐棣之华的图纹,腰间只一根明黄‘色’带子,晓谕皇子身份。
她无端地便想起那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怎么会遥远呢?如果是真切的缘分,再远,这个人也会来到你身边。
涅筠不安地替她擦拭着,却又不敢惊动旁人,只得低声道:“小主,小主,您是不是梦魇了?”
宓姌紧紧攥着涅筠的手,哑声道:“不是梦魇,而是我的梦魇应该醒了。她抬眼看着被水迹霉湿的墙壁,青苔丝生的墙角,永远湿答答‘潮’腻腻的泥土地面,冬冷夏热的屋子。受够了,真的都受够了!
涅筠会意地握住她的手,懂得地点点头,只道:“媛嫔娘娘不在宫里,纸钱什么的不大好‘弄’进来,只好咱们自己随意折一点,尽一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