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色已深,寂寥茕茕,丛深处虫萤低鸣不绝;淡淡清辉下,月随人移,人随心动。
顾绮年怀疑范倩婷说谎;范倩婷亦在揣摩她的心思。
“妹妹。”
一声轻唤,顾南华疾步走来。
他没想到这么晚范倩婷会在这里,见到她时面露讶色,有礼的招呼过后即恢复了常色。
顾绮年走过去,亲切的喊了“哥哥”。
有外人在场,顾南华就将心底的疑惑压了下去,抬眼望向内院的烛火轻道:“娘没歇着吧?”
“没呢。”
晚膳后哥哥随父亲在小书房说完话就去了外院,想必还不知李莲那发生的事,现在赶来或是听到了风声,顾绮年便侧身让他进去。
范倩婷的目光就紧随着他的背影渐远。
顾绮年很不喜欢这样,又想到早年她身有婚约还多次缠伴哥哥,刚生出的几分犹豫瞬时就消失殆尽。
她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语气疏远:“你若没其他的事,我让丫头送你出去吧。”
范倩婷下意识的拉住她,望着星光映衬下顾绮年淡淡粉润的容颜,心底就泛起酸楚和委屈,她觉得命运不公。
为什么顾绮年的命就这么好?
托生在富贵之家,身上打着“望族贵女”的标志,走到哪都备受瞩目。
以往,与之并行,自己永远就只能是陪衬。
现如今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还如此铁石心肠,摆官家小姐的谱吗?
范倩婷越想越气,垮了脸沉声问道:“你我姐妹一场,我家如今遭难,绮妹妹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语气里没有了先前的乞求,平静如水,只是眼神聚得精亮。
顾绮年觉得,她这是在瞪自己。
微微用力,挣脱掉她的手,摇头回道:“不是见死不救,是无能为力,我总不能让我爹徇私枉法吧?”
“呵,说的好似你爹还真是个好官。”
她既然不肯帮忙,做什么还摆好脸色卑微讨好?
范倩婷本就憋着满肚子气,此时索性挺直了后背嘲讽道:“不要以为你爹有多了不起,他使诈套我爹的话是做不得数的,如果真要升堂办案就得有证据。
顾绮年,李莲已经疯了,她儿子也是死在你家的。你们说我和我娘害死了那孩子,我还说是你们顾家毒死了他呢!”
闻言,顾绮年无谓的笑了笑,声音依旧清浅平静,“庑廊下,我亲眼见到你将毒药给了她。”
“你见到了?”范倩婷脸色微白。
顾绮年点头,再道:“李莲给孩子用药时,珠儿当时就在场,还道是你说那药不会有危险的。”
范倩婷摇颤,脚步后退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两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惧。
“绮妹妹,我、我刚糊涂了,说的都是混账话,你千万别当真。”
又想去攀她的胳膊。
顾绮年却不再让她得逞,挪开身子冷冷的望着她,“我这不会有你想听的,你走吧。”
话音落下,转身即踏向院子。
容上却浮出抹笑意,就算目前真没实证,吓吓她也好。
“绮妹妹,你等等……”
范倩婷想跟进院子,总守在门口的何妈妈就拦住了她。
只能不甘心的离开。
正屋里,何氏刚将事情的缘由说与儿子听,言辞里带着几分薄怒,骂道:“她李莲是自作孽,害人害己,活该!”
她丝毫不觉得该同情。
顾南华自是不敢反驳,却也没有附和。
他私心是认为有些可怜的。
顾绮年刚掀起帘子,就听母亲对哥哥教育道:“南儿,收起你的恻隐之心。你同情她,但那日她若算计你爹成功了,现在谁来同情你娘?
她自己觉得命苦,也不想想是谁带给她的苦,她娘不自爱,遇着个男人连身家底都没摸清就贴了上去。她更离谱,明知你爹是有儿有女的男人还故意勾.引,更蓄谋偷偷把孩子生下来想要登堂入室。
娘跟你说,有这种想法的女人是最要不得的!我是信你爹不会做那种事,否则哪能容她这么些时日,早就弄死了她!”
何氏最后的这句“弄死她”,无论是对面坐着的顾南华还是尚在门口的顾绮年,都听出了其中的认真。
决计不是玩笑。
顾南华就睁大了双眼,想说什么却有些词穷,最后干干的言道:“娘,您别太激动,这种话传出去不好。”
虽说很多府邸里主母对付姨娘都不会留情面,明招暗计的层次不穷,但谁都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男子都希望自己妻子大度贤惠,而不是连个小小妾侍都容不得的女人。
母亲这话要传到外面,不止会被人说善妒成性,还会说恶毒。
他是好意替自己娘亲着想,但何氏听了却更激动,“为娘说的有什么不对?她都作死的来毁人家庭,难道我还要八抬大轿的把她迎进门跟我抢丈夫,等着她以后生的孩子跟我儿子夺家产?”
顾南华表情都僵了,不清楚怎么突然就触怒了母亲。
但这时候何氏就见不得沉默,会让她以为儿子也盼着和那些时下男人一样三妻四妾。
她单手抓起茶盏大饮了两口,后又重重的搁下,直撞得瓷托作响。
顾南华就颤了颤双肩,有些心慌。
何氏欲要再道,凑见女儿还站在门边,就招手让顾绮年过去。
儿女的脸色都略有拘谨,她意识到方说话语气重了些,便缓和了几分:“南华,你将来挑媳妇,娘只帮你看品德言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中意。我和你爹绝不会勉强你娶个不对眼的妻子,否则将来成了对怨偶,是埋怨彼此呢还是怪咱们做父母的?”
跳跃的太快,突然转到婚事上,顾南华面皮薄,耳朵都泛了红,低声道:“娘,您怎么说起了这个?”
“娘是早想告诉你的,但你现在边忙着准备明年的春闱,边又跟着你爹在学生意理事,自己都没成熟,就不想让你再分心思。
但李莲的这事,你虽没替她说话,可娘知道你心里在想她都丧子失了疯,我再这么说她有些不近人情。不过南儿,她承受的本就是应该的,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她今日进府做了你爹的女人,娘往后要怎么过日子?”
顾南华的脸上就泛出了自责,他当然不想见到娘受委屈,更不愿意家庭失合。
顾绮年也听得认真。
何氏却突然把她拉到了身前,冲儿子言道:“你瞧你妹妹,够端庄温柔了吧?绮儿素来识大体的,学识修养都极好,绝对不是伪善之人。”
“娘说的是,妹妹她极好。”
顾南华云里雾里,刚还说自己未来挑媳妇的事,怎么转眼又夸起了妹妹?
顾绮年却摸着了北,怪不得平时总不喜哥哥过问这些家长里短的娘亲,会这样耐心的将李莲的事细说给他听。
敢情又当成教材了。
何氏还就是这个意思,她前些日子就总愁着怎么改掉儿子过去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尤其是婚姻观。
否则,将来家里整得乌烟瘴气,她老来还怎么享清福?
“你都认同你妹妹是极好的性子了。那么绮儿,娘问你,如果将来你夫君要纳妾,你怎么办?可愿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顾绮年就这样被推了出来。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答以夫为尊,哪怕心中再伤心也不敢胡闹的。
但现在……娘说过,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受什么都不该受委屈。
她在家时过得这样幸福,爹娘疼着哥哥宠着,如果嫁到夫家就是为了终日以泪洗面,那这场亲事有存在的意义吗?
她本身条件又不差,做什么委曲求全?!
何氏是极有信心的,虽说女儿从没正面附和过,但心中是早就被说动了的。
自己和丈夫这样富养纵溺着闺女,宁愿将她养得娇气些,也好过将来遇着事就只知将苦水吞入腹中。
顾南华也望着她,等着回答。
顾绮年终于开口,嗓音低缓却清晰:“不愿意!如果丈夫都变了心,他就不配再做我的夫君。”
何氏眉眼都笑了出来,握着她的手就赞道:“有志气,不愧是我闺女!”
顾南华就有些惊讶。
何氏顺势就道:“南儿,你是做哥哥的,难道还盼着绮年受人欺负?若是将来我和老爷都不在了,你妹妹在夫家受了委屈,你却帮着你妹夫,将来清明祭坟的,也不用来看我和你爹。”
这话说得可是严重了,是不要他这儿子的意思。
顾南华忙站起了身,急道:“娘,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做,自然是帮妹妹的。”
何氏就挥手让他坐下,慈和的笑了笑,“娘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是教你个道理。以后你媳妇也是她爹娘掌中的宝,也有疼她的兄长,她跟了你将终身托付是信任你,那你就更不能亏待她,做让她伤心难过的事。
南儿,我和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千万不能学外面那些男人的歪风邪气,媳妇娶回了家就得负责,不准沾惹别的不三不四女人。尤其是那种明知你有家室还对你起心思的,首先她连人就不会做!”
顾南华听着听着就觉得极有道理,从心底里颠覆了过去的观念,重重颔首。
何氏就满意的笑了,恢复了平常的慈和。
顾绮年看着哥哥却有些羡慕未来的嫂子,不知谁家的小姐能有这份幸运。爹娘都这样的开明,哥哥也是个明事理的,将来日子定然不错。
她低垂着脑袋思忖,何氏却似能算出她在想些什么,扬言道:“绮儿莫愁,等将来你要定亲,娘必先将女婿调.教好了再让你过门。”
顾绮年就娇嗔了声,屋里和洽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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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云汜的香囊和远方l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