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傻子二哥转着圈飞跑着,手里拿的纸风轮迎着风乎乎地转着。这纸风轮是柳悦做的,她实在无聊,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二哥柳寒的无聊,不得不寻思点儿东西,天天圈在家里看到的只是四角的天空,找点事儿做打发时间。做纸风车得要纸啊,可柳家人都不识字,哪儿来的纸,还好给神灵上香时点的草纸还剩下小半卷儿。柳老爷子所谓识得几个字,不过是真的只识得几个字罢了,勉强能认识家里多半人的名字,至于写,还是别难为他了。别看柳家人文河文海的,名字也只是碰巧村里有个会说书的“三弦子”罢了。这人本名叫做宁首来,是西下湾村宁大户家的旁枝,年轻时家里也稍有资财,故而请过先生识得几个字。可是此人却不学好,流连于花街柳巷,再加上他那老爹是个赌鬼,爷俩很快就把家败得是干干净净。后来爷俩无处安身,就把村西那座破砖窑洞当成了家。据说宁老头死的时候连口薄棺也没有,一张破席子一卷埋了了事。宁大户自诩为耕读世家,宁首来父子早已被宁家除了名的。宁首来明知宁大户不会伸手,老爹死后,自己也收个包袱离开了西下湾村。
宁首来这一走,五六年没有音讯,村里人只当他早已死在外头了。
有那么一天,两个仆人早早打开大门,要把那门前的积雪扫干净。这高门大户的,在西下湾村也只有宁大户家才称的起。其中一个仆人,刚迈出门槛,就被墙角的黑乎乎的东西吓住了,细看才发现这是蜷缩的人。披着没有几根的癞头发,满面都是冰雪渣子,破旧的夹袄更像是一块块破布胡乱缠在身上,袖口,裤腿上是用稻草扎起来保暖的,这是仆人这辈子见过的最惨的乞丐。这仆人吓了一跳后,赶紧用手摸这人鼻息,这一探还有气儿,伙同另一仆人赶紧把他搬进了门房。小地方的人都比较淳朴,这救人命的事自然是要做的。门房里有仆人夜宿于此,火炉也烧得旺旺的,再捂了半天,灌了几口热水后,这“冰人”也睁开了眼。大家伙这一细瞧,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噫,这不是宁首来吗。可是这宁首来鬼门关走了一遭,问什么也是白问,却压根说不出话来,或者是能说却不愿意说。这事儿自然要禀报宁家当家老爷子,听清缘由,宁老爷子拐棍恨恨地敲着地,直骂不孝子。但此事也不能不管。无论从哪里讲,这样就算是个陌生人倒在门前也要帮一帮的,何况这还是血亲。死翘翘的扔出家门,那会被乡邻戳脊梁骨的。
宁首来在宁大户家住了十多天,就被赶到了一个小跨院里,那是宁家一老仆的宅院,因为老仆无儿无女,这绝户院常被人视为不吉利,所以这儿也一直没人住。农村人比较偏信于住绝户院更容易绝户,宁老爷子对宁首来父子看不上,心想这枝人绝户了更好,省得丢人现眼。住的地方有了,可是从哪里讨点儿吃的啊,宁大户提供了住,却不会管宁首来的吃喝。宁首来现在这副样子,身子瘦的像麻杆儿,背弯的像一直在给人行大礼,力气活哪能做得了。也不知他从哪里倒腾来了一把三弦儿,从前的那些吃喝嫖赌倒也有些用处,学会了几首小曲儿,故事也能说那么一些。乡村旮旯的,大家又没啥娱乐活动,这三弦子虽然唱得一般,大家也不挑什么,晚饭后,聚成一堆儿,就图一乐。听书听曲儿,村里人也不白看,多多少的给些饭菜。三弦子一看这是个饭辙儿,干脆走街窜厢,做起了说书的买卖。再加上自己还有点儿墨水,甚至连起名字算卦的业务也开展了起来。久而久之,周边村子没有不知道西下湾三弦子的,柳家人那文雅的名字自然也得益于他。看宁首来回村时的那副样子,众人都当这是一短命鬼,没想到他居然活过了一年又一年,赛过来一个又一个同辈的人,现在都八十有七了,再过四年,就要打破西下湾村长寿记录了,嗯,值得期待,柳悦心里想着。三弦子老了,说书弹曲儿自然早就不做了,不过大家也都记得他,饭菜依然不少给。
院子里二哥柳寒已经停下了奔跑,鼓着腮帮子吹动纸风车转着,笑得那么快乐。明明只是转动的风车,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或者没有多想什么?柳悦有些黯然,她已记不清上辈子儿时是怎样的模样了,又是怎么样的想法。幼儿的身子,成年人的心,这感觉好像不是“我是天才”,却像是“锁在了牢笼”。
程氏的笸箩里堆满了线棒和布头,三姐柳欣和堂姐柳曦正在和程氏学针线,学习绣花还不到年纪,只是先学学缝缝补补。柳曦一向文静,柳欣则是早已坐不住了,她觉得二哥的纸风车真好看,嗯,如果用花布做,更漂亮。“悦儿,你咋会的”“瞎想得呗”“教教我,咋做的”。柳悦很乐意地把纸风车教给了柳欣,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只纸风车,给她招来了一群小伙伴儿,也打开了禁锢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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