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喝,展落白越尴尬。因为沈江节已经很明显得冷落了其他人,尤其那些人还是长辈。他只得一手拿了酒壶,一手架着半醉的沈江节去各桌一一敬酒。
不仅要敬酒,还要说好听的:“世伯越发精神了……来,这一杯一定要喝……小侄先干为敬……”比他自己成亲时候还累。
气氛才渐渐和缓。
沈江节被他架着,敬了足足一圈的酒。一开口便是呛鼻的酒味,偏他还拉着展落白,凑在一起抱怨起来了:“姐夫可曾听说这一次举荐贤能,郑大人特为我上了一道保荐的折子,岂知我却不在那授官名单之中!你说,有郑大人保举,又有长姐在宫中,我怎么可能不入选?!”
展落白对于此事一点也不吃惊。不过面上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他放低了声音,安慰道:“举荐的官职到底不如考来的名正言顺。若你有心,恩科考试在即,不妨下场一试。”
“我也是这个意思。唉……”,沈江节却又叹了一声,语气里却有难以遮掩的得意:“我成亲,长姐赏赐了好些东西。要我说,还不如不赏这些,给我一个功名比什么都强。”
展落白微微一笑:“这是娘娘的心意。”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其他宾客都走了。展落白却走不得,因为沈江芷从里面传出话来,说略等一等,她要再去见见老爷。
展落白心里非常清楚,沈由仪虽然与自己父亲交好,但是对于自己出仕这件事情并不赞成。只不过看自己是女婿,不能像儿子那般教训,才不说罢了。
明知沈由仪不喜见到自己,但沈江芷都如此说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主院向沈由仪请安。
他与沈江芷在主院的回廊上碰到,一起走进去。沈由仪正在喝醒酒汤——宴席上喝了不少酒,此刻头还隐隐痛着。
见女儿女婿进来了,他指着旁边的汤说:“落白也来喝点。我刚才见你喝了不少。”
展落白恭恭敬敬致了谢,告了座,端起汤碗喝了两口——果然觉得舒服些。
“老爷,论理这话不该我来说,可是既然被我看见了,便不得不说个一二。”沈江芷的语气有些冲,也没顾沈由仪此刻是否酒后不舒服,急匆匆到:“方才去江节的新房看了一回,好多东西都看上去眼熟。那些分明就是长姐的东西。”
沈由仪皱了皱眉。展落白赶紧扯沈江芷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岂料沈江芷一把甩开他的手,继续说:“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您是不认她的了。江节成亲也与她无甚关心。偏她会做好人,还要送大堆的东西过来。也不知是有心显摆还是担心咱们府里连点聘礼都凑不齐!”
沈由仪放下调羹,抬起头盯着沈江芷,脸色白得吓人。
“岳父……江芷她……”展落白的话又被沈江芷迅速打断:“家里人既然知道您不认她,不知从哪里借的单子还敢收下这些东西!”
“啪”一声,沈由仪一掌拍在桌上,吼到:“我立刻命人冲进江节他屋子,把你长姐送的东西全都丢出去。这样,你可满意?!”
沈江芷浑身哆嗦了一下。怎么,老爷,这火像是冲着自己发的?
她又委屈又生气:“当日又不是我……”
展落白再不敢让沈江芷开口,连忙说道:“江芷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担心岳父日后知道众人隐瞒您,怕您更生气,所以才索性今日挑明了。”
沈由仪哼了一声:“我的女儿我清楚。”他起身,走近沈江芷,眼中怒火大盛:“你一口一个‘她’,她是谁?她是你长姐!从小到大,她可有亏待过你的地方?你如今嫁了人,有了孩子还这么横竖看不顺眼她。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一点兄弟姊妹之情?”
“今日是你弟弟成亲。你拿你长姐送弟弟的礼来挑唆我生气。是不是要这这家人人失和,你就高兴了?你长姐明知我不喜,却偷偷送礼,是要故意惹我生气么?是因为她记着这个家,记着你们这些兄弟姊妹。你当我不知道,她没给你夫家赏东西?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要赏?还不是为了给你找面子!”
“我不认你长姐,那是因为国家大义。可她,永远是我的女儿!你……你连人情都不懂,又岂会懂这大义?”
这一串话说下来,沈由仪激动得嗓子略微嘶哑。
这还是沈江芷第一次遇着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火。她一下就懵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一转身,哭着跑掉了。
展落白很是尴尬,只得向沈由仪赔了罪:“小婿先去看看江芷,改日再她亲向岳父认错。”
沈由仪叹了一声:“是我从前太纵着她了。”
展落白虽然追着沈江芷,心中却很是不乐。成亲之初,即便江芷有些骄纵,他尚能容忍。但都这么多年了,自己即使再喜爱她,眼见着她将夫家、娘家的人都得罪了个遍,也不禁有些不耐烦,且深为她的脑筋着急。
而且眼见着孩子越来越大,就她这样,能教好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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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沈江蓠躲在白狐狸毛的皮袄下,趴在窗前看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宫墙、黑瓦尽皆被覆盖。地上是一望无际的白,就连天空也似铺了一层絮。
偏殿这扇窗户极大,长约八尺,高约五尺。四角上装饰了棋盘一样的木格雕花。窗外种了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歪在榻上,从窗户朝外看,就是一副剪影。下雨时,雨丝沥沥,最好看。
沈江蓠没想到,下雪时也这样好看。
她看得正愉悦,远远望见雪地里走来一个人。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穿一身猞猁皮袄,由远而近。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弯了起来。
突然起了玩心,她从榻上下来,套上鞋。躲在门后面。就等着萧栖迟走进来那一刻,吓他一吓。
接过左等右等,等了半晌,还不见进来。她急得一肚子腹诽:莫非是年纪大了,步伐变得缓慢?
终于忍不住从门后探出头来。却见萧栖迟站在门边,冲自己直眨眼。
沈江蓠便如人肉炮弹一般,直直冲进他怀里:“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后?”
萧栖迟“哎哟”一声,直往后仰:“压死朕了。”
沈江蓠笑着拍他:“胡说,我哪有那么重。”
“你不重,你肚子里的重啊。”萧栖迟笑着摸她的肚子,视线从肚子移到她脸上。只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般。现在的沈江芷时不时做一些二不拉几的事情,比如方才那衣裳都从门缝露出了一大截,还问自己怎么知道她在门后。瞎子才不知道罢!比如睡觉时,先是伸一条腿压在自己身上,然后整个人慢慢爬上来,听自己被压得吭哧吭哧才心满意足地爬到一边进入睡眠模式。这几日,口味越发重了,她大腹便便行动不便,闻不到她脚丫子的味道,便伸过来叫自己闻。
萧栖迟当然不肯闻,一手抓住她的脚,顺势就欺身上来,往她脖子里哈气。沈江蓠不禁痒,笑个不住。
这时候,萧栖迟觉得高兴像无数小气泡从身体里涌上来,轻飘飘地托起了整个人。他喜欢看见沈江蓠笑得没心没肺,二不啦叽的。他喜欢她在自己掌心里,什么都不用想。
他从来不觉得那种未经世事的天真难能可贵。他喜欢的是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却闪着天真的光。像他妈那样,像沈江蓠那样。她们对于世情险恶了然于胸,可是因为有他在,她们可以放心天真。
只可惜,他爸不是像他一样的男人。
萧栖迟将沈江蓠抱回榻上。笑着跟她说:“朕今日心情好。”
沈江蓠歪着头,猜到:“才见我,必不是因为我的事情。最近京中又太平得很,那就是从外地传来的消息罢?看你这模样,只有祁年大将军才能如此牵动你的心了罢……再这样,人家要吃醋的……”她又抬起头,做出凶巴巴吃醋的模样。
萧栖迟放声大笑:“早知你有这本事,我当初也不费心做这皇帝了,与你在街上支个摊,帮人算命都能挣不少。”
沈江蓠嘿嘿一笑。
“前些日子祁年来信说突降大学,天气严寒之外,不少道路都被掩埋。大军被困在山中,不知如何出去。却偏偏遇见了一个人,将他们带了出去。那人还不是当地人,而是我朝人士,祖籍也是京中的。”
萧栖迟说得兴起:“祁年在信中对那人大加赞赏,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极其渊博。叫裴琅。”
这两个字重重落在沈江蓠心上。前尘往事翻江倒海而来,她没来由一心虚,正要偷眼去看萧栖迟,却突然皱紧了眉头,一把抓住了萧栖迟的手——抓得狠而紧。
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
萧栖迟的瞳孔都放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有一更呢!
姐就是这样难以揣测的风一样的女纸。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