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遭遇埋伏的钟定乾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更加冷静，但在心爱之人面前，被隐藏著的一丝戾气，渐渐有浮现之感。
当然，是对着敌人的。
陆秋吟也是久经沙场的女将，自然知道此时时间紧迫，自然不会纠结在状似少年的儿女情长上，“决儿带着右翼军勘探离这不远的林子了。至于慕寒……”微微停顿了一下，犹疑片刻道，“他领着左翼军前往右面的小平野了。”
钟定乾闻言皱眉，“那片平野地势旷阔，四处却是山壁环谷，他去那里干什么？”
陆秋吟也沉默，试探着开口。“或许，是为了找能摆脱眼前困境的通路？”
“胡闹！”钟定乾用手狠狠拍向地面，“若是有敌人埋伏，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说罢，挥开将将扶着他的陆秋吟，挣扎的站起身，“身为将领，怎可如此草率？如此急功近利？云副将呢！也这么随着他的性子来？”
“自你刚刚受伤，云副将便抢了将印，决儿和慕寒，就是他派出去的。”
钟定乾震惊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低吼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秋吟早就知他会是此态度，虽然平时他都对自己百般迁就，多番疼爱，但涉及到军队时，他还是以责任为先。
不过，她也不会怪他就是了，“你怎知是我不想告诉你的，是……那个人的意思。”
那个人？
钟定乾一怔，随着紧紧皱住眉头。
“没错，钟大将军，正是在下的意思。”
一道磁性的声音响起，噼里啪啦的火焰后，与黑夜同宗同形的身影缓缓走来，“当然，也是凤世子的意思。”
钟定乾卸下刚刚乍闻声音之时的戒备，定睛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相貌平庸，是放在人群中都找不到的存在，身形硬朗，脚步轻悠，随谈不上瘦骨嶙峋，但着实比常人更单薄了些。眼神灼灼，像时刻怀有深意一般，令人觉得其心思难测。
这样的人很可怕。
多年领兵打仗，虽不算是在刀尖上行走，但那一双眼也算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这个人，是杀手，而且是顶尖的杀手。
但也是这个人，在之前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告知了埋在丛林内部的陷阱，才拯救了二十万将士的性命。
也难怪秋吟会暂时听他的安排。
男子见其沉默，依旧笑道，“钟大将军为不想连累百姓，而放弃官道，您的仁义之心在下清晰可见。而选择这梧桐岭后，虽有条平坦通道，但您仍旧选择此处山林，也定是怕那平坦之路会受到夹击，不过就算钟将军如此身经百战，制定计划也算周全，却仍旧险遭敌人的陷阱，就没想过自己周围有什么不妥吗？”
他此话正中钟定乾的心窝，自打从临城回来，一路上遇到了数次刺杀，有光明正大的，也有伪装成山贼的，他曾想过是天沐的人做的，也愿意相信如此，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
“恩人既然说是凤世子的意思，那就是说明凤世子早就料到此事了？”
想起五年前自己曾经无意间救下过的少年，那时的眉宇间几见英姿，当时也曾可惜过，如若不是身子骨太差，都曾想将他带到军队历练。
不过现在看来，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男子闻言，眼中逐渐泛出憧憬，“世子大人深谋远虑，早就知道钟将军途经与此，特派我们提前来扫清障碍，顺便揪出内贼。没想到还是累的将军受伤，是在下的疏忽。”
钟定乾摆摆手，“恩人严重了，若不是你，恐怕今日弟兄们危已。”
男子正色，“当不得钟大将军一声恩人，唤我离霆即可。”
此人便是离人楼楼主，离霆。
离霆继续道，“凤世子早就察觉将军军中可能有内贼，但也只是怀疑而已，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提前告知也是担心将军不会轻易相信。”
钟定乾无奈道，“枉我驰聘沙场多年，竟不如凤世子眼光独到，错把贼人当兄弟。凤世子怀疑的人，就是云副将吧，否则你不会让内子任由他将将印夺走。”
“确实怀疑他，但世子大人怀疑，不只是他一个人。”
这句话仿佛一盆冰水，浇得钟定乾心里发寒，被背叛的撕裂感让他气到极致，几乎忍无可忍。
“枉我待他们亲如兄弟！是谁？还有谁？”
陆秋吟再旁观叹，乾哥果然已被气到失去理智，这位离先生虽是救命恩人，但毕竟是外人。军中会有叛徒一事，本就应是小心摸索，多方查探，才能下定结论的事，乾哥竟然会去询问旁人。
即便离先生说了，身为二十万大军之首，就轻易能相信吗？
离霆其实也有与她相同的看法。
“将军莫急，您且想想，云副将毕竟是后到军中，怎么能就将您的脾性摸得如此清楚？”
钟定乾沉默下来，的确，这云副将是三年前再次征战天沐时，由云丞相推荐的，与他同族。
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云丞相此举却甚是僭越。毕竟他是文官，副将一职关乎甚远，怎能如此轻易任命？
然，宗政帝却批准了。
不过好在这云副将确实有几分本领，三年下来也算是战功赫赫。他也将那些偏见抛却，然而他竟然是叛徒？
云丞相是否知道？
钟定乾心中有无数疑问，但眼下却没有时间给他去分析，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离霆的话中隐含的意思上。
比云副将更了解他的人……
宗政帝一直对他有疑心，多年征战来，与他出生入死的将领们多数早已调离他的军队，仅剩的对他熟悉的人，也只有他妻子，决儿和慕寒了。
自然不会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莫非是……慕寒？”
陆秋吟闻言心下亦是一紧。
“是不是钟大公子还不好说，但单看云副将的安排，怕是和他脱不开干系。”
如果云副将是与钟慕寒串通，怕是为了万无一失，那么他此次可能会是有去无回。
钟定乾到底是带兵多年的护国将军，虽然为人光明磊落，但对于行军策略到底也是颇有见解，毕竟君子之行可不是打仗所需。
钟慕寒所探查之处，若是遭人围攻，想必定会伤亡惨重。
“可万一不是呢？如果他只是想要再削弱军中的力量，故意引部分人到陷阱，岂不是决儿和慕寒都有危险？”
离霆知道他必有疑虑，“钟大将军，据在下所知，这些年，钟小姐在齐宣侯府中的处境，并不是很好。”
“月儿怎么了？”
陆秋吟率先急切地开口，她多年未在钟祈月身边，自是对其牵肠挂肚，此时乍闻她女儿的消息，定然不能再保持冷静，没有立即拉着离霆问，已经是克制到极致了。
钟定乾也是同样的关切。
眼见现在事情暂时还不能出来结果，离霆便先把近日钟祈月身上的事情都告诉了二人，以缓解他们的焦急。
陆秋吟听完险些晕过去，但毕竟也是娘子军一枚，不会像深宅夫人一般没有任何承受力。
可那是自己的女儿，陆秋吟又怎会不心碎，在听其讲述的过程中便已泪眼婆娑。
“月儿，我的月儿……”
钟定乾虽没有她表现的这么明显，但同样很是感伤，毕竟是自己这几年忽略了女儿。上前环住爱妻的肩膀，也不顾是否有旁人在场。
“恩人，钟某还是有一点不解，内子隔三差五便会与小女传信，在班师回京前，还收到了小女的家书，下笔也算有力，怎么会重病不起呢？”
这话倒让离霆有些诧异，“可据在下所知，钟小姐至少有半年没有收到二位的来信，甚至连钟将军班师回朝都是半月前才知道，怎么会和钟夫人还有通信呢？”
这下钟定乾夫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那些家书，均不是出自他们女儿之手。
陆秋吟更是急的泪如雨下，若不是眼前情况危急，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回京耀。
“我的女儿……”
嘴中不停念叨，心被揪成紧紧的一团，一寸寸凝成霜。
“敢问夫人，那些家书，与钟小姐确实是同一种笔迹吗？”
这的确是个可疑之处，陆秋吟勉强止住眼泪，匆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封封被磨搓的破了边角的书信，对比一封封，仔细品读。
钟定乾也在一旁分析。
忽然，陆秋吟瞪大双眼，迅速的拿着一张张纸来回比对。片刻之后，仿佛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手指一松，封封书信洒落在脚边。
“是临摹的，是临摹月儿的笔迹，同一个字，完全一模一样。”
她喃喃道，眸中是茫然的不敢置信，那些信，她反复看过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发现这么大的破绽。
钟定乾还未发现，赶忙拾起，按着陆秋吟所说的一看，果不其然。
“是谁？是谁临摹了这些书信？是怎么拿到月儿的字样的？”他为了避免十多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将月儿留在京中，终究是错了吗？
离霆想到之前暗主曾说过，钟小姐身边有一婢女是齐宣候夫人安插进来的人，想必此事与她脱不开关系。
将自己的所知与二人讲了一遍，空气一时沉闷。
片刻后，钟定乾长叹一声，“这些年若不是凤世子在暗中看护小女，恐怕小女早已危已。”
离霆道，“将军对世子有活命之恩，我家世子私以为他为将军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钟定乾摇摇头，“凤世子所为不止救了小女的命，今日更是救了我麾下众多士兵的命，钟某的那所谓的恩情根本不算什么，凤世子才是我钟家的大恩人。”
顿了顿，也知此时不是商讨谁的恩情的时机，“在京中，他齐宣侯府就迫害我女儿，看来今日之事，钟慕寒大概是也有参与。”
离霆点头称是，“在下也有这个想法。”
二人还在计较之时，忽有人来报，“楼主大人，云副将，死了。”
此句如若平地惊雷，钟定乾与离霆对望一眼，均是瞪大双眼，后者低声呵斥，“怎么回事？”
来人也是离人楼的属下，跪在地上，禀告道，“属下们按照楼主的吩咐，兵分两路跟着钟家两位公子，忽然钟三公子那个方向遇袭，与咱们预料的不同，大公子这边的人便分了一小部分往北边三公子所在的林子去探查。
果不其然，北边的只是些小喽啰，正打算赶回去的时候，南边就出事了，四面的环山上有不少敌人，钟慕寒见此就要撤退，却被云副将堵在了里面。他本以为云副将是去救他的，却猛然间发现云副将有杀他之心，两方就打了起来。
怪就怪在，这埋伏的敌人，手持火箭，对准的不是钟慕寒，而是云副将，云副将阻挡不急，咱们的人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就看着云副将被射死。”
离人楼的人捡重要的，跟离霆汇报了一遍，闻言后的离霆陷入沉思。
一旁的钟定乾也是不解，连陆秋吟都暂时忘却了京中之事，紧蹙眉头。
“现在敌人们的行踪如何了？可还在埋伏？”
“回楼主，据弟兄们勘察，基本上都撤了，只留下些许小埋伏，不值一提。”
离霆想了想，转向钟定乾，“钟将军，此事是我疏忽了。”
钟定乾仍是不解，“可否请恩人解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离霆望着不远处一片火红的天空，感叹道，“看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既然云副将想对钟慕寒下杀手，证明我们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他二人的确是联手了。但是也许是云副将背后的人，或者是另一波势力，却利用了云副将之前的埋伏，将他杀了。”
“这也是为了灭口？”
“是不是灭口不好说，但今日之事八成都是要推倒云副将的身上，就连指正钟慕寒的证据，都随着云副将的死而难以的见天日了。”
钟定乾皱眉，他说的没错，此事怕是再难和钟慕寒扯上关系。
离霆垂下眼眸，对刚刚之事加以思考，不禁喃喃道，“到底是谁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