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心下又是莫名又是好笑,上辈子她还真是不知道葛中之是如此忠心耿耿之人,此刻见对方满脸苦楚,也不由得她不信,只得快快走下阶来,将葛中之扶起,“葛总管有心了,这些事,吩咐下仆来做就好,您还亲自候着,青儿都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是老朽的分内事。”葛中之点头哈腰着,心底却是汩汩流血。双腿经过运功已经恢复了知觉,可刚才那脸是彻底丢尽了。要不了多久,总督府上下就该知道他在小姐门外站了一夜的事儿,他如果再翻脸叫下面人跟叶青作对,少不得被嘲笑说为何他如此狗腿地在人门外巴结着。葛中之咬了咬牙,这个暗亏,他还真得吃下来。
忍了!葛中之也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不至于连这个亏都吃不起。想通了,他也就继续作态道,“小姐一夜未曾休息,可是需要什么?”
之前叶青正兴奋着,还没什么感觉,此刻被对方一说,登时就口干舌燥、腹内空空了。上辈子叶青在这儿住了十年,日子虽然清苦,但有什么值得一尝的还是门清,心下一琢磨,便开口报到,“先来一碗羊奶,让我润润嗓子,再来一碟奶豆腐,半块烤馕,杂锦坚果干果随便来点,就这样吧,早上也不好吃的太腻。”
“我这就去吩咐厨房。”葛中之正了正衣襟,又恢复到往常不苟言笑的模样,心中却暗自称奇。本家地处东南水乡,伙食和他们西北可不一样,没想到小姐这么快就入乡随俗了。
“再去帮我找幅地图。”叶青又叮嘱道,“要大一点的,能把西北周边的地区也画进去的。”
地图?葛中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着,大小姐这是专跟地图过不去了吗?
叶青却是想了一夜,西北交通不便,物资不畅通,要是来个什么天灾,村里断了粮外面也接济不了,就容易导致动乱。葛中之也是想清楚了这点,才勤修路,广积粮,数十年勤勤恳恳,总算稳住了西北的局势。
可叶青却不止是想要稳,她还想要富。西北运输主干道只有一条汉阳河,还有一些小水沟和内陆湖,覆盖范围有限。想靠着汉阳河盘活西北,势必要靠上下游,也就是说,西北不能关起门来搞经济,得敞开胸怀才能发财。
不一会儿,她要的吃食就送上来了。叶青端着碗灌了一口羊奶,抓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正要送入嘴里,就听门外葛中之一声招呼,“小姐,这可是您要的地图?”
叶青回头一看,差点没被含着的羊奶呛死,手上的瓜子仁也全掉回食碟里了。
葛中之手上捧着的地图,竟然也闪着五彩神光!
这总督府里,到底是藏了多少宝图啊?!
叶青赶忙放下装羊奶的碗,双手往身上抹了抹,想要接过那图,却见葛中之手里的,不是一张图,而是一沓图!不仅有行政图,还有地形图,水利图,地下河图,道路驿站图,每一张,都散发着五彩神光!
抓过地图往桌上一摊,叶青仔细瞧了起来,行政图上标有西北各地的保甲兵数量,以及关隘处驻军的数量,道路图上显示着驿站和官道的维护情况,提醒她那些地段该修了……所有的地图上,都闪烁着道文注释!叶青终于确定了,图不是宝图,她的双眼才是真宝贝!
她可以从地图上看到资源设施等相关信息!
如果不是旁边葛中之还看着,叶青简直想要放声大笑!
风水轮流转!她先是穿越再是重生,总算等到了气运站在她这边的时候了!
心中豪气万千,叶青俯视着桌上的地图,朗声道,“葛总管,从今以后我就是曲阳总督了,管理着西北一方水土。既然如此,不见见各村乡长怎么合适?您选个黄道吉日,摆个宴席,叫这村镇的长老、地保都来曲阳吃个酒,大家认识认识。”
“谨遵小姐吩咐。”葛中之暗自抹了把汗,看样子小姐是没查出他跟长老们的那些勾当,或者查出来了,也准备放任。
“再加上昌明关总兵,他戍关已久,也该犒劳犒劳。”叶青又扫了眼行政图,昌明关五万四千人马的数字明晃晃的刺着她的双眼。这样一股军力,算不上多,但也足够让她在西北为所欲为了。这昌明关总兵,必须结交!
“不可啊!”这下葛中之是真的给大小姐跪了!他克扣了昌明关的军资,就是送给各村长老打点关系的。这档子破事儿昌明关总兵知道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没有调令,总兵不得进关,他们早就没命了!
要知道这昌明关总兵是个狠起来六亲不认的角色,在西北更是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听说总兵从本家调来昌明关上任的第一天,士兵们瞧他年轻好欺负,故意摆谱儿。结果晚上的时候昌明关的人抬出具碎得拼不出人形的尸体草草在关外的野地里葬了,整个军队五万四千人,就再没一个敢对总兵大人不敬!
这西北谁不是犯事了才来的?乡民地保是,昌明关驻军是,这位总兵大人更是!真起冲突了,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看谁比谁狠!可谁能比总兵大人更狠?谁能比总兵大人更让人闻风丧胆?葛中之还真想不出来。
现在叶青要调总兵进来,就是纵虎归山!还要总兵跟他们这群昧了军资的人一起吃酒,这岂止是鸿门宴,简直是屠宰场啊!
葛中之几乎要怀疑,这让人猜不透心思的大小姐是不是查出了他们干的好事,只是故意装傻充愣,用这招叫他主动认罪。看看他是要自觉坦白,还是等着总兵大人进关,用鲜血教他坦白!
小姐好狠的心、好毒的计谋!葛中之心若死灰,之前他真真是小瞧了这位本家来的姑娘啊。
“有何不可?”叶青一挑眉,看这葛中之面色灰败,一下子精气神全垮了的模样,才想起来,是了,葛中之把军资给扣了,这昌明关总兵肯定是知道的,两人一对上,嘿嘿!这可有好戏瞧了!
想到这里,叶青也就笑眯眯地绕着葛中之踱着步子,“葛总管这是怕了吧?有话说的好,明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葛总管都做了什么,说来听听啊?”
葛中之只对这小妖女恨之入骨,“哼,你都猜到了,又何必叫我开口?”
“葛总管是响当当的汉子,小女子拿您没办法,我看啊,还是让昌明关总兵来问话吧。”叶青不认得这位昌明关总兵,可见她刚才提到总兵时葛中之那副老鼠见了猫的德行,料想那总兵肯定能镇得住这老骨头就是了。
“小姐,别啊,我招、我都招!”一听到昌明关总兵几个字,葛中之就浑身一哆嗦。他不怕死,就怕死前饱受折磨,死后还连个全尸都没有。听说那昌明关总兵已经近乎堕入魔道,要是真碰面了,必不会善了,小姐现在这样威胁,就是肯给他一条安全的路。不管那条路是什么,都比把他直接交给昌明关总兵来的好。
因此葛中之也就只能死死抓住这个机会,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了。
起初,他还有几分畏惧,几分羞耻,可越说到后面,他就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就算上面要追究,他也丝毫不后悔!
“……私自扣下军资,分发给各村各镇,老朽罪当万死,可西北百姓也是人啊!年年旱涝成灾,总督府一封封求援的信件发去本家,本家连一粒粮食都不肯拨给我们!大苍山上妖兽作怪,毁坏矿井农田,村民死伤无数,保甲兵不堪一击,总督府想征调昌明关驻兵救急,可本家却要昌明关坐视不理,还催促曲阳多交些供奉上去!这些军资送到昌明关那里,也无非是保本家那些奢侈享乐的大老爷们安全无忧,还不如留下来,多救条人命是一条!本家要查我,我不惧死,可这西北的百姓离不了总督府的调度!”
见葛中之信誓旦旦,情绪激昂,叶青心底也是过不去。在西北住了十年,叶青对这贫瘠之地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加上地图辅助,她心知葛中之所言非虚。对西北人而言,昌明关的兵马是本家的,和他们无关,从来也没指望昌明关的保护。再者丹鼎道门和玄真门和平已久,凡夫俗子早就忘了修道之人战争的惨烈,有此行径确实符合人之常理。
于理,葛中之挪用军资用于各村补贴建设,是违法之举,可于情,葛中之如果不这么做,西北百姓又是何其无辜?
“葛总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这挪用军资的办法,终究不是长久之途。”叶青扶着桌子,长叹一声,“葛总管看见了西北百姓疾苦,却看不见西北之外的局势,着实可惜。你且看这地图,所谓西北,就在这大苍山和白岗山间,两山相会之处,就是昌明关。西北百姓的民生,全靠两山脚下有水汽的地方,以及贯穿西北的汉阳河。可西北与外界的联系,也被这两山所阻隔。然而你向外望去,大苍山以北,是符箓派安家的地界,坐拥良田万顷却人口稀少,白岗山以南,则是风水居士苏家的地盘,气候宜人,地产富足。西北何不与两家通商,互通有无,这岂不比昧下军资来的长久?”
葛中之瞧着桌上的地图,被小姐这样指点一番,他顿时就觉得这线条繁乱的地图清晰了不少。通商之事,确为西北出路,可葛中之也不是没有操持过汉阳河的航运,且不说汉阳河连年旱涝,不少地段淤塞,不利通航,就算通了,西北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跟人贸易啊!
“小姐有所不知,我西北最缺的不是粮,而是因为缺粮导致的缺人。”此刻葛中之心底已不再将叶青当成本家来的外人,从没有一个本家下放的总督,能在一夜之间看明白西北的局势,还能为西北百姓着想。更别提叶青的手段和智慧,已是让他心服口服,甘愿追随。“西北本就物资贫乏,只有大苍山的灵石矿脉还算拿得出手。只是这灵石矿的产出全供奉给本家了,别的东西我们也分不出人手去开发,才导致了现在的窘况。”
本来葛中之想着,西北再温养两年,等人口上来了,都调去大苍山下开矿,再将矿卖给邻近地区,换取余粮,西北的日子没准能好过一些。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天灾频频,让西北的人口始终上不去。本来挪用军资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却变成了每年的惯例,下面的乡长地保也习惯了年年伸手要钱要粮,让他好不为难。
“依我看,西北不是缺人,而是不团结,各乡各镇互不合作,各自为政。要是能将人手都集中起来,不至于如此。”叶青一拍地图,竖起手掌止住了葛中之的解释,“葛总管不必多言,西北有如今,是层层积弊,非一日之疾。对此,青儿自有办法。你尽管将长老们集中起来,至于昌明关那里,由我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