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间,翟挽便挑了挑眉,一言不发地看着挥剑下来的那个男人。那年轻男子尚且没有来得及说话,他旁边的青衣弟子已经走上前来朝翟挽喝道,“你这女子,我们青门宗在这里清理门户,你可是要帮这个背师灭祖的叛徒?”他伸手一指,翟挽顺着他的手朝自己身后看去,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虽然如今满面风尘,但轮廓却依稀还有几分熟悉。
“哈。”她轻笑一声,手一抬,面前的那群人只感到一阵大力涌来,说话的那名青门宗弟子就这样被她一道劲力拍到墙壁上,闷哼一声,连话也没说一句死掉了。
众人面上都是一凛,执剑的那名男子微微敛神,将身上放出来的杀气一收,收起长剑,恭敬地跟翟挽行了一个礼,说道,“这位姑娘,我乃青门宗弟子付文涛,追踪门中叛徒到了这里,打扰姑娘清修,还请姑娘见谅。”这是将之前杀了那个青门宗弟子的事情揭过了。
翟挽目光在他身上悠悠一转,这人倒是个擅长审时度势的。不过他话里的信息,到让翟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纵横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青门宗,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是个了不得的门派,可既然是这样,那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没听过。”青门宗弟子脸上均是一滞,付文涛最快调整过来,岔开话题,指着她身后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贸然进来实在不应该,但这都是事出有因。”他顿了顿,说道,“这个叫陆岱川的,本是我们青门宗弟子,师父对他一向爱重,但他趁着师父外出参加武林大会,居然偷盗门中秘籍。被发现之后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打伤弟子,逃出山下。与外人勾结,”他手一指,指向墙壁上被人牢牢扣住的少年,“更是杀了我们几个师兄弟。”
他这一番话,将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概括起来无非就是,冲撞了翟挽,不怪他们要怪这个陆岱川。偷盗门中秘籍之事,更是陆岱川有错在先,他们本来就是为民除害,翟挽就是在不通情达理,也不应该插手他们门中之事。
不过......翟挽却出乎意料地转过头来看向陆岱川,问道,“你姓陆?”
他尚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被扣在墙壁上的少年就已经飞快地嚷嚷起来了,“他就姓陆。这里原本就是他家的地盘,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完,毕竟刚才翟挽那一拍太吓人,死的人现在还在他脚边呢,万一惹怒了翟挽,把他也拍死了怎么办?
翟挽微微愣神,什么叫做“他家的地盘”?她这才想起来打量他们现在这间屋子,里面摆了一张竹床,一个小桌子,相当简陋,却又如此熟悉。如果不是墙壁是石头做的,这里的摆设几乎要让她以为,这是小寒峰的山洞里。
她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十六年的时光啊。
一切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了。
她走到桌子前面,将上面一束早已经干枯的花枝拿起来,可那花枝好像经过了很多年一样,她伸手一碰,便瞬间化为齑粉。
即使没有出去,没有看到外面的阳光,没有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但翟挽还是知道,现在的岁月跟她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了。
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向地上的陆岱川,问道,“你说这是你陆家的地盘,那你说,这是哪里?”
她意态闲适,完全让人看不出所以。陆岱川听她这么问,虽然之前也被她那一拍震慑,但说到底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胆子也大了几分,回答道,“这是我陆家祖坟。”想了想,又补充道,“姑娘所在的地方,正是我爷爷陆景吾墓室旁边的耳室。”
他虽然不曾行走过江湖,但也知道,江湖中有些人喜欢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清修。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女子已经死了,没想到不是......想来是有些门派秘籍法门便是这样。
陆景吾?他爷爷?翟挽有片刻的出神,原来她这一觉睡得,早已经时移世易,陆景吾连孙子都这么大了。
不过,这是陆景吾的墓室?
翟挽突然笑出了声,原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那她活过来,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一年摩崖岭上,他一剑当胸朝自己刺过来,她就已经死过一遍了。纵然那时心有不甘,纵然那时她刚刚想明白很多事情,但耐不住她被那么多中原武林人士围攻啊,耐不住陆景吾要跟她割袍断义,耐不住......前尘旧事,一朝随流水......
墓室中的长明灯如此刺眼,翟挽猝然合眼,将眼角的那一滴泪缩回去,哑声问道,“陆景吾和他爹都是武林盟主,你陆家五代以内出了两代武林盟主,怎么到了你这里,这么窝囊?”
逃命逃到爷爷墓中,还被人如此追杀,这也的确够窝囊的了。陆岱川脸上一阵尴尬,偏偏翟挽说的都是真的,让他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曾经的陆家,也是江湖上煊赫一时的武林世家,只是后来陆岱川的父亲生来体弱又英年早逝,陆家人才凋零,这才渐渐没落下来。否则,再怎么样,陆岱川身为盟主亲孙,也不至于要转投青门宗。
更不至于,要被人诬陷至此了......
陆岱川神色一暗,自从被付文涛追杀到了这里,他就知道他的命算是走到尽头了。付文涛跟史函舒沆瀣一气,趁着师父不在,嫁祸于他。想要在师父回来之前把他的罪给定下来,到时候就是找出了真相,他残杀手足的事情也不能罢休。就是师父想要保他,也不能不顾及派中其他长老的想法。原本他被折辱一番,付文涛正要将他斩于剑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翟挽。不过如今听她的话,倒听不出是敌是友了......
付文涛倒是越发觉得翟挽跟陆家关系匪浅,偏偏刚才那一交手他就发现自己武功比翟挽低出许多,硬碰硬只是找死。他在师兄弟面前作威作福惯了,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年轻女子求饶,饶是他脸皮厚,他也有些下不来台。正思忖着如何应答,翟挽却已经施施然地转身,懒洋洋地对他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许久不曾开口,带着一丝喑哑。偏偏就是这样的声音,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压迫。“如今武林主事之人是谁?”
有了刚才那空手入剑光的武功,付文涛再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如今武林中盟主是五年一换,眼下又到了武林大会的时候。不过平时么,说到威望最高的,还是少林寺的禅宗大师。”
禅宗?这又是哪里来的癞头和尚?她一个也不认识。
翟挽转过脸来,看向地上的陆岱川,用脚踢了踢他,“说你欺师灭祖?”还真是讽刺,陆景吾那样一个人,居然会有一个欺师灭祖的孙子。他不是最看重仁义道德吗?若是将来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后人居然这么不成器,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想到那一幕,翟挽就忍不住开心。听他们说话的意思,陆岱川好像也算个名门弟子,虽然青门宗她从未听过。那如果有一天他这个名门弟子......跟武林中几十年前有名的女魔头沆瀣一气了呢?是不是更刺激?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翟挽心中就多了个主意。她看向付文涛,笑吟吟地问他,“你这是打算要在他爷爷墓前杀了他?”
“正是。”付文涛以为她是在鄙视陆岱川,说得越发掷地有声,“陆岱川十恶不赦,简直有辱师门,若是他爷爷泉下有知,一定会深感心痛的。”他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多高风亮节。
本以为他的话会受到翟挽的欢迎,没想到她却慢悠悠地说道,“陆岱川,是叫陆岱川吧,我留下了。”付文涛愣住了,正要说话,又看翟挽偏头看他,“怎么,不愿意?”
他还是没有来得及说话,那女子袖子一挥,他身后的两名弟子就这样被她一袖子拍到了墙壁上,吐了两口血,死了。
只听她悠悠问道,“现在愿意了吗?”
再不愿意,死的就是他了。
付文涛顿时觉得背后汗出如浆,连忙点头如捣蒜。见他如此,翟挽微微一笑,这一笑,真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瞬间点亮了整个墓室。“你。”纤纤玉指指向四师兄,“留下来。其他的人可以走。”
不等付文涛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来,就听见她施施然地说道,“我正好缺个仆人,见你不错。”要是再拒绝,恐怕又是一死了。
付文涛立刻闭了嘴。旁边的青门宗弟子放开了段小楼,他连忙跑上来,抱起地上的陆岱川,给他喂了一粒药,还不忘抬起头来感谢那女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那女子慢悠悠地说道,“反正我救他,也是为了亲手杀他。”
刚刚醒来的陆岱川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他自然就没听见那女子对正撤出去的青门宗弟子说道,“你们帮我给武林大会上的各路英雄豪杰带句话,就说,翟挽回来了。”
她眉心一点血迹,和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一起,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妖异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