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挽在敬湘湘的墓前站到月上中天,露水打湿了衣衫,才转身往回走。旁边就是陆景吾的墓室,她曾经从那里出来的,可是,面对承载了自己那么回忆的人,翟挽连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个,就直接从他墓前离开了。
怎么要去呢?往日的伤痛她可是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好不容易从那个软绵绵的阿挽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让过去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地击倒自己吗?翟挽笑了笑,像是讽刺又像是怨恨,却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径自从陆家陵园离开了。
曾经拜火教集结的地方早已经化为飞烟,曾经的人和事也都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不复以往的辉煌,只剩下一座布满蛛丝的大院,兀自诉说着旧时的辉煌。
翟挽选定醉红山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甚至以前拜火教总坛都不像这里这般让她熟稔。而且,她也很想看看,陆景吾和他爹要是知道有朝一日,他们的后人会带着自己这个大仇人回来,还住在了他们的老宅,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要是能够被气得从棺材里重新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经过他们几个人的收拾,让醉红山庄勉强能够住人了。一行人就在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翟挽依然抽空教陆岱川武功,教出去的武功虽然依然经常被周咸阳打探过去,然而翟挽好像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这样岁月静好,跟陆岱川认识的翟挽完全不一样的,就在他以为日子就要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的时候,下山采买的段小楼却突然提着篮子回来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消息——海沙帮的帮主,要娶周楚佩当续弦!
虽然两家都算不上什么大派,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造势的原因,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江湖。陆岱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过头来问周咸阳,“师父,我不曾听说我们派跟海沙帮有什么来往啊?”不仅没有来往,两家可称得上是丝毫不熟。那海沙帮的帮主陆岱川虽然没有见过,但他既然是娶周楚佩当续弦,想必年龄应该不会很小。如今江湖上并无多少真正的高手,海沙帮的那个帮主如果有几分本事,不至于年纪那么大了还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这场婚礼的猫腻,就是单纯不谙世事如陆岱川都看得出来。
“一定是师叔搞的鬼,他是想逼师父你现身。”陆岱川愤愤不平地说道,“他自己没有办法服众,又不肯留下师父性命,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周楚佩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陆岱川早就心系于她,虽然周楚佩没有明确说过,但是陆岱川知道,师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如果不是受人逼迫,她又怎么会答应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做续弦呢?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要比很多高门大户随性很多,但是对一个女子来讲,没什么比婚姻大事更重要的了。除了受人逼迫,陆岱川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当初周咸阳带着他逃走,没能来得及救师妹,只能把她留下。他知道,当时师父一方面是考虑到师妹武功不怎么样,跟着也是一起受累,还拖累他们,另一方面是因为只要他逃出去了,刘青英要威胁师父,必然要对师妹好好对待,让周咸阳投鼠忌器。虽然早就有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陆岱川还是感到有些接受不了。
师妹虽然是江湖人,但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师兄弟们一个个疼爱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惹她生气?那样娇花一样的师妹,被留在青门宗里,虽然不用跟他们一起在外面颠沛流离,但心理上也未必好受,不知道受了怎样的苦呢。只要一想到她在青门宗里受苦,陆岱川的心,就像是根头发丝给提着,偏偏放又放不下,只能那么一直不上不下。
陆岱川说的那些,周咸阳久经江湖事当然明白,但是,青门宗跟海沙帮什么交往都没有,为什么会把周楚佩嫁给海沙帮帮主呢?刘青英想引自己出去,知道这场婚事多半成不了,那可是要得罪海沙帮的,如今自己的门中事务都还没平定,就得罪一个海沙帮,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啊。那如果说海沙帮知道,可为什么跟青门宗毫无联系的海沙帮会帮刘青英呢?还说是,刘青英背着自己在跟海沙帮联系?或者是刘青英许了海沙帮什么好处?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周咸阳心中一转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这么多年,要是刘青英背着自己跟海沙帮有联系,他这个掌门人不可能不知道。况且,倘若海沙帮跟他真的有联系,那也不可能刘青英被他压制了这么多年。至于好处,海沙帮再差总是一个帮派,能让海沙帮帮主看得上的好处,刘青英未必能拿得出来。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拿得出来,他也不用被自己压制那么久了。
周咸阳眼珠子一转翟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性意阑珊地说道,“别想了,不一定是你师弟选定的海沙帮,海沙帮选定你师弟也未必。”
是啊,周咸阳浑身一震,是有这种可能。可是为什么海沙帮会突然选定刘青英呢?还是针对自己。他跟海沙帮虽然没有联系,但也没有得罪过,为什么他们会针对自己?
他转过身来正要问翟挽,她已经懒懒一笑,说道,“不是针对你,是冲着我来的。”翟挽施施然地说道,“海沙帮上一代帮主何一刀是我杀的,不仅如此,我还杀了他们不少帮众。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倒罢了。当年何一刀被三十六帮推举为盟主,还没上任呢就被我一刀杀了,三十六帮群虫无首,海沙帮也失去了趁机做大的机会,从此一蹶不振,从原本的三流门派跌落到了九流。”她转过脸来冲周咸阳挑了挑眉,“你说,你要是海沙帮的帮主,恨不恨我?”
“你们‘叛变’的消息江湖中早就传遍了,你们现在是我的人,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可能是觉得我翟挽护短,一定会出手吧。啧啧啧。”她装模作样地啧啧两声,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的话听得陆岱川心里一阵发慌,尽管他知道不能仰仗别人,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是包藏祸心的翟挽,但是他更知道,仅凭他和师父,是救不出周楚佩的。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翟挽就似笑非笑地截住他的话,“别求我啊,求我我也不救人。”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那是你师妹,不是我的。我没道理救她。”话音刚落,段小楼就站出来说道,“可是前辈你不是最护短吗?陆岱川可是跟你学了好久的武功呢,况且人家明明是针对你来的,难道你也真的不救吗?”
“是啊,我是护短,可无论是陆岱川还是周咸阳,他们都不是我的人啊,你让我怎么护?”翟挽笑着看了他们师徒二人一眼,“这两个人,可是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呢,要不是我现在能够保他们一条命,他们又实在没地方可去,你说他们还会不会跟在我身边?”
周咸阳从来没有承认过跟翟挽的关系,甚至当初白鹭城的人来,他也是说的“身不由己”。当初说那话的人是他,没想到现在要自食其果,不知道该不该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啊,”翟挽转身,一边朝内堂走去一边说道,“陆岱川跟我学了武功又怎么样?他既没有提出来要拜我为师,我也没有要收他当徒弟的意愿。”后面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但还是不妨碍传进他们的耳朵里,“他这点儿资质,想当我徒弟?况且我跟他爷爷是一辈儿的,难道要收了他这个资质不佳的徒弟还要我自降辈分么?......”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想得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讥诮。
陆岱川对翟挽的嘲讽打击早就习惯了,饶是她如此犀利,也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翟挽不肯出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师妹落入他人之手?或者,他和师父拼了这条命,去救师妹?不管救不救得出来,哪怕最后他们三人,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大概是担心女儿,周咸阳精神并不怎么好,躲在卧室里闭门不出。没有师父拿主意,陆岱川年轻识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翟挽说完那番话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晚上的时候,陆岱川担心周楚佩,闷得睡不着,就到院子里散步,没想到刚好碰到过来找他的段小楼。
他们这段时间一起出入生死,早已经有了非同一般的情意。见到段小楼,陆岱川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起来,问道,“你来找我?”
段小楼点点头,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我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给你带了点儿。”陆岱川浅浅一笑,却实在没什么笑意。他担心周楚佩,是没吃什么东西,但眼下看到这些,也依然没什么胃口。
不过他也不好拒绝人家的一片好意,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没有动。
段小楼见了,知道他是心忧周楚佩,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情,就是说再多他也吃不下。想了想,对他说道,“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悲观。”他顿了顿,又说道,“依翟前辈对你的看重,你要是真的身处险境,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陆岱川笑了笑,没有做声。翟挽是个什么人,他深有体会,难道因为她这几天没伤害自己就认为她对自己很好吗?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落到这幅田地的呢。
见他表情段小楼就知道他不信,想想也是,要是他像陆岱川被翟挽这么狠狠坑过,他也不信。但是,“倘若翟前辈不是真的看重你,当初你被钮丞惠抓走了,她为什么又要亲自去救你呢?”段小楼顿了顿,又说道,“或许,她是真的想利用你做些什么,报仇也好利用也罢,眼下她都还没有达到目的。你看她这个人,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是没有做到的?在她目标达成之前,她是不会让你有什么危险的。”
“我觉得,她今天虽然说不出手,未必就是真的不出手。或许,在她看来,你能够应付那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