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巍峨,仙雾缭绕。
今日是天帝寿诞,诸仙陆续来到,寒喧过后,在素衣仙娥的引领下入席。
不过片刻功夫,只见魔君盘桀驾临。
自十万年前神族大败魔族之后,魔君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窝囊气,以至于每逢天帝诞辰,他必姗姗来迟。
天帝宽容,并不计较,偶有与魔族有嫌隙的小国君主在天帝面前挑拨,天帝亦是一笑置之。
兴许是那股气顺过来了,今日盘桀却没有姗姗来迟,在座诸仙深信“江山易改,魔性难移”,所以并没有天真地认为盘桀转了性。
果不其然,盘桀有所求,酒酣耳热之时,他与天帝道:“近来魔神两族交好,我欲让两族永结秦晋,共享升平,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天帝沉吟了下说:“自然甚好,不知令郎中意哪家仙子?”
盘桀眼风一扫,扫得北海龙王心惊胆战,他说:“北海的三公主,深合我意。”
盘桀虽然比较待见凤隐,但他并不十分愿意和神族和亲,是上邪说的一番话打动了他,上邪是这么说的:“隐儿和天帝么子沧尧曾订婚来着,后来隐儿嫌弃他,主动把婚退了,如果我娶了她,是不是侧面说明沧尧不如我?据说沧尧是他们神族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我把他压在下面,父王你也会觉着很有面子的。”
盘桀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应下这门婚事,巴巴地赶来请天帝赐婚。
此话一落,凌霄殿内顿时犹如炸了锅。
诸仙都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竖起了耳朵静待后续。
太子殿下端了酒杯,与沧尧道:“此姝顽劣,不堪为后宫典范。因为你这句话,北海的三公主至今待字闺中,后来你跟她订婚也没成,看来这三公主的婚事注定坎坷,绕来绕去,竟会花落魔界的天拂宫么?”
沧尧没答话,皱了皱眉,目光无意触到对面如坐针毡的北海龙王,龙王此时正举着一大壶酒喝白水似地往嘴里灌,引得左右同僚纷纷侧目。那可是百年的琼浆玉液,这样的喝法实在是暴殄天物。
那厢天帝与盘桀商议了一番,彼此都很满意,爽快地敲定了婚事,并已着仙官拟好了旨,刚要唤北海龙王出列接旨,北海龙王已趴在案上醉得一塌糊涂,左右同僚怎么叫也叫不醒,甚至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殿上鸦雀无声,天帝摆了摆手:“且罢,改日再宣吧。”
宴会散罢,盘桀没有回去,而是留宿在天宫。沧尧直接回了遣云宫,将自己关在寝殿里。
暂代雪涯之职的小仙官清吾捧着一叠文书过来,只见沧尧坐在书案后,眉目间略有倦色,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更衬得他有些颓唐。
他走过去说:“这文书耽搁些日子了,殿下可是有心事?”
沧尧道:“搁下吧。”
清吾应了一声,又去添茶。待回过身来,只见沧尧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眼眸微微垂下,似乎专注在手里的书上,可是半晌都没有继续往下翻页,清风穿窗而过,他定格在那里,宛如一座细细打磨出来的雕像,完美却没有生气,白色的衣袖一角落到砚台里,浓墨沾染得到处都是。
清吾走上前,轻唤一声:“殿下……”
沧尧回过神,长久的沉默之后道:“清吾,你去一趟北海,问问三公主愿不愿意嫁给魔族的太子,如果她不愿意,我会帮她。我想她应该是不愿意的,否则北海龙王不会故意喝醉。”声音低下来,“如果她愿意的话,那就算了。还有,不要声张。”
清吾不敢多问,哈腰道:“小的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清吾回来禀告说:“殿下,北海龙王说三公主不愿意嫁,您若是能帮忙再好不过。”
沧尧沉吟半晌,整了整衣袍,朝天帝寝宫行去。天色已经暗下来,脚下踩过柔软白雾,
前面是一处假山流水的优雅景致,他正要走过去,忽见假山那头人影幢幢,打头的两个宫娥各自擎了盏茜纱灯在前方引路,后面的那位身材高大的紫袍男子赫然是魔君,以及两个侍从。
沧尧闪到另一侧,那头魔君盘桀甩了甩袖子,声音里仍夹杂着怒气:“若不是有人提点本君,本君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左边的侍从附和道:“君上说的是。当初虽是北海三公主主动退婚,其实是沧尧殿下心里不愿意,我们太子若真是迎娶了她,四海八荒臣民怕是都要说我们魔族被神族大败后,魔君自降帝号,俯首称臣,朝岁纳贡。窝窝囊囊了十万年且不说,如今为儿子迎娶的正妃都是天帝的儿子挑挑拣拣剩下的。他们仙界之人都存了看笑话的心思,真是岂有此理!”
盘桀仍是怒意难平,侍从又道:“君上莫气,幸好我们在天帝未颁旨之前把婚退了,万幸中的万幸。”
盘桀缓了缓:“凤隐丫头本君还是比较喜欢的,可惜她跟上邪有缘无分,回头再给他另择一个。”
说话声越来越远,沧尧自假山后走出来,微皱眉头,听魔君话里的意思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这个人是谁呢?
因为魔君突然反悔,且态度十分坚定。天帝也无可奈何,对盘桀道:“北海的三公主诚然是不错的,小儿轻狂,坏了她的名声,你若是介意,再另择吧。”
盘桀笑着打哈哈,敷衍了过去。
最后,和亲一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魔君在假山旁说的那番话不知怎么流传出去,凤隐愈发的声明远播。
那头凤隐带着阿暖在凡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了三个月,不刻意去想某人的话,日子过得很是快活,她并不清楚天界发生了什么情况。某日,她抱着儿子,备了一壶小酒和些许糕点,坐在岳阳楼里听说书。阿暖似乎也受周围气氛感染,咧着嘴咯咯直笑,嵌在白嫩小脸上的乌黑双目如夜明珠般发出熠熠光彩。
凤隐亲亲他的小脸,心里无比满足。
茶楼酒肆说书者一般都讲些历史演义,奇闻轶事之流的。许是宋朝文化经济过于繁荣,坊间说书讲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导致以说书为生的人顿感压力倍增。
这岳阳楼里的说书人倒是别出心裁,欲讲一段《殿下弃龙女》的故事。
凤隐一听名字陡然来了兴趣,准备洗耳恭听。
却不想反倒污了自己的耳朵。
因为《殿下弃龙女》说的正是凤隐,这说书人胆量甚大。
凤隐这才正眼瞧那说书人,竟是一只狼所化,长得尖嘴猴腮也就罢了,说话也极其尖酸刻薄,譬如太子如何弃劣女择贤妃,沧尧殿下如何窥得劣女本质力挽狂澜,上魔族如何反悔以保魔族声誉。总而言之,极尽丑化凤隐之能事。
原来这殿下不是一个殿下,而是三个殿下,能被三位殿下嫌弃,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
凤隐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那狼犹自说得欲罢不能,凤隐压下怒火,变出一方俗艳的绣帕,经过那只狼时故意一丢,色狼双眼发直,抛下一干听众,忙不迭拾起绣帕追了上去。
凤隐把他诱到了洞庭湖畔。
湖面飘着几艘船舫,春风送来隐约歌声。
花好月圆,色狼急不可耐,伸手便欲摸凤隐的腰。凤隐退到湖里,身子却没有坠下。
色狼见状惶然道:“恕小的眼拙,不知是哪位仙子?”
凤隐坐在碧湖上,托着腮悠闲道:“我不知这说书行业竟如此吃香,连你这修炼成精的狼都来掺和,你讲得十分不错。”
色狼立马直起了腰板:“小的是狼族里最能说会道的狼,仙子若是喜欢听,我给你讲点别的听听?”
凤隐轻轻拍着怀里的阿暖,沉吟了下说:“你说书有多长时间了?”
色狼得意说:“也就十余日,方才讲的《殿下弃龙女》正是小的的成名作,世人皆慕名而来。”
凤隐低下头,湖水倒映出她咬牙的模样,再抬头又是船过水无痕的安然,“这《殿下弃龙女》确实新颖有趣,不知取材于哪里?”
“我讲得都是真的,前几日天帝寿诞,魔君有意为儿子求娶那三公主,多亏有人提点,魔君才没有一失足成万古恨啊!”
他说话的语气令凤隐生出一种娶了自己便是万古恨事的错觉。她道:“你一只小小的狼精上不了天庭入不了冥府,如何得知此事?”
“仙子不知。”色狼笑眯了眼,“小的有个相好在天庭的遣云宫供职,长得那叫气煞宋玉,羞死潘安。”
凤隐狠狠一怔:“你是母的?”
色狼嘿嘿笑道:“现今不是盛行男风吗,我……”
原来又是位断袖。
凤隐沉吟,这狼除了一张嘴,无才无貌,在天庭供职前途无限的男仙会看上他?这其中怕是有什么文章。她顿了下,朝色狼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我授你一套术法。”
色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兴奋得忘了自己道行还浅,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有句词很应景: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色狼落水,流言沉湖,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凤隐俯视他在水中挣扎沉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喊:“白狼--”
色狼咕噜噜喝了好几口碧绿的湖水,挣扎着浮出水面,露出狼头:“我在这里。”
“白狼!你给我出来!”
这个声音……不高也不低,不阴柔也不硬朗,竟辨不出男女,却又有丝莫名的熟悉。
凤隐心中一动,寻了个隐蔽处躲了起来。
那身影渐渐近了,轻袍缓带,一举手,一投足,风流无限,身后湖光山色都压不过他眼角眉梢的风情。
只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默爷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