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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振衣飞石(114)(1 / 1)

鉴于龙幼株与皇帝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衣飞石对听事司一向挺客气。

文双月几次投帖拜见都被底下人拒之门外,衣飞石根本不知道目前听事司在西河三郡的特使是文双月,孙崇说听事司来人求见,他就很给面子即刻抽空接见。

“请进来吧。”

知道听事司宫监宫婢出身居多,他还特意让役兵准备了甜汤热饮。

文双月进门时,衣飞石就愣住了。

他不可能原谅文双月。

他承认文双月是耽于情爱,所以被裴露生所误。若她爱上的不是裴露生,或许她也该是个潇洒磊落的女子。可是,世事没有如果。文双月与裴露生合谋杀了衣琉璃,这就是事实。

龙幼株代表听事司捞人的事衣飞石知道,也知道龙幼株故意向衣尚予抖落了文双月的身份。

丁禅出于维护衣家声望的理由,要求将文双月千刀万剐,衣尚予则念及当年文大善人活人无数的仁义,以苦主的身份饶了文双月一命。

哪怕衣琉璃被追赠了公主之位,衣尚予依然以父亲的身份对她拥有着绝对的权力。

——父权有多强大,子女就有多卑微。衣尚予愿意原谅杀害女儿的帮凶,衣飞石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双月从大理寺狱走出来。

他当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文双月。

以他的身手,杀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算他留下了痕迹,谁又会替文双月喊冤?就算有人替文双月喊冤,皇帝在大理寺动手脚也不是一次两次,难道还真有人敢把他再告进去?

龙幼株做得最绝的一件事,就是亲自带着文双月去砸了文家的纪功碑。

纪功碑在,是文家的功劳庇护了文双月。

纪功碑砸毁了,则是用文家的功劳换了文双月一条命。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衣飞石熟知澜江县文家的事迹,他也知道文家在对抗西河乱军时牺牲的几百条人命。几百条命攒下的功劳,够不够换他家不肖孙女幡然醒悟苟延残喘?

衣飞石想起了死在战场上的卫烈①。

他问自己,若卫烈的后人犯了死罪,我饶不饶她?

这答案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卫烈的后人没有试图弑君叛国,他都会尽力周全。

若活下来的文双月一辈子都在努力立功,拼命想要把祖父辈的纪功碑重新竖起来,若她残生所献的功勋足以与祖辈比肩,那么,活着的她是不是比死了更有用处?念及多年前文浒山在澜江县的功绩,念及文双月案发时对裴露生的指证,衣飞石最终对文双月的苟活选择了无视。

他可以装着不知道文双月还活着。

现在,文双月一袭锦衣官袍,腰悬令牌,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幕刺痛了他的双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妹子死了,帮着杀害他妹子的人却如此精神十足地活了下来,在他跟前堂而皇之地出现。

他的妹子才是将门虎女,这个遇事只会叫表弟,一辈子活在男人阴影之下的女人,凭什么做错了事非但不受惩治,反而打扮得如此光鲜气派地潇洒出仕?

“卑职听事司西河事特使文双月,拜见督帅。”

文双月屈膝抱拳,她穿的是官服,没有施妇人礼。

“听事司是无人可用了?”衣飞石很少口出恶言,难得一回放下了脸,“你们龙司尊在西北绿林收编了不少草莽好汉,都差遣到哪里去了?非得让你在我跟前晃荡——是挑衅我的气量?”

衣飞石从来不会妄作揣测。但是,他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了来自龙幼株的敌意。

至今他都没敢问皇帝,龙幼株究竟是不是皇帝见不得光的妾妃?如果是,她是不是娘娘,是不是要做臣下的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如果不是,她主持这样威风八面的特权衙门,几次悄无声息地跟自己为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事没法问。若是前者,问了倒似他在和妇人吃醋争名分,若是后者……听事司监察百官,衣飞石又是手握重兵的权臣,龙幼株针对他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呢?

衣飞石怎么敢问?

问了就是僭越,问了就是狂妄。人心且经不起考验,何况九重帝心?

衣飞石只能佯作不知,小心应付。

现在龙幼株让文双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蹬鼻子上脸了哈!

龙幼株与衣飞石静水深流般的暗潮连谢茂都不知道,何况是初来乍到的文双月?她只以为是自己与衣琉璃的旧恨触怒了衣飞石,忙低声下气地解释:“卑职老家与西河郡隔江而已,司尊差遣卑职来此,是想着卑职地头熟些,办事大抵方便些。”

文双月也不敢和衣飞石多说,直接切入正题。

“故陈庆襄侯林若虚一直在清远县隐居,他送信来说,白显宏二子白夜清向他索取了一张文老尚书的名帖,说要举报一份河阴郡阴谋叛逆的商贾名单,用以投诚。”

衣飞石知道白夜清到清远林家的事。

白崇安在河阳郡举事,邻近河阴郡上上下下的目光都集中在白夜清身上。

盯着白夜清的探子那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方守备有人盯着,河阴郡守府有人盯着,心怀忐忑的各大商贾盯着,衣飞石当然也派了人盯着。

不过,他还真不知道传闻中与白夜清相好的林若虚,就真的是大名鼎鼎的陈朝庆襄侯。

——还以为是个重名。

谁想得到林若虚到谢地隐居都大咧咧地不改名换姓?居然直接用本名,也是绝了。

林若虚不相信白夜清是真想投诚,衣飞石当然也不相信。

“他准备到哪里投诚?”

衣飞石话音刚落,孙崇又匆匆进来禀报:“督帅,白夜清来了!他拿着礼部文尚书的名帖,说要揭发河阴三大世家与白家勾结,密谋造反!”

衣飞石笑了笑,道:“有意思。”又问孙崇,“他是找我,还是找河阴守备?”

他到河阴郡之后就假扮成地方守备军,西河三郡与西北接壤,边军与西河守备军口音倒是相差无几,若是没有直接接触,或是内部消息,白夜清大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点名道姓要拜见小衣督帅。”

孙崇对“小衣督帅”这个称呼很不满。

督帅就督帅,什么小衣督帅?说得好像我们督帅很不如衣尚予、衣飞金似的。

“这西河三郡还真是上上下下都透成了筛子。”衣飞石佯作地方守备军的事,也就知会了河阴郡守府和河阴守备衙门。甭管是哪里透了消息出去,都证明了白夜清在河阴郡的神通广大。

文双月心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找个地儿蹲着装守备部队,别人不知道,本地人还能不知道吗?

“请进来吧。看看这白二公子能弄出什么鬼来?”

文双月自请回避,衣飞石挥挥手,叫她找个屏风后略站一站。

役兵上来收拾了待客用的汤碗,衣飞石走到离书案比较远的茶桌处,孙崇才把白夜清带进来。

白夜清从林若虚家中出来就直奔衣飞石驻地,林若虚说到做到,还真的就跟着他一起来了。这两人一前一后进来,白夜清还挽着林若虚的胳膊,林若虚想甩又甩不脱,有点气急败坏。

衣飞石本来还挺奇怪,曾经在圣京力挫谢朝诸生的庆襄侯,怎么就被白夜清轻易套上了?真看见白夜清的模样之后,他就明白了。白夜清确实长得很俊美,也就比陛下差那么一丁点儿。

“在下白夜清,拜见小衣督帅。”白夜清施礼时还扯着林若虚不放,“这是外子。”

“不是不是,我和他没关系!”林若虚连忙否认。外子?你是女的吗?我娶你了吗?

这些日子衣飞石常和谢茂腻在一处,行止间某些习惯就会自然地靠拢。此时他侧身偏在凭几上,坦然受礼也没想过还礼,微微下瞥的目光就与谢茂极其类似:“你只有一刻钟。”

衣飞石年轻,可并没有白夜清想象中的气盛,威仪极其内敛。

他不怀疑衣飞石的威风,这位西北督帅可是一口气打灭了陈朝的主儿,说只给他一刻钟,那就只有一刻钟。他若不能在一刻钟之内说服衣飞石,身首异处绝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督帅容禀。”

白夜清二话不说就解衣裳,林若虚哎了一声,想给他穿上,白夜清已经从贴身的内衣领子里,拆出一封带血的盟纸。

“在下奉命在河阴郡行走,白崇安造反之前,河阴郡各大世家都与白家心有默契。因人多口杂,生怕走漏消息,盟誓之时,白显宏便要求各家题字歃血于盟纸之上。”

白夜清将那一封写了十多个名字,摁了十多个血手印的盟纸,献于衣飞石跟前。

谋反还带签盟书的?这是太有自信了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衣飞石都被这神操作惊呆了。

史上也不是没有密谋造反的,不过,人都是一封信看了就立马烧毁,绝不留下蛛丝马迹。因人多口杂就要求所有人写盟书摁手印的,这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白家是一开始就打算坑人吧?

白家曾有在奏折上下毒的事例,衣飞石戴上手套才拿起那封盟书。

白夜清立马又吐了一口:“在尊兄直奏京城的奏折上下毒的,乃是白显宏长子白崇安。他有个奶母,出身狄部,说是最会弄毒玩蛊的拜月狄人。除了他,白家没什么人会用毒。”

衣飞石低头看盟书上的内容。

大意是谢氏皇族出尔反尔,没有履行西河国灭亡时,文帝答应对西河三郡一视同仁的条件,现在谢氏对西河三郡大肆打压,西河人再不反抗就要沦为鱼肉,彻底消亡。今有西河族某某,某某,与某某一干人等,歃血盟誓,共抗谢氏□□,谁当叛徒,天人共诛。

他重点看的就是这一堆龙飞凤舞的署名,河阴郡势力最强悍的世家、商贾,几乎都被一网打尽。

白夜清说三大世家,指的就是管家、孟家和仓家。

这三家在西河国未灭亡之前,都是与王族多次联姻的贵族,管家屡出宰相,孟家常有将军,仓家出身弱一些,本是替西河王室管内库的。西河王室灭绝之后,谁也不知道仓家贪墨了多少好东西,战后一跃而起,与许多大世家平起平坐。

这三家也是能与白家分庭抗礼的大世家。白夜清能逼着一堆普通商家签盟书,衣飞石是相信的。可是,白家能拿到管、孟、仓三家的盟书,这事儿就显得很玄奇了。

“督帅,在……”

不等白夜清说完,衣飞石就抬起头,问道:“你说这些人都密谋造反?”

白夜清扑地跪在地上,恳切地说:“不敢欺瞒督帅。这盟书中签字的人家里确有心存犹豫的。在下受白家恩罚管束,不敢不尽力蛊惑说服,所以这些人最终都签了盟书,发誓与白家一起对抗朝廷。”

他居然很不要脸地承认了,这些人都是他带进沟里的,现在他要把这些人都卖了。

衣飞石将盟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他声调也不显得严厉,白夜清却从中读出了一种刻骨的杀机,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消息都说衣飞石心善悯弱,除非在战场之上,轻易不会虐杀投诚俘虏之人。白夜清自问是来投诚的,也没有撒谎骗人,衣飞石为什么要杀他?这才说几句话,就要杀人?白夜清心念陡转,笑道:“除了这张盟纸,我还知道白家在河阴各处的铸坊私产……”

“给他纸笔。”衣飞石吩咐道。

立刻就有役兵上前,抬来案桌,布置好笔墨纸砚,连墨都细细地研好了。

这雷厉风行完全不谈条件的作派打乱了白夜清的算盘,他拿着笔坐在案前,写了几个字,又忍不住说:“督帅,在下若是都写出来了……还有命在么?”

衣飞石根本不曾理会他,拿着盟纸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案前。

白夜清站起来想要说话,孙崇走了过来,说道:“白二公子,我劝你还是安分一些,督帅让你写,你就好好地写。”

“我本是来投诚的,你岂敢……”白夜清终于慌了,他发现衣飞石和传闻中真的不一样。

孙崇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役兵就把白夜清拖了下去。站在帐中的林若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明知道白夜清不安好心,又担心白夜清真的被砍了,更害怕衣飞石一挥手把他也连带着砍了!

正在林若虚心焦如焚时,帐外传来白夜清凄厉的惨叫声,林若虚吓得脸都灰了。

这,这,这……叫得这么惨,这是用了什么刑罚?

没一会儿,被拖出去的白夜清又被重新拖了回来,他左手手掌被齐根斩断,缠着带血的绷带,隐隐还带着烧焦的肉香,面如金纸,几乎死去。两个役兵还把他放在书案前,把毛笔放在他完好的右手里,一个看似医兵的士卒掏出银针,在白夜清脑后扎了一下,白夜清抽搐着清醒过来。

林若虚吓得不行了,倒退一步,被一个役兵扶住:“您请坐。”给他一个小马扎。

孙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白夜清:“还请白二公子下笔。”

白夜清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勉强抬起手,把毛笔掷向孙崇面门。

这一下自然没得手,孙崇微微偏头,带着墨汁的毛笔斜斜飞了出去。

林若虚觉得孙崇肯定不会再把白夜清拖出去了,都砍了一个手了,白夜清又不是什么身怀武艺的壮士,再砍一个手一个脚,他不得立马死过去啊?死了还怎么写东西?只怕白夜清也是这样的想法,才敢和孙崇硬扛。

意外的是,孙崇还真的就敢把白夜清再往外拖一次。他都不曾请示衣飞石,轻轻捻起被一点儿墨汁沾染的衣襟,瞥了白夜清一眼。站在白夜清身边的两个役兵,竟然真的又一次把白夜清拖了出去!

在被拖到帐前的瞬间,白夜清大喊道:“我写我写!不要砍我!”

衣飞石仿佛没听见。

孙崇则专心致志地拿帕子沾了一点茶水,低头擦自己衣襟上的墨点子。

林若虚心惊胆战地等着帐外的惨叫,没多久果然又是一声,相比起第一次的猝不及防,这一回白夜清叫得虚弱又绝望。

等白夜清再一次被拖回来时,林若虚发现他的右脚掌不见了。医兵再次用银针把他刺醒,白夜清眼底已经充满了惊恐与屈服,孙崇去衣飞石案前借了一支笔来,舔好墨交给白夜清。

白夜清瑟瑟发抖,孙崇还故意看了他被鲜血染红的右脚绷带一眼,说:“好好写吧,白二公子。您没了左手右脚,好歹还能拄着拐杖走路。再丢个手啊脚的,下半辈子只怕就不方便了。”

他故意说得好像会给白夜清一条活路,替白夜清考虑下半辈子的行动问题。

白夜清浑身汗出如浆,虚弱地伏在案上,试了几次都没法儿写出一个完整的字。

“这样,您来说,我来写。”孙崇好脾气地说。

“好……好……”白夜清胆气已失,竟生出几分谄媚,“谢将军。”

“复景县东百二十里菀乡南郊,有私铁坊,可铸枪头、镞头;良安县东二十里入小鼠山,越两个山头,转西山涧,有铸器坊,可造蹬车;户县西南五十里……”

白夜清一刻不敢停,老老实实地念着,林若虚听着就觉得不太对。

他在河阴郡住了十多年,就算不敢到处游玩,风声耳闻总有。白夜清说的好几个地方,根本就不是白家势力能够深入的地方,有些是管家的地盘,有些是仓家的地盘。

可到底是白家与管家仓家早有合作关系,还是白夜清临死也要坑管家仓家一把?

这事林若虚也分不清。

白夜清没能活到考虑下半辈子行动问题的时候,他一边交代“白家的私产”,声息渐低,声息渐无,最终安静地倚靠在简陋的行军书案上,宛如深眠。

孙崇上前按了按他颈项,将手里记录的地点交给衣飞石,说道:“禀督帅,白夜清已死。”

“请听事司来看看。”衣飞石道。

藏在屏风后的文双月方才出来,林若虚看见她才松了口气,起码文双月认识他,好歹命保住了。

衣飞石将孙崇写的纸给文双月过目,文双月在屏风后就听见白夜清口述的声音了,和林若虚一样,她也听出了其中的问题,说道:“复景县与户县历来都是管家的势力范围,良安县是仓家大本营,这里,这里……”她一连点了七八处,“白夜清所说的,八成是别家产业,只有两成在白家势力内。”

“若虚先生怎么看?”衣飞石突然问。

林若虚还以为他不认识自己,冷不丁被喊一声,差点从小马扎上摔下来。

他真后悔出门没带上护卫,这下好了,标准的秀才遇上兵。衣飞石这么凶残,白夜清那么漂亮的人说砍就砍,他一个大大得罪了谢朝还中年秃顶的老朽,还不是说杀了就杀了?和他说自己跟谢朝文宗都是忘年交?——这小将军知道文宗是什么地位吗?

扶着役兵的手站起来,林若虚苦笑道:“他这是疑兵之计。”

白夜清用一张盟纸和口述的世家私产,把河阴郡大大小小的世家、商贾全绑架了。

不管盟纸是真是假,他把这东西交给了衣飞石,河阴上下全都得心生猜忌。谁知道那纸上有没有自己?谁知道朝廷会不会相信白夜清的“诬告”?万一朝廷信了呢?那就是诛九族的灭顶之灾啊。

本就想反的,必然要反。摇摆不定的,也只能跟着反。

——反了还能搏一把,不反必死无疑。

衣飞石带着手套的手指在带血的盟纸上点了点,笑道:“这手段……”我可太熟了。

当初他打算逼反亲爹的时候,干的不就是这样的勾当吗?

所不同的是,谢茂不敢真的让衣家反了,一直在其中辗转周旋,尽心笼络。

他现在可不怕河阴郡造反。不管是被逼无奈还是存心不良,只要这群跳梁小丑敢冒头,衣家的轻骑就会呼啸碾压而过。

“不必等了。”

“咱们先去管家,问问这盟纸上的手印,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藏在乡下山间的各种私铸坊,甭管是哪一家的,现在都归陛下所有了。

衣飞石摸摸怀里的太平钱,觉得想念得有些难受了。

与此同时。

谢茂正在前往武威镇的途中。

海陵县的耕种已经全部完成,封庄之后,一切照着稷下庄的经验按部就班。

粮食公司留下一部分稷下庄的老员工在海陵庄负责管理把控,眼看不久就是雪化春开的时候,太后几次写信来问皇帝何时回京,谢茂也不敢耽搁,他还有剩下七个军镇要跑!只得跟赶场一样快速推进。

马车里,谢茂也在想念衣飞石。

他面前摆了几碗喷香四溢的佳肴,对面衣飞石常坐的席上则摆着一碗清水羊肝。

今天也没有给朕上折子,所以罚你吃一碗。谢茂百无聊赖地欺负着根本不存在的“衣飞石”。

“陛下,”谢范乐滋滋地爬上马车来,见有个空席,很自然就坐了下去,“臣幼子过百日了,求陛下赏个名字!”

谢茂啊了一声,才想起好像去年黎王妃就怀孕了?算算时间,那孩子应该是前个月就过百日了吧?

谢范上辈子是没有这个孩子的。只得谢团儿一个独女。今生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他居然和黎王妃生了个小儿子出来。这年月男人都想要个儿子承继香火,黎王妃固然出身黑发狄人族,有个宝贝女儿就心满意足,谢范毕竟是谢人,他再喜欢女儿,想要的还是儿子。

这会儿为了小儿子来求皇帝赐名,可见谢范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谢茂想了想,说:“叫谢圆吧。”团团圆圆,多好?

既是在马车上,又摆着吃食,不方便动笔,谢茂就没有按照赐名的程序写字。

谢范似是被惊住了,张着嘴半天没声息,半天才哆嗦地改口:“陛、陛下,臣那王妃……性子犟,这个,这个……”

谢茂想起黎王妃抽刀砍人的凶猛劲儿,笑了笑,道:“那六兄与王嫂好好说。”

“臣谢陛下!谢陛下!”

谢范跟失了魂的往马车下爬,爬到一半又转来,把席上那一碗清水羊肝端走了。

“多谢陛下赏赐。”爱吃这东西的人极少,谢范觉得,这肯定是皇帝给自己准备的。

谢茂呆呆地看着他端走了那碗用来“欺负”衣飞石的羊肝,问朱雨:“六王好这口?”

朱雨点点头。

这么奇葩的口味,也只有黎王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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