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都给衣飞石逗笑了,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竟无法反驳!
衣飞石知道未来有末日之难,大地流脓,苍生灭绝,谢茂不知道。
他只听衣飞石在神魂崩溃前仓促提了一句,知道未来的二人都在为异血之患发愁。事后找铠铠询问,铠铠装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难道还能折腾衣飞石的附灵不依不饶?
如今二人看着相处得还行,谁也没戳谁心窝子,谢茂觉得,问问衣飞石倒也便宜。不过,他到底还是被衣飞石弄怕了,这才旁敲侧击地问了句,为何改变性情。
——其实谢茂心中已经预设好了答案,一向好脾气的君上为什么变得爱发脾气了?不就是因为异血之患嘛,两大圣人都犯愁的大麻烦。若是衣飞石不避讳谈这个话题,二人睡前叨叨两句,事情不就说明白了?
哪晓得衣飞石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在维护“君上”这件事上,衣飞石认了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我的时间轴上只有三个选项。谢朝,新古时代,还有我记忆里的那个未来。照你的说法,你成圣在几万年之后,我和你相识也在几万年之后……”谢茂搂着衣飞石,无意识地捏着他的耳垂,指腹将那一点儿软肉揉来揉去,怎么也不嫌腻味,“我推哪一个时间轴,才能去未来看看?”
这句话竟然把衣飞石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死死拉住他的手:“千万不要!我……”
提起故事,总有几分难以面对的惭愧,衣飞石生生将那个“我”字改了,“臣狂妄无知,君上下界时,被臣以前尘禁法封印。您现在还未解开禁法,记忆不在,修为也不在,贸然回到数万年后,纵然时间轴在手,臣只怕也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不管谢茂穿越回“君上”下界前或是下界后,结果都会让衣飞石吓得魂飞魄散。
时间轴这个大杀器的奇妙之处,在于“轴”,以何为轴?
现在的谢茂拥有时间轴,穿越到未来的那位圣人谢茂也有时间轴,且是全盛时候。
可他们今早穿越的遭遇说明,“君上”再强大也没用。
在谢茂的这条时间线上,今天的谢茂走得更远,未来的“君上”反而成了从前,所以,谢茂一旦穿越回去,他这个肉体凡胎就会和圣人身躯重叠,他被封禁的神魂也会取代君上的神魂。
——就如衣飞石神魂虚弱如此,依然把2020年神魂强大的衣飞石给“吃”了。
未来那是连圣人都险些玩不转的时代。谢茂如今被封印成战五渣,穿越回去再把圣人谢茂“吃”了,那还玩屁啊?直接举手投降算了。当然,若是谢茂无缝穿越,去看一眼就回来也罢了,衣飞石担心的是谢茂会在未来盘桓,哪怕待上一分钟,都有陨落的危险。
就谢茂这么个兴致勃勃的模样,他看上去是存着穿越了又瞬间穿回来的念头吗?
他就是很好奇未来的自己是怎样,衣飞石是怎样,打算亲自去看看!
怀里蓦然空了,手里玩的耳朵肉也没了,衣飞石表现得这么紧张,谢茂很不习惯。平素都是他训衣飞石熊孩子,这会儿倒像是他熊了起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衣飞石再躺回来——
“这不是和你商量么?我不去,等我恢复了修为再去,行不?”谢茂觉得时间轴没有未来的相关选项,很可能就是自己当初设置的“保险”,怕自己懵懵懂懂地穿越回去,给“异血”送菜。
谢茂一直伸着胳膊等自家“软软”躺回来,衣飞石重新躺了回去,轻声道歉:“是我想岔了。先生处事自有道理,我……”他想说,我不该这样对君上说话,太冒犯了。
“我做事不管有没有道理你都能问。”谢茂凑近他耳边,咬着他的耳朵,“你都不问我,谁问我?前世哄了你多少年,终于不做孤家寡人,大至天下苍生,微如一饮一食,你都替我上心问着。如今我还得从头再哄你一遍?”
衣飞石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谢朝的衣飞石确实很霸道,皇帝贪凉少穿一件衣裳,他得知之后,都敢领着秦筝去内阁堵皇帝,不加上衣裳就别想跟大臣们说话——当然,襄国公也不会和皇帝顶嘴作闹,就领着人直挺挺地守在门口,不饮不食不休息,皇帝你穿还是不穿吧?
大臣们都以为宫禁出了什么大问题,惊动襄国公亲自给皇帝守门,到后来谢茂出去一趟,单衣换成夹袍,几个大臣才恍然大悟,哦,送衣裳啊,劳动公爷了,真是悉心忠诚啊。
外人看着衣飞石侍奉谢茂始终战战兢兢、谨守本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侍奉有多霸道细致。
不过,谢茂也是信口瞎说。襄国公并不是事事都管。若皇帝祸害自己,他就肯定要管,不是那种硬碰硬地劝谏,而是变着法儿地哄。若是皇帝祸害别人,衣飞石只会默默递刀。
谢茂就他靠在自己怀里,眼皮眨眨,大约是又困了。
“睡吧。”谢茂拍拍衣飞石,示意他起身脱了睡袍,他自己则转身调暗灯光,准备睡觉。
他觉得衣飞石大约是不想说异血相关的事。二人感情不谐归不谐,默契总是有的。刚才他旁敲侧击问了两次,衣飞石一次都没有配合接住他的话题。
不就是嫌弃我现在修为低微么?我修为低是谁干的坏事啊?小屁股欠教育的!
二人都解了衣裳,一个被窝里躺好。
谢茂仰躺着叹了口气:“明天你就知道重新读档多痛苦了。”
黑暗中,衣飞石默默闭上眼,缩在被窝里的手轻轻勾住谢茂的尾指。
谢茂没有拒绝,也没有热情地反握回来。这种任凭他随便拉扯的感觉很好,他拉住谢茂的手,就像是拉住了自己的手,不需要给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应酬——想牵着就牵着了。
他是没有像谢茂一样重生几世,不过,心魔障里,他也算是读了几百次档吧?
先生说得对。重新读档……确实很痛苦。
※
人生不是游戏,不能按ESC跳过CG,也没有快速播放按钮。
穿越第一天,二人宅在家里不问世事,第二天就不能继续宅着了。谢茂要去老巢开安抚人心的中层会议,他记性还算可以,大事不会差——今天容锦华会来找他谈话,他要说服容锦华去轮回。
谢茂正在餐厅里喝豆浆。
昨天和徐以方通过电话,两个妈知道他们把冰箱里囤的粮食扫空之后,早上宿贞的助理就推着小车来补充了存粮。豆浆是现熬的,石慧的补习班也结束了,她爱吃炸豆皮,徐以方专门让豆腐作坊的老匠人来点豆腐,顺便给谢茂衣飞石送了豆浆和鲜豆花。
衣飞石不吃甜豆花也不吃咸豆花,他吃加醋和辣油的。
睡了一夜恢复了精力,衣飞石起得早些,下厨揉面给谢茂做了羊油煎饼,顺手给自己拌了豆花。
谢茂觉得自己是老年人了,实在遭不住大清早吃辣油的重口味,衣飞石就只能自己吃。
两人一边吃早饭一边聊今天的安排,衣飞石拿着的勺子顿了顿,说:“我如今用不了斩前尘。”
衣飞石用不了斩前尘,沾染俗世因果的容锦华就没法儿去投胎。
“好消息。”谢茂点点头。太好了,不用去劝容锦华轮回了。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甚至还有点儿欢乐。衣飞石则心情略复杂。
容锦华轮回投胎与继续以鬼修的身份存世,对未来而言,是远比毁坏白玉如意更重大的影响。
在未来的六千年里,领导性别战争的宿贞就实实在在地主宰了世间数千年。如果容锦华没有去投胎,宿贞的未来还会沿着当初的轨迹行走吗?她还会是未来蓝星人口中的鬼母元君吗?未来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不管宿贞是否承认,容锦华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她能抛下容锦华,难道还能抛下自己?
她人生的某一个重要时间段,就是和容锦华紧紧捆绑在一起,否认容锦华,就是否认自己。
那日容锦华对宿贞道一声再见,解脱了自己,也释放了宿贞。
——现在,容锦华不能去轮回了。
衣飞石都替宿贞发愁。
最糟糕的是,容舜已经找容锦华谈过“轮回”的事了。
谢茂把最后一块煎得焦香的羊油煎饼吃完,取纸巾擦擦嘴,说:“我要说你不打算送他去轮回,他可能会把容舜打死。”
容舜去劝容锦华轮回,衣飞石说没有啊,您去不了。容锦华能怎么想?
以他对石一飞的偏心,绝对会认为容舜在挑拨离间,故意破坏他和宿贞亲儿子的感情。
容舜和衣飞石之间,隔着的远远不是“同父异母”四个字,还有整个容氏的继承权。容舜和衣飞石彼此不猜忌不在乎,亲爸亲妈眼里看着满不是那么回事。人性逐利,谁能免俗?
这事儿谁去解释都没用,只能衣飞石去找容锦华说清楚,要不容舜就等着被亲爹穿小鞋吧。
吃罢早饭,二人一起去了老巢。
谢茂去老巢开中层安抚会,衣飞石则在外等着。待会儿容锦华找谢茂“谈心”时,谢茂就会把他带出来,给接不上的“游戏进程”开支线。
“昨夜太困了。”衣飞石旧事重提,“今夜若无事,我和您说异血的真相。”
谢茂笑了笑,说:“好。”
什么太困了,谢茂是不信的。
衣飞石考虑了一整夜加一个清晨,现在才决定告诉他真相,当然就是在斟酌。
——谢茂是有时间轴的人。
他倒不是故意用时间轴窥探衣飞石的心思,二人相处相伴,一边总用法宝窥探另一边的想法算怎么回事?若是有一天直到衣飞石知道时间轴开了这么大个挂,他还敢安安稳稳地待在谢茂身边吗?
圣人也是会开小差的,心里稍微想得不对,就被枕边人听了个明明白白,这日子还怎么过?
二人躺下睡觉时才九点过。
谢茂闭上眼就在琢磨参悟自己的新法宝,时间轴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件新玩具,还是玩得不太明白的新玩具,躺下就忍不住琢磨一下玩法。想要参悟时间轴的妙用,灵识就得往时间轴里窥探,一旦精神力穿透了时间轴,窥探人心的外挂就自动上线了。
衣飞石就睡在他的枕边。
同样没睡着的衣飞石一直在犹豫:君上的时间轴没有未来线,这是君上的安排。
我该不该告诉君上未来的一切?
君上没在时间轴上安排未来线。
我说不说?
……
这是衣飞石翻来覆去倒腾的犹豫。
中间还夹杂着诸如:我若又坏了君上的安排,受君上责罚倒也认了,万一害君上涉险呢?
君上待我总是很好。
又回想了一次君上厉容斩杀妖孽叛臣的凶狠,再回想了一下被君上拿笛子戳自己的无奈温柔……
谢茂越听越来精神,好你个小衣,面上假装困了,其实躺在床上肖想我!
不是他污蔑衣飞石。
衣飞石神魂虚弱,最显著的表征就是念头混乱,心志不如从前纯净坚强。换句话说,衣飞石如今想事情的思维是发散的,能从一件事想到很远的地方,从前立刻就会清醒过来,专注一件事,现在却很难醒悟过来发现自己跑偏了,任凭思绪跑马无疆。
谢茂在人群中往老巢的路上走,一只手插在兜里给衣飞石发短信,眼角含笑。
昨夜衣飞石想到君上,想到温柔,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什么陛下真好看。
什么先生真好看。
另外把二人开过的车都东拼西凑地想了几次,都是他印象最深刻、也最喜欢的。
谢茂能不精神吗?可恨这是在脑子里观想时间轴听见的“心声”,轻易不能给衣飞石知道,否则他肯定要拿小本本把衣飞石的喜好都记下来了。
——原来小衣真的是很喜欢这样那样啊!这几个地方,这几个动作,划重点。
鉴于二人都想得太过认真,谢茂假装起床喝水,衣飞石也没有装睡,谢茂不好真的掏出小本本做笔记,为了加深印象,干脆拉着衣飞石划了半晚上重点。
谢茂的身影从人群中消失,衣飞石准备开车找酒店等候,手机响了。
发信人:茂茂
短信内容:爱你。
大约是谢朝养成的习惯,片纸不漏,衣飞石在新古时代也不喜欢留下线索,定期清空聊天记录,短信更是收过就删除了。谢茂发来的短信是新信息,手机屏幕很大,显得字量很少。
爱你。
短短两个字。
平静地躺在雪白的短信界面上。
那么小。
那么醒目。
衣飞石看完就关上了屏幕,又忍不住唤醒界面,重新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应该给谢茂回短信。
可是,回什么呢?
也爱你?
更爱你?
显得太轻狂了。
爱这个字,谢茂可以说,他好像没什么资说。
他试着编了几条短信,长的,短的,都觉得不合适。犹豫了片刻,拨通了谢茂的电话。
【有事?】谢茂快进老巢了,信号会被屏蔽。
“您给我发了短信。”衣飞石说。
【哦,我发错了。】谢茂故意说。
“承蒙先生垂爱。上下有别,我不能回您这条短信。”
衣飞石说完这句话又耽搁了一会儿,似是考虑了很久,才说,“您想爱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这大概是衣飞石能给“君上”最大尺度的告白了。
如果你想爱我,想要我陪着,我一定在。
如果你觉得我不值得爱了,我犯下的错不可原谅,随时都可以和我结束。
甚至你抛开我一段时间,无聊时又想起我了,想要重新“爱”我,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守着您,愿意永远陪着您。
谢茂想起昨夜浴室裂开的镜面。
如果“君上”的脾气永远那么不受控,衣飞石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给他这么一份回应?
他喉头紧了紧,故意低声和衣飞石调笑:【这话是不是有点流氓?】
“……”衣飞石一时无语。
他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最近稍微想点不规矩的事情,先生不是直接亲上来了,就是直接戳穿他的心思?
我最近和开车犯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