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白未来故事之后,衣飞石明显安稳了许多,唯一挂心的是谢茂所受的前尘禁法。
次日一早,衣飞石起床梳洗,将铠铠唤出来,叮嘱道:“未来之事我已经都上禀君上。以后你也不必再对君上隐瞒。只一件事千万要记住——不管你在谢朝小世界对君上做了何等安排,不要承认自作主张,只说是我的吩咐。”
和谢茂相处了这么多年,衣飞石岂会不了解谢茂的微表情?在谢朝被暗算重生了几次,辛辛苦苦做任务永远不许完成,几辈子当皇帝劳心劳力也罢了,第一世被五马分尸,再前一世被一剑枭首,谢茂心中就没有一丝怨气么?必然是有的。
只是他误以为这一切都是衣飞石的手笔,舍不得对衣飞石发作报复罢了。
若是被谢茂知道一切都是铠铠的自作主张,衣飞石全然不知情,他能饶得过衣飞石,可不代表他也能容忍铠铠肆意摆弄自己。衣飞石只怪自己没能在下界之前安排妥当,宁愿自己来扛这份罪过。
——若君上恢复了记忆,问罪此事,他可能会死,可能不会,铠铠则必死无疑。
铠铠听得懵懵的,我对君上做什么安排了?我没有私下安排什么啊,不都是主子你吩咐的么?
谢茂已经醒了,趴在床上赖皮:“小衣!”
“你随我来看看先生的前尘禁法是否松动。”衣飞石只叮嘱了一句,也无暇说太多。
铠铠就看见自家主子脚步轻盈眉眼含笑地抛下自己回到卧室,温柔地坐在床边,询问大半个胳膊都露在被子外边,趴着明显赖床的暴君:“我在。先生还眯一会儿么?还是这就起来了?”
谢茂勾勾手指。
衣飞石俯首帖耳。
下一秒,被谢茂搂住不放咬住嘴唇深深地亲了许久。
跟进来的铠铠顿时没眼看地捂住双眼,又把手指头咧开一道小缝偷瞄:这么早喊我来干什么!
谢茂翻身将衣飞石压在身下,准确地床底下掏出一只抱枕砸了出去——
可怜铠铠如今只有巴掌大小,那抱枕对它来说宛如庞然大物,砸一下顿时头晕眼花,他气咻咻地迈着小腿儿捂着脸跑了出去。好过分!暴君欺负铠铠!主子把他榨干!
一直折腾到上午快十点,被召来检查封印的铠铠才终于上场。
“请君上准许我进入灵台。”铠铠说。
谢茂的灵台可不是那么好进去的。
铠铠第一次能潜伏在谢茂的灵台中伪装系统,完全是九转迷心种子的功效,谢茂被暗算失去了意识,又被衣飞石强行封印,在衣飞石的帮助之下,铠铠才溜了进去。
自从谢朝小世界崩溃之后,铠铠被弹了出来,被迫回到衣飞石身上,他就没机会再进去了。
原本想趁着谢茂还没恢复记忆强行进去,衣飞石也不准许——委实害怕直接把前尘禁法震破了。
现在谢茂有了防备,铠铠想偷偷潜进去已经不可能,只能请求通行许可。
谢茂想起那个一直在自己脑海里刷屏的系统,瞥了铠铠一眼,原来是你。
“进来吧。”
铠铠霎时间化为一道璀璨光晕,飞入谢茂眉心。
下一秒。
“哎哟!”
铠铠一道光进去,小人儿形状摔出来,明显眼冒金星。
“我让你进去了。”谢茂很肯定自己放开了灵台的门户,准许铠铠入内察看。
铠铠揉着自己差点撞瘪的鼻子,晕陶陶地坐在茶几上:“我进去了,撞在禁法大门上。那门那么那么高——可能有一个天那么高!”
禁法这个东西是没有实质的,每个修士对能量的感应方式不同,观察到的形态也就不同。
铠铠认为禁法应该是一道阻止进出的大门,他看见的禁法就自然以大门的形式存在。如果禁法松动了,铠铠看见的就会是一道开启的门,或是摇摇欲坠的门,腐朽的门。现在他一头撞进去,说那道门高耸似天,那就代表着他所看见的禁法很稳固,轻易不会被解开。
衣飞石想和谢茂解释,谢茂已点点头,表示他能够理解。
“你慢慢进去,仔细别撞上。再确认一次。”谢茂吩咐铠铠,“给我一个大概的数字,这道门大约能撑多久?”
“哦。”铠铠把自己可怜的小鼻子捏好,再次化作一道光晕,飞入谢茂眉心。
这一次他进去得比较久,待了大概有五秒钟,一道光又飞了出来。
现实世界的五秒钟,在灵台中很难计算多长时间,但肯定是段很漫长的时光。
铠铠背着小手在茶几上走了两步,表情很严肃:“如果没有外力刺激,我觉得这个禁法……起码能支撑五百年。”
“这说不通。”衣飞石面色凝重,“前次禁法就已摇摇欲坠……”
五百年。
谢茂放下心中大石,掏了几个能量石给铠铠,让他自己找地方玩儿。
铠铠冲他扮个鬼脸,用完就扔,您还真是……哼,我才不稀罕跟你们玩。他把得到的能量石挑出最小的一个揣进小兜兜里,其他的全部塞给衣飞石,说:“主子,我去玩儿了。”
衣飞石把能量石都给他揣上:“别去小世界。”别又联络不上。
铠铠才屁颠屁颠地跑了。
谢茂在旁看了全程,觉得这小东西烦人是烦人了点,对小衣倒是忠心耿耿。
衣飞石对突然加固的前尘禁法深觉不解。
他和铠铠都没有对前尘禁法动过手脚,前尘禁法怎么可能自动恢复?如果还有人能对谢茂的记忆动手,那会是谁?衣飞石把所有的可以人选都过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
原因很简单,有嫌疑的人不少,有能力执行的却不多。他一直跟在谢茂身边,谁能瞒着他对谢茂的记忆动手?!
——除了他神魂崩溃的那时候。
衣飞石对谢茂说了自己的担心和猜测,谢茂却给了他另一种思路:“也许是我自己呢?”
衣飞石愣住。
“你认为时间轴现世之后,我的记忆就会恢复,可是,就我的感觉而言……”
谢茂是亲历者。不管风控做得如何天衣无缝,他在漫长的经历中是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差异。
比如说,衣飞石最紧张恐惧,宁可和他翻脸,宁可被他责罚,也绝不肯透露一个字的时候,谢茂心里其实也有一种恍恍惚惚的知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然而,那种感觉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时间轴出现之后,他性情有了些改变,心念也更稳固。
——往日他会想知道衣飞石瞒着他什么,未来是怎样,现在却总是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他想陪衣飞石好好地养伤。
不管是在新古时代,还是那个惊鸿一瞥的六千年后,包括谢朝,哪里都行。
“时间轴出现之后,以前有些恍惚知道的东西,现在都消失了。”谢茂说。
如果前尘禁法是君上自己加固的,那代表着什么?他不想恢复记忆?他知道衣飞石会暗算自己?……这些事情不能细想,想想都会让人毛骨悚然。衣飞石如坐针毡。
谢茂走到他身前,将他抱入怀中,轻声说:“不要再想了。”
“如今你解不开前尘禁法,我在短时间也不会恢复记忆。铠铠说,我们还有起码五百年。”谢茂双手夹着衣飞石的腰背,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五百年呢,人家说百年好合,若是凡人相守一世就是一百年,咱们还有五辈子的时间可以相守——”
衣飞石被他的算法逗乐了,五百年,和从前千万年的相伴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可是,这五百年会是彼此爱重、抵死缠绵的五百年。白日相随,黑夜相拥,不是君上高踞席上,臣规规矩矩地守在三尺之外——他可以牵着先生的手,可以亲吻先生的唇,可以和先生做私密亲昵的狎戏恩爱,可以独得先生的恩宠。
就算前尘禁法失效,铠铠看见的那道大门打开,有了这一段恩爱的岁月,死亦无憾。
衣飞石将脸靠在谢茂肩上,轻声答应:“嗯。”
“这五百年,你要乖一些,多讨好我,知道吗?”谢茂突然说。
这说法倒是很新鲜。若说是敲打吧?谢茂的口气里也没有敲打的意思啊?衣飞石自认已经足够讨好先生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把谢茂放在心尖尖,什么人碰到谢茂都得靠边站,他还能怎么地多讨好?
至于说不乖——
那确实不怎么乖。
衣飞石想起自己恢复记忆后对谢茂种种欺瞒忤逆,认错道:“我以后都听先生吩咐。”
谢茂咬了咬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小衣,你这么好,又这么喜欢我,我们生活在一起,只要不出岔子,我一定会更喜欢你,更爱慕你——”
谢茂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
他习惯未雨绸缪。
他不知道恢复了记忆的君上会是怎样,但,如果那个“君上”可能伤害衣飞石,他就不会再让“君上”现身。
滚你妈的蛋吧!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君上了,只有先生!
当然,谢茂不可能拿衣飞石的命去做赌注。他可能永远封住记忆,也可能会失败。
“资质平平”的谢茂没有所向披靡的狂妄自信,在筹谋一件事的时候,他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让自己更喜欢衣飞石,是他给衣飞石的另一份保险。这一份喜欢和爱慕会变成筹码,加重衣飞石的份量,让衣飞石在“君上”的愤怒下博取更多活命的机会。
就像衣飞石恢复记忆之后,依然有着谢朝的记忆和感情,所不同的是,孰重孰轻罢了。
当然,这五百年里,谢茂也会寻找更多的办法,把那个让衣飞石无比敬畏害怕的“君上”,彻底封印在那道大门之中,永远都不要出来了。
衣飞石这才察觉到谢茂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他一直把谢茂当君上,战战兢兢心怀愧疚,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他和谢茂在同一阵线。
或者说,谢茂比他更紧张。
他能坦然领受君上赐予的责罚,自认罪有应得,先生呢?先生舍不得,先生会伤心的。
当谢茂恢复记忆的一刻,先生消失了,君上现身,先生自认是谈不上伤心与否。可是,现在先生还在,先生被他吓坏了,先生被他的战战兢兢影响了,先生开始恐惧恢复记忆的那一日。
衣飞石深知君上心深似海、心如磐石,区区五百年恩爱绝不能撼动君上的心志。
但,先生被惊动了。先生被我吓坏了。衣飞石故作无知地点头答应,配合谢茂的宠爱添筹码计划,说:“我会让先生更喜欢我的。”
※
深谈之后,谢茂和衣飞石制定了一个五百年计划。
主要目标是刷恩爱值,达成彼此更加爱慕对方,达到舍不得一指相加的地步。
谢茂深切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历数从前自己所犯下的家暴罪行,并表示一定会悔改。在发言结束之后,他要求衣飞石督促自己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我以后揍你的时候,你不能跪下说打得好!
衣飞石无奈极了。
他和谢茂的关系不能简单当作情侣来看,普通情侣生活在一起,就是搭伙过日子,他不一样。
他和谢茂是上下级关系,需要共事。有些时候他办错了事,被训斥责罚,和情侣关系无关,属于工作关系。而且,他是谢茂教养长大的,为人处世哪里不妥当,被家长教训一句,他难道也能顶嘴说,我们现在是情侣了,是平等的,你不许教我?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情侣关系,谢茂说得对,他说得不对,不也应该听从谢茂的吩咐么?
“谁正确听谁的,这没有错。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听我的,我犯浑揍你的时候,你不能顺着我……”谢茂坚持这一点。
“我既然听先生的吩咐,先生为什么会责打我呢?”衣飞石不能理解这一点,“先生既然会责打我,必然是我哪里犯浑不肯听先生吩咐了。我会犯浑,就是因为我不知道先生是对的,我是错的,所以我才不肯听先生的话。这时候先生不应该纠正我的错误,让我走回正途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好像不能反驳?谢茂摸了摸下巴。
“我脾气有时候也挺犟,先生说不听我,对我略施薄惩,自然也是爱护我。”衣飞石说。
“不是,你怎么肯定我一定就是对的呢?也许你不肯听我的话,是因为我错了呢?”谢茂被衣飞石捧得迷迷糊糊,突然间清醒了过来。
衣飞石理所当然地反驳:“先生怎么会错?”
“……现在你就不肯听我的。”谢茂说。
衣飞石也愣住了。
谢茂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说:“我是不是应该对你略施薄惩?让你知道自己错了?”
“……”
衣飞石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