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把“人”挪来之后,瞬间就是一场混战。
被强行挪了个位置的笃老太爷反应极快,人没沾地就有阵势拉开,七八件法宝朝着谢茂、衣飞石、解紫唯、笃天野当头砸下——是的,笃天野也未能幸免。宁杀错不放过。
谢茂与衣飞石早有准备,有谢茂“无所不挪”神功加持,轻松躲了开去。
解紫唯倒也见过谢茂的手段,知道谢茂会开大招,可是,知道会出事不代表能全身而退。
笃老太爷的法宝砸下之后,解紫唯就被砸了个七荤八素,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眼看支应不住,他讨巧地跟着谢茂的行动轨迹跑。追肯定是追不上,追不上咱有嘴呀!
这货毫不要脸地高呼祖圣救命,叫得那么情真意切可怜巴巴,谢茂顺手将他拎在了身边。
“祖圣爷爷慈悲!”解紫唯松了口气,悄悄拽紧了谢茂的衣角。
谢茂没有搭理他,衣飞石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解紫唯心想,我知道你俩是那样的关系,可这不是逃命要紧吗?不给抓衣角我被笃老太爷的法宝砸死了怎么办?顿时决定装死,假装没发现衣飞石的目光。
“你跟着我。”衣飞石将解紫唯牵着谢茂衣角的手捋下,半点不客气。
解紫唯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又看谢茂。衣飞石不过金丹期修士,解紫唯好歹也是个元婴高修,他跟着谢茂是为了求庇护,跟着衣飞石算怎么回事?堂堂元婴期修士还得跟着金丹修士打转?
正腹诽时,就看见衣飞石背后飞出北斗剑,灿烂神光倏地升起,四面八方都有元气疯狂团聚。
衣飞石左手虚拉一张看不见的长弓,右手执无形之箭,恐怖的张力循循流转。
解紫唯有无法言说的恐惧在心间盘旋。
弓舒。
箭出。
……
“啊——”
凄厉的惨叫盘旋不去。
那枚即将砸向笃天野的子午扣,就这么被死死地钉在虚空中,浓稠的血气与绚烂的神光汹涌淌出。
解紫唯熟知历史,这枚被钉在天生的子午扣,就是九圣君留给笃家的三件神器之一,洞玄子午扣。和先前北斗剑脱身的情况一样,这枚洞玄子午扣也被血祭所困,有了衣飞石的助力才勉强脱身。
北斗剑里的腐兽被谢茂所灭,子午扣里的腐兽则躲在笃老太爷身边,死死拽着子午扣不放。
它肆无忌惮地显出了原形,外形似蜥蜴,又有猿臂尾羽,说话时能看见宛如人类的舌头,冲着笃老太爷催促:“血祭!血祭!”
子午扣的器灵被衣飞石释放出来,与它相持不下,它需要血祭增添砝码。
家庙里就这么寥寥数人,想要血祭,还能祭谁?笃老太爷横目一扫,看见了笃天野。
笃天野正在吐血。
在这场突袭中,谢茂衣飞石早有准备,解紫唯也抱住了大腿,唯一逃窜不及的只有笃天野。
他在抵抗谢茂“讯问”的时候,脑中相关消息被清空,反应本就慢了一拍,遇上笃老太爷突袭,还因笃老太爷的出现下意识地陷入了震惊错愕的情绪。
偏偏笃老太爷心狠手辣,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俱开大招。
修士交手时,一点怔忡就足够致命。笃天野被一面铜镜砸中,顿时鲜血狂喷,面如金纸。
他是目前最虚弱、最易得的祭品。笃老太爷左手行太阳,右手行太阴,阴阳冲和间,裹挟住不住喷血的笃天野,将他拖到了子午扣泄出的血雾中。
笃天野下意识地反抗:“爷爷……”
笃老太爷指着即将脱困而出的子午扣器灵,看着他,并未说话。
一旦子午扣器灵挣脱,腐兽失去神器的控制权,如今所掌握的神器就会倒戈相向。
为了笃家的安危和利益,孩子,牺牲吧。和你的父亲一样。
笃天野能感觉到控制自己身躯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不管他愿不愿意,祖父都要杀他血祭,助腐兽一臂之力。他从不介意为家族牺牲,他想念父亲,也认同父亲的伟大。
可是,一直到了今天,一直到谢茂和衣飞石救出了北斗剑的器灵,他才知道当初指名道姓要他父亲血祭的“神器”,竟然不是真正的神器,而是腐兽。最可怕的是——
笃天野眼角有血泪淌出,失望又不甘地质问:“你知道是腐兽?你早就知道?!”
他半个下巴都是血,沾满了衣襟,斑斑点点。
被笃老太爷裹挟入血雾的前一秒,他不甘地投出一把短剑,剑上有星光闪烁,生生划破了那片浓酽的血雾,露出一抹光明。
看见这把剑,躲在衣飞石身边的解紫唯眼波一颤,竟然飞身而出,死死拉住了笃天野的胳膊。
“给、我——出来!”解紫唯咬牙坚持,身上有一层层的微光加持。
他身上绽开的微光是被魂力加持过的真元,若非到了生死关头,绝没有修士拿自己的魂魄做战力。
二人彼此那么看不顺眼,解紫唯还巴望着谢茂弄死笃天野,这时候却突然改了主意拼命出手相救,立场转变未免太快。只因为笃天野拿出了那一把短剑?
两位元婴期修士奋力相抗,硬生生地抗住了笃老太爷的献祭。
笃老太爷显然还有后手,双手结印,风雷于指尖酝酿——
衣飞石翻开了生死册。
僵持许久的局面,高下立分。
浓酽几成实质的血雾霎时间被收入生死册中,与之相斥的子午扣器灵脱身而出。
解紫唯使力拖出了被笃老太爷裹挟的笃天野,笃天野则伺机飞入云层,倏地消失不见了。解紫唯喘了口气,在笃老太爷与腐兽的震惊目光中,同样翻身消失于大地之下。
下一秒。
笃天野出现在腐兽背后,短剑倏地刺入腐兽后颈。
解紫唯则从虚无中显身,一道紫雷砸在笃天野手持的短剑剑柄上,啪地炸开一道至纯天罡。
二人配合杀敌,一击即中。
杀死腐兽之后,笃、解二人皆不恋战,一人飞天,一人遁地,再次消失无踪。
子午扣器灵才解开身上紧缚的锁链,意图杀腐兽泄愤,腐兽已经身首异处,且身上发出带着恶臭的焦香……被雷炁直接炸熟了。这让被困二千年的子午扣器灵极其愤怒。
笃老太爷耳目缩紧,法宝铜镜贴地搜寻。
衣飞石提醒道:“声东击西。”
依然迟了一步。铜镜已经找到了在空中藏身的笃天野,猛地将他砸了出来。
“噗……”笃天野再次喷血。
他曾经受伤,又是笃家血裔,笃老太爷找他可比寻找解紫唯简单多了。铜镜贴地搜寻不过是打个幌子,笃老太爷一开始要找的人就是笃天野——
笃天野竟然和解紫唯联手杀了笃家血祭二千年的腐兽,这让笃老太爷非常震怒。
解紫唯随之破地而出,一把揪住笃天野领子,飞速落在衣飞石背后!
这会儿他可不会看不上衣飞石的修为了。就算衣飞石是个金丹,那也是个开了挂的金丹。
开战之后,衣飞石两次出手,一次把子午扣的器灵放了出来,一次把血雾直接收了,等同于彻底废了腐兽的力量和屏障。解紫唯心想,我也是脑子抽了,跟着祖圣身边的修士,那能是普通人吗?!
眼见笃老太爷要对衣飞石下手,谢茂不禁失笑:“当着我的面,你也这样张狂?”
——二元定矩尺当地砸在了笃老太爷的脑门上,顿时鲜血直流。
这一下把笃老太爷也砸懵了,定定地看着谢茂。
“不认识我。”谢茂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也不认识你。不过,我大概知道你的身份。”
说“大概”是个谦辞,谢茂能把笃老太爷挪过来,就证明他对笃老太爷身份的猜测没有出错。
陶无极在谢茂第一次离开虫族时代时就殉道而死,千年之后,谢茂回蓝星传下道统,那时候陶家送了好几个孩子来,谢茂照单全收,十三个徒弟里陶家血裔就有四个。这四个陶姓弟子学成之后,在家族故地获得大道文传承的可能性很高。
笃老太爷会是谁呢?
他身上没有陶家的血脉,又偏偏得到了大道文的传承,唯一可能是法裔。
正常承接道统的法裔,怎么会把自家老祖宗的魂魄镇压在家庙之中?那么,笃家身上的标签就很明显了,“得法不正”。
修士的功法想要偷学是非常困难的,言传身教缺一不可。
谢茂没什么耐心授徒又要在蓝星留下道统,还得辛辛苦苦做出那么多玉简,把徒弟们从入门到精通再登天的所有细节都考虑清楚,可见“看一眼就会、偷学了就跑”的事情,在修士的世界里根本不可能实现。
得到陶家悉心栽培、又“得法不正”,最终还能狠心镇压师门长辈魂魄……
符合这一切条件的笃老太爷,还能是什么身份?
“打打你家的小朋友也罢了,连我身边的人也敢伸爪子。还是,你觉得你穿上皮囊,换个模样,改名换姓,就没人知道你的来历了?”谢茂问。
笃老太爷惊疑不定地看着谢茂。
解紫唯求救时曾嗷嗷大叫“祖圣爷爷”,笃老太爷没当一回事。
就如同一个人天天把老天爷,上帝,佛祖挂在嘴边,你也不会相信他身边的人就是神仙下凡。
……祖圣?
笃天野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早就知道。”笃天野不甘心地问。
不管目前的局势如何紧张,笃天野心中的失望与不甘都难以被压制。
他顾不上祖圣降临,也顾不上腐兽被杀,他满脑子都是浓酽的血雾与子午扣身上被捆绑后的痕迹。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认为索要血祭的是九圣君遗留的神器。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认为生命的价值分为不同的等级,低级生命供养高级生命是世间的铁律——神器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神器在阻止魔气入侵圣地时受伤,为了疗伤,神器需要血祭。
至阳纯洁的童男女,一甲子献祭一百个。那都是应该的!神器在圣战中付出了那么多,保护了圣地,保护了修士,保护了朗朗乾坤,我们作为被庇佑的后人,得到了福荫的后人,牺牲一部分还未长大、没什么价值的孩子,给神器疗伤,不应该吗?!
不止是童男女。当年神器指名道姓要他的父亲血祭,祖父不也忍痛舍弃了长子吗?
越亲越近越痛越虔诚,献祭的力量才越庞大。
一直到今天,笃天野才明白,享用他父亲生命与前程的竟然不是神器,而是腐兽!
腐兽是什么?
腐兽是魔气的产物,是浩劫的肇端,是导致了数千年前圣地沦陷的罪魁。
腐兽是应该被消灭的恶魔。恶魔坐在他家的神龛上,享用他家的供奉,享用他父亲的生命!
最让笃天野痛苦的是,祖父知道一切,默许一切。
还是……
“是你主导了这一切。”笃天野说。
“你也太看得起它了。”子午扣器灵嫌恶地说,“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你不能误导我的主人。”
子午扣器灵是个体格健壮的壮汉,被腐兽困了两千年,依然筋肉彪悍。他和北斗剑一样,说话就到谢茂跟前跪下,屈膝施礼:“主人。”他眼底透出的孺慕与向往,和北斗剑如出一辙。
谢茂对他没有任何性别及体格上的歧视,安抚了一句,摸摸头:“吃苦了。”
子午扣器灵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阿九被卢随心打死之后……”
一句话没说完,两道惊呼声响起。
“什么?!”
“卢随心?”
解紫唯与笃天野的表情都似要崩溃了。
笃天野的震惊,甚至比他得知祖父将父亲血祭给腐兽时,还要更夸张强烈。
谢茂和衣飞石莫名其妙。
子午扣器灵压根儿没把两个咋呼的放在眼里,继续说道:“忘忧拂尘当场就死了,我和北斗剑受了重伤,都很虚弱。那两只腐兽趁虚而入,伪装成我们的样子混到笃家索要血祭供奉。”
他很嫌恶笃老太爷,指人的时候都用小拇指,配合一个很不屑的表情:“刁奴!”
这两个字让笃老太爷鼻翼微张。
片刻之后,笃老太爷嘿地喷出一口气,那模样也很看不起器灵。
解紫唯眼眶有泪水积蓄,死死地控制着,问子午扣:“你刚才说是谁杀了九圣君?你再说一遍?说清楚一点?”知道子午扣根本不买账,解紫唯噗地跪下,拉住谢茂的衣摆,声息中带了一丝哭腔,“祖圣在上,求您做主,求您查问……求您让他告诉弟子,究竟是谁杀了九圣君!”
谢茂和衣飞石对视一眼,这里面猫腻有些大?
“我听得很清楚。”衣飞石说,“他刚才说了,杀死安玉霖的人是卢随心。”
解紫唯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
笃天野低头看着手里的短剑。他刚刚用这把剑杀了一只腐兽,剑身上依然星光点点,璀璨美丽。
这是少将军赐给他的法宝。
少将军是北圣门下紫微星嫡支弟子。正是因为这层身份暴露,二十五年前,少将军被冤杀。
“……是卢随心,是西圣杀了九圣君,不是北圣。”
解紫唯眼里泪水啪嗒啪嗒落下,似是松了一口气积攒千年的郁气,又有一种难以排遣的绝望,“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全世界都知道是北圣杀了九圣君!
全世界都知道北圣是圣地的叛徒,是人类的罪人!
这么多年来,连北圣门下的弟子都承认了老祖的罪名,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孽,一代一代艰难又罪孽地存活着。他们承认自己活该,他们承认北圣的道统应该断绝,他们永远负疚。
可是,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呢?
叛徒根本不是北圣,而是活到了最后、以救世主之名统御修界的……西圣?!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