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哂笑着开口:“我这不也是太高兴了吗?”多年相处,彼此之间的脾性再清楚不过。沈陌言根本没有同他辩解,只依旧说着朝堂上的事:“我看,这梁王是个有心的,那妖月背后的人,也未必是个无意的。皇上眼看着就是迟暮之人了,那些个皇子们,我就不信没有一点念头?”
后-宫佳丽三千,皇子们虽相比前朝不算多,可和先帝比起来,已是子嗣繁茂了。如果人人都有了夺嫡的心思,那大楚朝的动乱,只在一夕之间。
沈家想要在其中坐岸观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迟早会被卷进去的。就算不是梁王,也可能会有萧王,康王,建王。总而言之,根本不会有消停的日子。
“若能登顶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能俯仰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全天下的人都要跪拜他。那种感觉,别说是皇子们了,就连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往往也不能抵御。”沈亦不由长叹:“人心易变,没有立太子,就是这一点不好,大家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只差一步就能会当凌云顶,如何肯放弃?”
二人说着话,都对沈家未来的前程充满了忧虑。只是多说也无益,未来如何,还得看情势如何发展。沈亦心中也大感怅惘,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又是一夜无眠。
沈陌言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月白纱帐子上垂着的几个香囊,一直到夜半时分,才昏昏沉沉睡去。心中到底有事,天还未亮便醒了。彼时大雪倾城,照得屋子里如同白昼一般。北风呼呼的刮过,窗棂被吹得一直咯吱咯吱响,却也因此让人感到屋内的温暖和安宁,心中充满了柔情。沈陌言索性不起,拥在被子里,数着窗棂的格子。
天色大白,蒹葭从外走了进来,和她目光一对视,微微一惊,笑道:“小姐今日倒是醒得早。”想到外面下着大雪,又道:“方才侯爷派人来说了,雪天路滑,外面又冷着,您这些日子都不用去给他问安了。”这倒是沈明朗的风格,他本就不拘礼节,若非兄妹几人坚持要晨昏定省,他说不定能整天整天的不管他们几人,由着他们自己闹腾。
外面的确是天寒地冻的,沈陌言也没有客套,依旧缩在被子里,“既然如此,今日叫小厨房做乳鸽吃,再做乌鸡人参汤,这天寒浸浸的,喝点汤也暖和些。”不过是些小事,蒹葭一一记下,正要出去,却见小丫鬟探出个头来,懦懦道:“小姐,顾公子求见。”顾公子?哪个顾公子?
沈陌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顾白辰那厮,垂下头看着自己衣衫不整,本打算赖会儿床的,这下算是不得不起了。她咬着牙,由丫鬟们服侍穿衣,嘴上却不住嘀咕:“这一大早的,能有什么事?”蒹葭不由失笑,想到昨日见到顾白辰的情形,直摇头,“我看那顾公子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小姐您不善言辞,还是不要和他计较的好。”
是担心她辩不过顾白辰吧?
虽然不愿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此。
沈陌言憋着一股气,好好打扮了一番,对着铜镜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会有任何给人话柄的地方,才慢腾腾的在榻上坐下,“让顾公子进来吧。”男女有别,顾白辰当然不能硬闯她的闺房,方才在耳房候了半天。
偏偏那里又冷,顾白辰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面上却是如沐春风,“我母亲常说,姑娘家不比我们男人,起床光是梳洗就要费上半天时间,我想着二小姐又正当妙龄,特地晚来了会,却不曾想二小姐比我想象中更细致一些......”
“慢工出细活嘛。”沈陌言何尝不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只当听不懂,“顾公子远来是客,我总不好太过失礼,这才多费了些时候。”说着,就吩咐丫鬟摆膳,“也不知道顾公子用过早膳没有,若是没有,正好一起吃。”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谁知道顾白辰当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竟连连点头,笑道:“可巧我也饿了,正好借二小姐的光。”
沈陌言既然敢这样说,当然不会没有准备,立刻就命人搬了一张炕桌来,“一早准备的匆忙,都是些小菜,还请顾公子不要嫌弃才是。”说着,看了守在门边的晚霜一眼。她默默点头,不动声色的撩开帘子出去了。等到早膳摆上来的时候,沈陌言桌子上是白面馒头,燕窝粥,以及几样精致的开胃小菜。
而顾白辰那边,上了一海碗糙米粥,以及几个燕麦馒头。他看着,眉梢挑了挑,望了过来。沈陌言看起来一本正经,语气十分的柔和:“我听妈妈们说,雪天吃糙米粥是最好的。可惜我身子弱,每日必要用上二两燕窝粥......”“那可真是巧了,我身子骨也不好。”顾白辰一点也不讲究,非常不客气的站起身来,将她面前的那晚白燕窝端起,三下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屋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沈陌言在内,都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夺食?
沈陌言再次刷新了对他的印象,干脆不再说话,默默垂着头,吃了半个馒头,就撤下了膳食。
顾白辰那边也用完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凑了上来,“方才听说二小姐身子不好,这身子弱,不能成日里呆在屋子里,得多出去走走才行。”说得煞有其事的,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若不是俩人之间的暗战,连沈陌言都要被糊弄过去。
她下意识的就要找个理由拒绝,可一眼瞥见顾白辰略显单薄的衣袍,就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来,“到底是少年成才的顾公子,倒是我懒怠了,这就请顾公子陪我出去走走。”
她答应的太过爽快,倒叫顾白辰有些不解,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却见她笑容越发璀璨,有片刻失神。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既然二小姐也有此意,依我看,不如去花园里走走好了,正好也赏花,到时候再叫人用合欢花温上几杯淡酒,岂不乐哉?”
逛花园?
这冰天雪地的逛花园?
沈陌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里可是真正的风口,沈家宅院里最冷的地方,一到冬天,就连下人都甚少走动的。
沈陌言想着,又瞥了他一眼,心中大感快意,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点头,“好呀,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也正好去折一支回来。”说着,转身去了内室,又在里面穿了件真红色的夹片小袄,外面披了厚厚的白狐狸皮缝制的大氅,头上戴了雪白色的挖云昭君套,乍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雪娃娃。
而当顾白辰望着她走出来时,竟呆愣了片刻,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走吧。”
难道自己穿的太多了?
沈陌言默默想着,一路上竟没有同他斗嘴,安安静静的到了花园。彼时,大雪纷飞,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花园里的雪更是有及膝之深,走起路来,倍感艰难。两人好不容易寻了处亭子坐下,虽说早有下人在其中挂了帘子,烧了火盆,可还是觉得刺骨的寒冷。
大风起,梅花枝头雪花散落,平添了三分冷意。
沈陌言遥遥望着远处的雪光,眼角余光却瞥见顾白辰打了个颤。
这人!
许是因为来自南方,顾白辰根本没有料到北方的冬天会这样的寒冷吧。
虽说两人每次相遇都不欢而散,可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儿郎,也没有做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沈陌言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从袖子里将自己的暖炉拿出来,“给你。”顾白辰错愕的看着她,就见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嗔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冷了,还不知道加件衣裳。”
这是,在关心他?
顾白辰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当真接了过来,还讷讷说了句:“谢谢。”
看样子,也不算是太恶劣的人。
沈陌言抿着嘴窃笑,心里却不再幸灾乐祸,“怎么,没有想过燕京会这样冷吧?”似是被看穿心事一般,顾白辰不大自在的看着她,点了点头,“湖州的冬天很暖和,穿一件小袄就行了。”说话间,打了个喷嚏。“还不快去拿件衣裳!”沈陌言看了他身后的小厮一眼,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怎么服侍的......”
顾白辰静静的看着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清澈,宛若天边的星辰,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很冷?”偏偏那位毫不知觉,以为他是想要离火盆近一些,还安慰他,“花园离厢房并不远,你若是当真太冷,就蹲在火盆旁边烤烤火好了。”话音刚落,就听见白露的惊呼声:“小姐,走水了!”
沈陌言蓦然转头,便见西面火光大起,照得半边天都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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