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被说成“亏大了跑路了”的白健正窝在一条巷子里，大谢小谢两个人扶着他，他的大腿根处虽然在小诊所里包扎过了，但是毕竟比不得大医院正规正式，此时还不停的渗血。
“我操，幸亏我们兄弟出现及时，不然你就是用手握住那刀子也坚持不了多久啊，还得砍没了你老二！亏得我一脚踹在他背上，不然那一刀不是砍了腿就是砍没了你第三条腿啊！”
大谢嬉笑起来，“那两条腿也算了，这第三条腿要是没了，你以后就成太监了！对了，刚刚那么危险，眼看着要鸡飞蛋打了，你没留下啥阴影吧？别东西没坏，以后就是用不成了啊？”
“哥！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小谢见他越说越离谱，推了大谢一下。
他转回正题：“阿健，现在咱们怎么办？刚刚你虽然是正当防卫，但你那一刀子捅下去，那两人的手肯定废了，要是报警……”
白健脸色惨白，腿上淌血，手里也淌血，偏偏声音还很镇定，“收高利贷的能报警？”
小谢摸了摸鼻子，“他们是不会，但我们带的人不是搞大阵仗了么，看着可不是收高利贷，像是群殴。”
“妈的，没想到沈铁皮后头还有这么大的老板，难怪他死得那么干脆，这都追出三角洲还咬死不放，势力够大！我看他搞不好是真想弄死你。”大谢呸了一声。
“沈铁皮有老婆有孩子当然怕他，我什么都没有，我可不怕。”白健面无表情，“我有一个朋友，有路子偷渡去深港。”
“偷渡要不少钱吧？你自己名下的不都冻结了么，其他都是债，现金最近都没了吧？”小谢皱起眉。
白健从包里翻出一个存折，大谢抢过来一看，“操，原来是文仔有钱在你这里，啧，文仔不少嘛，就是偷渡不知道够不够。”
“这也算多？”白健斜了他一眼，大谢没说话，心里只说，那是你这几年看的大钱太多了，不知道小老百姓这些钱意味着啥了。
“就这么拿走了？”小谢轻声说。
白健想到之前打过的电话里传来的女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欠我的。”
“你走了还回来吗？”大谢显然有些舍不得，虽然这次帮白健两人事搞得很大，难得收尾，钱也因为期货赔了不少，但是之前毕竟白健帮了他们不少，好歹从小偷小骗混出头了。
“当然，我说过我要成为三角洲最有钱的人。”白健眯起眼睛看着当空的烈日，手上冒血的伤口好像一点都不痛似的，还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只有钱最靠得住。没有钱，什么都没有，有了钱，想有什么就有什么。”
夏文殊无缘听得这番高论，他正满三角洲的找人。
三角洲虽然和惠城同样只是一个城市，但是三角洲要大得多，高楼广厦，车水马龙，有着和时代不符合的繁荣现代。从前夏文殊虽然去了不少地方，但都是白健车接车送，感觉很快就到了这里，到了那里，等到他全部靠自己，才发现要在三角洲找一个人，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沧海一粟。
他好在有手机，找到了孙洋，孙洋只知道白健期货的事，说的也全是期货，夏文殊很少了解这方面，听不懂，也没有从他这里得到白健去哪儿的信息。只知道白健的钱大约全被银行冻结了。
又找到证券公司，当然从前的大户室已经易主，租的房子也被泼了油漆……夏文殊越找越心慌，几乎满心里就这一件事，白健到底怎么样了。他忽略了另一件事，和他自己有关的事——晚上正买馒头当晚饭的时候，几台面包车转过来，忽然下来十多个迷彩的联防队人员。他们配备钢管，手电筒，对讲机，摩托车，小货柜警车，就差警犬了。
这一片是出租屋聚集区，夏文殊也在那租了个床位睡了几天。
联防队的人把那些个出租屋的门，锤得震天响，不开门的就把门打烂，铁门的就把窗户打烂。夏文殊这边也是这样，一开门至少七八个人冲进来，呵斥：“暂住证拿出来，他妈的没有暂住证的全部给老子抓走！”
被抓的都是小贩，建筑民工，工厂流水线作业员，未找到工作的，嫖客，鸡婆，夏文殊大约是里面唯一一个正经学生。被抓的都要交三百八十块赎人。
夏文殊身上哪里有这么多钱，仅剩的那点钱也花在车费和这些天吃的住的上面了。他自己没有钱，在三角洲最多认识孙滨孙洋，但是孙滨在惠城念书，别说孙洋并不熟，就是熟，他已经和孙茹娇借过钱，这种事，也没脸麻烦孙洋。
没有人赎的，要送到樟木头劳动一个月。如果再没人取，就要送到省城然后再转送到七九铁路修铁路。三个月再遣送原籍。
夏文殊当然等不了几个月，七月份他马上就要高考了。
他急得跟联防队的人说：“我自己有钱，不过要去取，我存折没带，不过我带身份证了，挂失了再取钱交罚款一样的。”
联防队的人带他去了，两个男人带着他去，显然是怕夏文殊年轻个高会跑。
夏文殊没想过要跑，他是有钱，之前卖了小破楼的钱他一直没用，白健说放在他那里炒，钱生钱。不过进高三后，他还是觉得不稳，就跟白健说取出来定存。本来暑假的时候就要带走存折的，结果忘了，后来寒假又发生了那些事，他也没再来三角洲找白健，直到现在……
挂失后要一个礼拜才能重新办理，这一个礼拜是夏文殊最难熬的日子。
他从前听说过没了暂住证被抓会怎样，但直到亲眼看到了，才发现那不只是传闻而已。除了被关被饿，不少人被打，听说有被打残、打死的。
若非夏文殊不是头回受到暴力对待，只怕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一天也过不下去，每天都期盼回到学校里。有时还会想，白健是不是也在哪里受着追债的人毒打？
终于到了能重新补办存折的时候，夏文殊觉得整个天都明亮了，直到银行里的人说：“同志，这上面已经没有存款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存款为零，请问你还需要补办吗？”
夏文殊浑身发抖，“为什么？”
“已经取走了啊。”
夏文殊又问了一声“为什么？”不知道是问银行，还是问自己，或者是问谁。他当然知道谁，是谁知道密码，是谁顺利的取走了钱。
发生这种事情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却毫不犹豫的拿走全部的钱，难道不知道这些钱是他读大学，改变命运的全部吗？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难道他说了，自己会会看着他去死？
不过是因为白健从头至尾都不信任他，所以才一而再而三的欺骗、算计、利用。
从始至终，白健想的只有他自己。
夏文殊心如死灰，蹲下身抹了一把脸。
也好。
让他早一点明白自己对人对事有多失败。以后也好改过自新。
从此，他不欠白健的，白健不欠他的。
“喂，怎么没取钱？干脆把你那只手机抵押算了，还算新款！”
“手机前两天被人偷了。”
“啧，真不小心，你那屋里都是群外地穷鬼，哪里看到过手机。那就没办法了，你还能联系人赎吗？不然就只能去做几个月劳动了。”
夏文殊摇了摇头，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