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不能叫藕,要叫通菜,来年才能通通泰泰。”我大声说道,“叫藕不吉利。”
娘亲的脸色变得难看,忙站起身拉过我,小声斥责我道:“雪儿,别说了。”
老爷在旁连连点头:“雪儿说得不错,过年的时候的确要叫通菜。”
老爷的话音一落,梅兆祥扁着嘴扔开碗筷,狠狠地瞪着我,委屈地要哭出声来。
大太太见此冷笑一声,拨动手中的汤碗道:“哦?我怎么不知道这种说法?”
我见惹了祸事,不敢再多嘴,紧紧地靠在娘亲身旁。
老爷似乎未发现大太太的神色,和颜悦色地对我道:“雪儿,你还知道过年的时候什么菜名该这么说吗?”
我有些犹豫,拉着娘亲不肯放,老爷笑道:“来,来,不要害怕,说错了也不打紧。”
我看了一眼娘亲,娘亲对我点点头,我指着桌子上的菜依次按照过年的“口彩”报出了名字。
老爷听得很满意,频频点头,“雪儿真是聪明伶俐,这么小就知道了。兆祥,你要多学学,大过年的,要说吉利话,知道了吗?”
老爷的话并不重,梅兆祥却哭出了声,老爷皱着眉头斥责道:“大过年的哭什么?真不吉利!”
大太太道:“什么吉利不吉利?梅锦毓,你就是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喜欢野种!”
我跳了起来:“我不是野种!我爹爹是凤凰!”
大太太轻蔑地一笑,“你不是聪明伶俐吗?连你娘偷汉子生了你这个野种都不知道,还自以为自己是什么凤凰的孩子,真是可笑!”她替梅兆祥擦拭眼泪道,“别哭,你是梅园堂堂正正的二小姐,梅园的真正主人,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仗着她娘卖点皮肉,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当凤凰了,乌鸦永远都是乌鸦,当不成凤凰!”
我竭力地忍着眼泪,我知道过年哭是大大不吉,却遏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滑落,我要往外跑,却被娘亲紧紧抱住,念卿望着我,抓住了我的胳膊,“雪儿……”
老爷怒不可遏,重重地拍响了桌子,“李沁华!你非要闹得大家过不了年才高兴是吧?”
大太太冷冷地望着他道:“梅锦毓,是你自己找不自在,过年是一家人过,找那么多外人在这里过什么?”
梅念卿的脸色陡然更白,大太太说的外人也有他,他垂着头抓住我的胳膊的那只手也悄悄松开了。
“这里面的人都是我的家里人。”老爷怒道,“念卿是我儿子,雪儿现在也是我女儿!”
“你的儿子?你的女儿?”大太太的脸上浮出讥诮的笑容,“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心善,难怪如今人人都叫你梅大善人。”
老爷沉了脸,正要说话,有人进来通报道:“老爷,来了位军爷,说要拜访您。”
“军爷?”老爷愣了:“这会子怎么会有军爷来?”
门人道:“那军爷自称姓王,穿得破破烂烂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老爷皱着眉头道:“我不认识什么姓王的军爷,打发他们走。”
门人应声下去了,没多一会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道:“不好了,老爷!那个姓王的军爷带着人在砸咱们梅园的门!”
老爷勃然大怒,霍然起身骂道:“混蛋!大过年的都欺负到我梅锦毓的头上来了!把家里所有人都给我集结起来,拿上家伙,老子倒要看看这群混账东西到底有多横!”说完卷起袖子,大步流星往屋外走去。
顷刻之间,屋子里的人走了干净,娘亲抱着我,拉着梅念卿也要往外走。大太太却不为所动,施施然站起身,对娘亲道:“你这么着急走想干什么?是想抓紧时间和老爷撇清关系,等军爷进了门,再装失忆重新来过?你真以为你那身皮肉能卖几遍?”
娘亲终于抬头对大太太道:“太太,虽然我不及太太高贵,但是我知道若是军爷真的进了梅园的门,倒霉的绝不是我一个人。”
大太太的眼神很锐利,“你想诅咒我?”
娘亲低着头道:“不敢,我只是说事实。”
大太太绕到娘亲的面前,扬起手要打娘亲,这时门外传来了笑声:“想不到啊,真是万万没想到。”
只见门外走进了一名军爷模样的人,说是军爷,其实穿得破破烂烂,只头上还有个大檐帽来证明他的身份。他的样貌说不出的猥琐,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从右眼一直贯穿鼻子,直到嘴角,看着格外狰狞。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纪很轻的副官模样的人,也是衣裳褴褛,留着一撇小胡子,看上去颇为不怀好意。
军爷大步迈进了屋子,脚上的黄泥在青石上留下一个个污迹,他看了我们一眼,抬手勾住老爷的肩膀朗声笑道:“还是你混得好啊,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这么多美人陪着,哟,还有儿子和女儿,啧啧啧,我们可就惨了,在外面连口热汤都混不到。”
老爷不动声色地拂下军爷的手,对外面的仆人吩咐道:“去给王大帅端盆热水洗洗脸。”而后又对王大帅笑道:“来,来,坐下吃饭。”
王大帅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最上面,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对老爷笑道:“真是好丰盛啊。”
老爷道:“菜都凉了,给大帅重新上一桌菜。”
王大帅大手一挥,抓起桌子上的烧鸡恶狠狠啃了两口,又抓起酒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半壶,对老爷道:“不用了,老子不像你这么挑,这些就够了,对了我的那些兄弟……”
管家忙不迭地说道:“已经让厨房的人去烧菜了,马上就在偏厅开两桌饭菜,大帅放心。”
王大帅点点头,又拿油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对老爷道:“来,来,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好好喝两盅。”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老爷笑了笑,走到了他身旁,刚要坐下,王大帅却将椅子抽开,对老爷道:“哎呀,我忘记了,我这么脏的油手把椅子弄脏了,像梅老爷这么高贵的身躯怎么能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