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岵城
轻帆穿江，两岸孤山葛岭，淅沥暗飘，风光旖旎。
南方恰逢霜雨为灾，米谷踊贵，饥民东西逐食，岵城府衙两次开仓救济，收效甚微。皇上先后派治书侍御史两度南下，治理水患，安抚民心。尔后，萧岳晋主张兴办水利，垦荒屯田，稍有成效。然闻，恶疾肆虐，荒民惶恐，国势危殆。圣上，朝子皆对恶疾无措，故酌我协助治书侍御史宇文西蒙一同南下，查看病瘟起源。
宇文西蒙大约三十岁左右，心思甚密，办事果断，对防洪干旱颇有建树，曾得萧岳晋举荐，治理南江洪汛，被皇上赏识，是位尽职尽责的忠臣。
水路乘舟，山路辗转换马，一路颠簸，风尘仆仆，从京都到达岵城已是二十天以后了。
南方四季气候温逸潮湿，虽然大范围的灾荒已经得以控制，仍有一部分难民宁愿背井离乡躲避恶疾传播。但凡患病之人均被强留于岵城之内，一时间，岵城成为灾城之首。
所谓恶疾，病状并不稀奇，以腹痛腹泻、便下赤白脓血为主，伴随高热、神疲、面青、肢冷以至昏迷惊厥。或从呕吐开始，继而阵发性腹痛、腹泻，多数迁延难愈，甚至病程可达数月之久，在同一地区形成流行传染病源。
此病常见，每年夏秋季乃高发季节，主要有不洁饮食，或由外感时邪、内伤饮食而引起。俗称，痢疾。
只是，所见比所想更严重，堪比瘟疫。城外恶臭熏天，死尸无数，城内不分年幼老少，均面青骨瘦，体软无力。府衙虽有设有专门诊治的庭院，负责医治施药，却忽略了一个传染病最忌讳的问题，乃至病患久久不愈。
我对宇文西蒙提出七点要求：
第一，寻年轻体健的大夫数十位，按病患轻重实行分配隔离，量剂分派医治，确保每位病患及时得到治疗和护理。
第二，固定个人饮食餐具，避免交叉传染。
第三，处理城外死尸，焚之。
第四，查看水源，确保饮食卫生。
第五，对全城百姓审核检查，确保每位患者均已入院隔离。
第六，全城消毒，对无病家属发放预防中药。
第七，发放告示，通知各城乡医者均按此法治理病患。
半月后，病疫已经基本控制，一部分轻患已经痊愈离城回乡。岵城则对外开放，不少重患均屯聚到此接受治疗。我在忙碌，在充实，在融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第一次意识到我来到这里是有价值的。
已经进入冬天了，岵城却温暖如春。若不是枝头凋零，孤城残立，水城诗意又一番别景。
我将最后一包药包好递给虚竹苑的崔凤，一边清点，一边交待，“崔大哥，这十包专治毒痢脓血，加水一碗，煎至八成，连渣服下。这十包是香连丸，专治痢疾腹痛，每服二十丸，一天服一次。这个是专治五色痢疾，酒送服二钱。还有这一包是辅助治疗的灵砂丹，每服三丸至九丸，淡姜汤送下。药若是用完了，你再过来取。”
崔凤将药包全部装在药篓子里，背在身上，笑道：“叶大夫真是细心，每次来都细细的交待一遍。”
崔凤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父母早亡，是城里一间医馆的学徒，当日宇文西蒙征集身体素质健康的大夫时，自愿寻来帮忙的，现在负责虚竹苑的重型病者。
我拍拍手上残余的药渣，歪头想了想，嗔道：“啰嗦吗？好像是有点吧。”
丹秋在一旁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啊，来拿药的哪个不嫌你啰嗦？也只有我受得了。”
“没有，没有，不是啰嗦，是细心，虚竹苑病患都是重病者，认真一点是对的，我在医馆当学徒的时候，师父开方配药从来不说第二遍。”他腼腆的道。
我笑了笑，“那是专门培养你呢。”
崔凤憨厚的笑了笑，“我学医十年，不及叶大夫三分，实在是惭愧。叶大夫年纪轻轻，却能面面俱到，来到岵城不过一月有余便能神速控制病瘟，不愧是医圣之徒，岵城百姓真是有福了。”
我不好意思的缕缕耳边的头发，“崔大哥，你也会奉承人了，我不过是摊上个好师父罢了。其实，也全仗宇文大人的支持，还有你们不辞辛苦的配合我。我知道最忙的就是虚竹苑的大夫们了，还好有你和候楚大哥，还有水镜苑的琴轩大哥。改日等疫乱过去后，我再好好谢谢你们。”
黝黑的脸孔染上一抹蕴色，他将背上的药篓又往上甸甸，不自在的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候楚还等着我回去煎药。”
丹秋看了看崔凤，嗫嚅道：“崔大哥，沉吗？要不我帮你？”
崔凤冲丹秋笑了笑，又紧忙望着别处，道：“不碍事，你还是留下帮叶大夫，我改天再来。”
丹秋点点头，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见崔凤出了院子，忍不住打趣，“啧啧，刀子嘴丹秋也有温柔的时候，‘崔大哥，沉吗？我帮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凶巴巴的呢？”
丹秋脸一红，嗔道：“姐姐……，你不能小声儿点吗？”
“哎哟，还害羞了？好好，我不说你便是。其实，崔凤为人实在老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丹秋的脸更红了，嘴巴也更厉害，“姐姐这是逮着机会了，你不也天天拿着茶盒发呆吗？”
我一怔，笑道：“那是因为这里没有上好的普尔茶叶。”
丹秋撇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见我又冲她挤眉弄眼的笑，红着脸说：“我去看看草药送来了没。”
我拿起角落里的梨木茶盒，打开，里面的普尔茶叶已经喝完了，却依然有着淡淡地清香。我刚到岵城的时候，面对满城混乱的景象，真的是焦头烂额，心里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每次有人不治死亡，心情就异常烦闷。总是一个人烦躁的喝茶，喝茶，清淡茶香轻而易举的平抚郁闷的心情，然后我就会更加坚强地去面对，去努力。现在随身带着这个茶盒已经是我的习惯。
“姐姐，姐姐，”丹秋还未进门，就开始嚷嚷，“宇文大人来了，还有位公公，似乎是来传旨的。”
我收起茶盒，放下挽起的衣袖，丹秋在我身后毕恭毕敬的站好，便看到宇文大人笑呵呵的进了屋子，身后跟着一位红颜白发的公公，还有十几个小厮抬着三个大木箱站在院子里。
宇文西蒙乐呵呵的道：“叶大夫，我已将岵城的情况写了折子给皇上了，皇上很高兴，专门调拨医务资金以供治愈患者。今日徐公公是特意来给你传旨的。”
我一愣，笑道：“那自然好啊，药房的草药存货也不多了，”又拱手冲徐公公笑道：“有劳公公了。”
说罢，撩起前襟正欲跪下，却被徐公公单手扶着，他笑眯眯地用纤细的小鸡嗓子道：“不敢当，不敢当，叶姑娘是聂夏国的功臣，圣上特意吩咐，日后不必拘礼。”
我笑道：“那怎么行？徐公公虽是替皇上传旨，我也是要跪的。”
“不妥，不妥，”徐公公急道，“叶姑娘连皇上都不需跪了，您是我们的仙人，您先听我宣旨。”
我一怔，看了看宇文西蒙，他冲我笑了笑，撩起前摆跪下，身后的丹秋也一同跪下，就我自己独独地站着，徐公公抖开手里的黄折子，清清嗓子道：“夏景二十三年，一月十八日乙亥，皇帝诏曰：医游散人叶飘絮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堪比神医再世，今御封为游医仙人，俗节礼仪均免。另赐黄金百两，玲珑翡翠若干，钦此。”
我朝他欠欠身，道：“谢主隆恩。”接过圣旨，递给丹秋。
徐公公笑了笑，又拿出一卷白帛，道：“这是赏赐的清单，分别是：翡翠竹玉一对，琉璃合欢珮一对、金镶玉珊瑚手镯一对、金花钏一对、点翠镶宝福禄如意一对……”
我看他有越念越长的趋势，笑着打断他，“徐公公，您老一路跋涉，也辛苦了吧，这些就交给小厮们打点好了。”
宇文西蒙也上前冲我和徐公公道：“公公，我已差人准备了酒菜，您老和叶大夫先随我去大厅吧，今日一来给徐公公接风，二来恭贺叶大夫立身扬名之喜。”
徐公公笑眯眯的道：“甚好，甚好。”
我皆点点头。
徐公公刚走两步，又转身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道：“对了，叶姑娘，这是萧府管家托我转交给你的信件。”
心莫名的跳动，我压抑着脸上欣喜的表情，接过来，道：“宇文大人，徐公公，我还要跟丹秋再配几副药，您二位先请，我随后就到。”
宇文西蒙淡淡地看了看我，善意的笑了，随后带着公公和小厮离开。
看他们都走远了，我才仔细看信，信封上确实压印着萧府专用的密封蜡印，忍不住地裂开唇，还未拆开，丹秋就在一旁嗤嗤笑：“看姐姐着急的吧，嘴都挂耳朵上了。”
我白了她一眼，道：“还不赶紧干活去，在这里做什么？”
“啧啧，这就走，就走。”说罢还故意大笑几声。
我不理会她，坐在书桌前，去掉蜡印，抽出信纸，暗黄宣纸上寥寥数字，字体粗狂洒脱，‘已到京都，随后与你会合。’不是萧蓦的字迹，是童颜。再翻了翻，只有这一张纸。
当初本是要和丹秋一起回天峰山的，一是受碧清所托，二来，也到了当日承诺天玄冰回谷的日子。只是，皇上突然请我南下，只有请萧蓦派人通知师父，以免他们担心。没想到童颜竟然肯下山，他既然到了京都又要来寻我，一定是听说我和安乙奚的事情了。他为何不和徐公公一同上路，莫非他去找安乙奚的麻烦了？
我叹口气，将信叠好放起来。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我要怎么解释？上次在围场的那晚，安乙奚懊恼的话语，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从不欠我，也没有对不起我，他唯一亏欠的人是叶飘絮，该恨他的人也是叶飘絮，我怎么会恨他呢？我该谢谢他才对，不是他釜底抽薪，我或许会一直错下去吧。萧蓦应该是了解安乙奚的想法和计划的，却一直对我守口如瓶，现在又怎么会告诉童颜呢？或许，我该坦白自己的身份，至少童师兄不会再为难安乙奚，安乙奚也不会再觉得愧疚。
丹秋收拾好赏赐的东西，看到我脸色不好，嗫嚅道：“姐姐，少爷说些什么？”
“是师兄的，他过一段要来。”我淡淡地道。
丹秋一怔，欲言又止，最后坐在我旁边叹口气。
我笑了笑，道：“皇上赏的东西你替我选几件，明日送与候楚，崔凤，琴轩。还有，你有喜欢的也挑了吧，那么多，我自然用不上。”
丹秋试探道：“姐姐，你……，生少爷气了吗？”
“没有，”我淡淡地笑了笑，将信压在石案下面，“宇文大人还等着我呢，我得赶紧过去。记得去药房清点药材，少的赶紧通知药行补货。”
丹秋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
夜寒星空剩残月，屏山色远凄清照，鬓丝妆薄铅华浅，透寒缕鞋独自立。
酒醒瑶阶雾漫起，西风无语愁人睡，欲眠幽窗寂无声，翠翘遥隔不能语。
从府衙回来的时候，我已有三分醉意，徐公公和宇文西蒙侃侃而谈，说了不少朝中琐事，却未提及萧蓦半片词语。
当初皇上邀我同宇文西蒙一起南下岵城时，我曾询问过萧蓦的意思，他却只嘱咐我一句话，自己小心。只有四个字，四个字。
出城上路的时候，直到整个释悠城青白色的城墙消失在地平线上，都未见到他青衣身影。一时间失落不安，心存怨息，转而一想，我或许太过于依赖他了，既然选择留在京都是非之地，就一定要自立自强，他即使能力遮天也无暇面面俱到的顾及我，更何况，或许他只是受安乙奚所托。他已经对我太好了，我不该强求太多。
我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窗外月朦胧，嘲弄的笑了笑，怎么又无缘无故的想起他了呢。闭上眼，脑中又浮现碧蓝色清澈的眸子，我摇摇头，看来，真的是喝多了呢。
只要我觉得累了，我就会想，那个睡梦中依然蹙眉的容颜，那个背对着躺在床上萧索的背影，还有熟悉的青莲幽香，还有眉间掩不去的淡淡忧伤和释然一切的双瞳……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坚强一点。治愈了这里的百姓，他眉间的忧愁也会消减的吧，就不必每日深夜秉烛忙碌了吧……
蓦，你最近过的怎么样？有些话想告诉你，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看，我现在已经足够坚强了，我可以自己在这里救治这么多的百姓。不再需要你们的保护，我也可以过的很好。这里的日子很平淡，我有了朋友，西蒙大人，崔凤，候楚，琴轩，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还有丹秋，她有了喜欢的人，虽然偶尔还会跟我耍嘴皮子。不过生活得很快乐，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
还有，我有点想念你了，你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蓦。
ps：我好想死啊~！以前偶可以写很快的，现在跟便秘一样，写这么点都抽风……
莫非我石化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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