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进、李忠的两艘船当先冲入了澎湖湾。其余靖海帮的船只大多在犹豫了一会后,也跟着冲了进去。只有两艘船没有动,只在澎湖湾口下锚停泊。
其中一艘除了船头的蓝色涂装外,还用红色油漆写着“飞虎”字样。本来飞虎号是泉州惠安县海盗李三的船,被官府和世家大族追杀多年后,终于找到了组织,现在已经加入中华联合公司的战船队外围组织“靖海帮”。
海盗李三原本是渔民,已经四十多岁,早已想洗手不干了。无奈这年头中国沿海的海盗行情不好,还没赚够置地安家的钱。他的儿子李魁奇今年12岁,早早地在海上讨生活,这么小就跟着李三上了海盗船。
这时,少年李魁奇从桅杆上滑了下来,来到老爸面前着急地问:“阿爹,我们怎么不跟上去?”
李三没好气地给了儿子一个暴栗,骂道:“没脑子,没听到大东家的命令吗?不许进入澎湖湾与红毛夷交战。鲁大爷说大东家号令严明,我们现在可是在他手底下讨饭吃啊,听他的命令办事总是不会错的。”
李魁奇不服气地指指前方说:“这么说,他们可都是违令行事了?袁八哥他们也去了啊!”
李三摇摇头:“我们比不了他们;他们原先是泉州李旦大爷的手下,现在李大爷的妹子也是公司东家之一,有人罩着他们呢!”
李三不住地摇头;“这些人,还不知道红毛夷的厉害,呵呵,……”
荷兰主力战舰“奥伦治号”停泊在澎湖湾马公港内,下锚位置距离海岸大约3里地。荷兰水手和士兵正在为登陆做准备,已经在海面上放下了5艘小艇。这时候,主桅顶上望斗中的水手敲响了警钟。
“什么情况?”海军上将韦麻郎走出舱门,皱着眉头问一名军官:“怎么回事?”
“有船只进入湾口,是一些戎克船正在向我们这里逼近。数量大约十二艘,武器装备不详。船队呈横队逼近,似乎有敌意。”
“戎克船?有什么标记吗?”海军上将韦麻郎问道。
“蓝色船头,有蓝底圆圈图样的旗帜,不清楚是什么地方的船。”瞭望的水手回答。
另一名水手从望斗上顺着缆绳滑了下来,奔跑着在海军上将面前立正敬礼,然后报告说:“刚刚发现,12艘戎克船中有两条拥有船首炮。按现在的风力和风向,大约1个小时后会接近我们的船只。”
韦麻郎看看李锦,李锦苦着脸说:“应该不是官兵的战船,他们不会打这种旗号,也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我们。”
韦麻郎点点头:“那么,就是本地的海盗了?真是不知死活啊,我下令:全体准备战斗!”
荷兰水兵依旧往小艇上上人,似乎是准备在迎战海盗的同时登陆马公港。实际上,韦麻郎确实很看不起那十几只戎克船,不认为它们会对奥伦治号造成什么威胁。
荷兰舰队的另两艘辅助船只--戎克船载有100多名水兵和大量物资,预定用来建设基地的。它们驶向港口海滩,准备掩护小艇登陆。
奥伦治号向湾口方向移动,而袁进等人则开始后悔了。大约3华里之外,海风飘荡的港湾内,一艘小山一般的三桅巨舰正在慢慢移动。桅杆上张满了白色帆布,海风鼓动着帆布,这艘载重900吨,拥有6门24磅炮和18门9磅炮,36门4磅炮,舟长三十丈,横广五六丈的巨舰被风帆带动着,向袁进等人的船只迎过来。
袁进在海上没少和佛郎机人打交道,但是正面遇上红毛夷还是第一次。“妈的,红毛的船真大啊!”袁进倒吸一口凉气。
尹峰的新兴号算是袁进见过的较大的船了,但是这荷兰战舰实在是太大了,新兴号最多只有它的三分之二大。而且,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已经能够看见,荷兰战舰两边船舷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炮窗。
袁进顿时吃了一惊:“妈的,这得有多少大炮啊!”他看看自己的船头唯一一门500斤级佛郎机炮,这给别人塞牙缝都不够数啊!
袁进看到的就是当时中西方海军力量的差距,以《纪效新书?治水兵篇》记载的戚继光水师为例,整整一个水兵营中4艘福船2艘海沧船和4艘苍山船装备的主要兵器加在一起,才有40—70门火炮,勉强可和西方一艘普通战舰相比。而且,戚继光记载的福船所用火炮,很多都是佛郎机型的分离式后装填炮,闭气性能差,射程远不如同时期西方的前装舰炮。
袁进的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说:“八哥,红毛火炮太多,我们怎么办?”
袁进恼火地说:“妈的,怕死啊!我们跟他兜圈子,不要硬碰就是了……”
“轰”大炮的轰鸣在海湾四周激起回响,荷兰战舰开炮了。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距离袁进的船不过几丈远,水花浇透了袁进的全身。
距离2里,荷兰战舰连续开火了,用船舷左侧的12门重炮轰击中国海盗船,然后掉过头来,再次用右侧的大炮来了次齐射。似乎是为了炫耀武力,荷兰人把右侧那些4磅的小炮也打响了,搞得硝烟弥漫了整条战舰,中国海盗船的四周围此起彼伏的水柱冲天而起。
而在这个距离上,海盗船的佛郎机炮根本打不着荷兰战舰,完全处在光挨打不能还手的被动地位。
袁进指挥自己的船穿过水花,企图靠近敌方以便开上一炮,但是在距离荷兰战舰600米——大约400多步的距离上,一发9磅铁炮弹击中了袁进的船尾舵舱,巨大的舵失去控制,船只笔直往前滑行,无法做规避动作了。
袁进大惊失色:“弟兄们,快划桨,快掉头!”他的船是鸟船的样式,带有4对划桨。但是来不及了,由于他的船冲得最靠前,引起了荷兰人的主意;一分钟后,荷兰人集中左舷的20门炮对袁进的船来了一次齐射。海面上水柱四起,顿时包围住了袁进的船。一发链弹旋转着打中了袁进坐船的桅杆;两个由1米长铁链连在一起的半圆形炮弹互为中心在空中旋转掠过海面,缠住了海盗船的桅杆,顿时桅杆帆布和横杆被缠绕撕扯中断裂破碎,四散飞溅,桅杆也断为成两截倒了下来。袁进的坐船失去了动力,完全成了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其他靖海帮的海盗船,在荷兰人第一次齐射时就已经失去作战的勇气,纷纷掉头。
在袁进的船被击中后,只有李忠的坐船转舵向前,企图来救援袁进;其余的船只已经掉头向澎湖湾湾口逃跑了。
荷兰战舰的船头上,韦麻郎放下望远镜,对这种没有悬念索然无味的战斗提不起兴趣。他问同事李锦:“这些戎克船是很好的商船,可是作为战船是不够资格的。那么,锦伯,大明帝国的海军战船是怎么样的?”
荷兰人按福建方言的发音,叫李锦为“锦伯”。李锦看着远处海面上的樯倒桅伏的中国海盗船,叹了口气说:“实际上,明帝国大部分战船样式也是这种福船,和这些海盗船差不多都是和民用船只一样的结构。”
韦麻郎点点头:“是吗。那么,你的那位宫廷贵人什么时候有消息过来?”
李锦想了想说:“按朝廷官僚的办事效率,恐怕不会很快。我已经让潘秀、郭震两位商人作为使者,将您的请求通商的文书递交给福建官方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送交皇帝陛下审核的路上了。”
这时,李锦并不知道,潘秀已经被福建官方以通番奸细的罪名抓了起来。而另一名替荷兰人传递外交文书的商人郭震,根本不敢进福州城,也不敢去见官府报告。眼下,郭震正雇了一艘小渔船,急急忙忙向澎湖赶来。
这时,巨大的奥伦治号抖动了一下,轰隆隆地巨响在耳边滚过。李锦抬头看去,两只中国海盗船都已东倒西歪,奄奄一息了。其余的海盗船已经逃跑,奥伦治号无意追击,掉转头向海岸边驶来。海岸边,五搜小艇载着60名水兵,即将登陆海滩。
……
泉州港,沈有容的坐船刚刚靠岸,福建巡海道海道副使、兴泉兵备道的一名官员已经等在那里了。虽然沈有容不过是把总头衔,但是把总有两种:备倭把总和一般把总,备倭把总往往以都指挥体统行事,职权较重,所辖兵较多,其下一级指挥官称总哨官,总哨官下为哨官,这种把总一般是钦依把总。另一种把总,又称名色把总,所辖兵较少,500人左右,即小营的指挥官。
沈有容就是浯屿水寨的钦依把总,相当于从三品,因此海道副使郑君澜虽然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对他还是很客气的。
郑君澜首先迎上前,施礼后开门见山地说:“沈将军,巡抚徐大人传令你我一起去福州商议红毛夷之事,事不宜迟,也不用另行安排了,就坐你的船去吧?”
沈有容一惊,忙问:“郑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红毛夷要求占据澎湖,以佛郎机居住澳门的旧例,开海通商。巡海道方面的消息说,红毛夷已经去了澎湖。”
“果然,果然是澎湖!”沈有容立刻把沿海渔船的动向联系起来,一边让海道副使上船,一边说道:“眼下的麻烦不仅仅是红毛夷,还有沿海那些刁民悍匪,恐怕他们会去接济红毛夷,到时官兵去围剿时为红毛夷做内应。”当下把自己的巡海战船发现的情况告诉了郑君澜。
郑君澜也吃了一惊:“竟有此事?不可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