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到了一年里的中秋佳节,整个江城节气浓厚,外出的人们回家团聚,好久不见的亲朋互访致问,大街小巷喧闹阵阵,喜庆气象充盈各家院落。待得傍晚时分,月升东天,碧空星稀。各家此时都已经于庭院中备下桌椅,桌上自然少不了月饼和瓜果,准备晚上一家人团坐赏月时品尝。
已而功夫,圆月悬空,撒辉万里。柳府的几个门房和家眷也正在前院里边吃月饼边闲聊,却忽然却听到大门轻轻地响起哐哐声,细一听,是门环叩击门板传来的声音,显然是有人来访。
众人不禁有些纳闷,也有些生气,心想着大过节的,这么晚了还来敲门。生气归生气,但还是遣了一人去开门看看。那人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借着明亮的月光,见门外面正站着一个衣衫不甚整齐的青年人,就问道:“你有什么事?”
那年轻人见有人出来,有些急切地说道:“请问柳玉雪小姐在吗?”
开门的此人其实到柳府仅有数月时间,对时常来访的客人并不熟悉,此时听这年轻人问起府里小姐,并且直呼其名,自然觉得应是柳府的熟客,就说道:“我家小姐和公子她们在西花园赏月呢。不知你找她有何事?”这时,被大家唤作齐伯的门房走了过来,他知道去开门的人刚到柳府不久,生怕怠慢了客人,就也赶了过来。
那齐伯站到门口,向外一看,却突然间有些惊恐无措,手腿有些颤抖地指着门外之人,吞吞吐吐地说:“马……马公子,你……你……?”
门外的那年轻人正是马君!
马君看齐伯如此,知道他肯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就先说道:“齐伯,你不要害怕,我还活着呢。”
那齐伯听完这句话,才稍微镇定下来。
马君急切地问道:“我是来找我母亲的,她在这儿吗?”
那齐伯终于反应了过来,知道站在外面的不是马君的鬼魂,但手脚还是有些颤抖,他见马君问话,连忙说:“在,在呢!这会正和小姐公子在西花园呢!”那齐伯边说边把门打开,将马君让进院来,同时却也激动地老泪纵横,他也从别人那儿听说了马君死得凄惨壮烈,此时知道马君未死,自然是忍耐不住激动。
那齐伯也想让马夫人和柳玉雪早点知道马君归来的消息,就说道,“那咱们就快点去见他们,走,我领你过去。”然后就领着马君朝西花园快快行去,马君虽然知道去花园的路径,只是他怕再吓到别人,便跟在齐伯后面。
恰好一个丫鬟刚好自花园出来,正准备去厨房中再取些果品,突然碰见齐伯气喘吁吁地急急走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忙问起。齐伯急促地说:“赶快告诉小姐和夫人,就说马君公子回来了。”
马夫人来到柳府后,众人见柳玉雪和柳青待她如母亲一般,众人也都直接称呼她为夫人了。那丫鬟还以为齐伯胡说呢,往后一看,竟果然是马君,那丫鬟不及惊慌,便飞快地往众人举行节宴的亭子跑去。
此时柳玉雪、柳青、柔儿、戚婆婆和马夫人等正在西花园的一个亭子里赏月说话。那丫鬟飞快地奔到亭子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夫……人,小……姐,马君公子来了。”
柳青听了,以为那丫鬟胡说八道,站起来便要呵斥,在他起身的一刹那,无意往亭外看了一眼,却真的看见马君跟在齐伯后面,正往这儿走了过来,如此情景,把柳青惊愣在了那里!
众人此时也都已看见马君,震惊之下,都一时说不出话。马夫人刚刚还在和柳玉雪说话,突然见到头发有些散乱,衣服破旧的儿子站在那儿,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继而才觉得这是真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瞬间滴落如雨,接着便捂着嘴哭了起来。
马君见状,疾步赶到母亲身边,双膝跪地,哽咽着说道:“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也已经满眼是泪的柳玉雪扶住痛哭的马夫人安慰道:“伯娘,马君好好的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别哭坏了身子。”
但马夫人还是忍不住激动,过了好一阵,方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伸出双手抚着马君的脸庞,看了又看,生怕他又要离开似的。
戚婆婆也怔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马君还活着,此刻见他回来,也是十分的欣喜,见其母子二人在一起之状,也十分感动,她又见马君衣着褴褛,知道他应是长途跋涉而来,就对马夫人说道:“还是先让君儿吃点东西吧,看这模样,应该没吃饭呢?”
马夫人也看到儿子面庞削瘦,赶忙将马君扶了起来,却紧紧地盯着,生怕再也看不见似的。
一旁的柔儿见戚婆婆吩咐,便赶忙说道:“我去厨房叫人热些饭菜来。”
马君见状,忙说道:“柔儿姑娘,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不饿。”
柔儿见他那么客气,便有些嗔怪地说了句:“那有什么麻烦的?你稍等一阵就好。”说着便安排去了。
马君见母亲还在流泪,就安慰说:“娘亲别再伤心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
马夫人慢慢缓了过来,终于破涕为笑,不再哭泣。
马君最担心的,是怕母亲听到自己被杀的消息后发生不测,此时见母亲在柳府安然无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
他此时看见柳玉雪也正满面泪痕地凝视着自己,便缓缓来到她跟前,马君知道,若非柳玉雪悉心照料,依着母亲性格,定然会绝望而终,此时他心中对柳玉雪自然生出了无比的感激。马君不知如何对柳玉雪言谢,便单膝跪地,对着柳玉雪说道:“小姐大恩,马君永生不忘。”
柳玉雪不意马君竟会如此,失措之下,赶忙扑到地上扶住马君,紧忙说道:“你……能没事就好。”说话时也因见马君仍然活着而激动哽咽。
这时,柔儿已经安顿完毕,恰好回到亭子内,见二人这般样状,便用打趣的口吻对马君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我姐姐这样,以后不怕我们笑话你啊!”
柔儿这句话,却将大家都惹笑了。马君也赶忙同柳玉雪一起站了起来。
柳玉雪又见马君神色疲乏,就对马夫人说道:“伯娘,这儿天凉,就先让马君到房里歇息会吧,你们也好好说会话。”然后对戚婆婆说道,“婆婆,你们先在此赏月,我去安顿一下,等会过来。”
柳玉雪便领着马君到他原先住过的房内,那间房子一直被柳玉雪留着,并且时常打扫,却如马君还一直住着一般整洁。
柳玉雪看到马君身着衣服破旧,便又回到自己房中,将以前给马君做的衣服拿了过来。那是马君走之前留在房中之物,柳玉雪后来将那几件衣服拿走,存放在自己的房中收了起来。
马君看到那几件衣裳仍旧崭新如初,想起以前之事,不免有些惭愧地看了看柳玉雪。
一会,柔儿安排的饭菜也端了过来,柳玉雪借口去院中陪戚婆婆,便走出房去,留马君和他母亲单独说话。
马君亦是好久没有吃饭,肚子确实饿得够呛,见只有母亲一人了,也不觉拘束了,便说:“娘亲,我们一起吃些东西。”
马夫人知道他饿了,就说:“我吃过了,你赶快吃吧。”
马君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马夫人看着儿子,有些心疼地说道:“君儿,他们都说你没了,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说着又留下泪来。
马君边吃边说:“娘亲,你不要伤心了。儿子福大命大,被人给救了。我怕娘亲担心,所以伤刚刚好些,就赶快回幽篁谷,却听常伯说柳小姐把你接到这儿了,便紧忙赶来了。”
马夫人想起柳玉雪前前后后的照顾,也是感激不已,说道:“也多亏了雪儿的照顾,整日里陪着宽慰我,我才没有寻短见,也才又能见到你。我们要好好报答她。”
马君停住饭筷,点了点头,说道:“小姐心地善良,对我们这么有情有义,我自然不能忘了这份恩情。”之后马君又将自己死里逃生之事告诉了母亲。
原来,当日马君与薛长攸争斗,被秦元暗施的飞镖所袭,只能选择与薛长攸同归于尽。当时马君右手持剑,一剑刺入薛长攸的左胸心口,薛长攸登时便性命不存,而薛长攸只有左手独臂持剑,一剑刺入的是马君的右胸口,虽然被刺透胸背,但却没有伤到致命处,而二人在坠崖之时,又被绝壁上长出的松枝阻挡,缓了下坠的势头,之后才跌入水中。
马君落水后,奋力扒住了一块河中突石,硬是爬到了岸上,之后才昏迷过去。恰逢此时一个路过的猎户打水,发现了昏迷的马君,便将其背到了半山腰的家中施救。
当日武林各派绝然未想到去山中找寻马君踪迹,而是沿着河流湖边找寻,自然未能找到马君踪迹。而至于薛长攸,却是被急流冲入湖中,葬身鱼腹之中了,而那青云剑,却在马君跌落之时自马君身上脱出,和无影剑谱均落入了急流之中,全然不知了踪影。
马君因受伤过重,在那户人家休养了大半年有余才得起身,马君心中惦念母亲,待稍微能走动便赶紧谢过离开,然后便赶去幽篁谷。马君到了幽篁谷,见到了常远,也见到了柳玉雪所遣的照料常远之人,才知道母亲被柳玉雪接走,便又连忙赶往江城,如此才得以母子相见。
马君此时身上伤势仍未痊愈,加之急切寻找母亲,其实身体极为虚弱。他本打算立即和母亲离开柳府,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便又不得不在柳府住了一些时日养伤,待感觉身体已无大碍时,便和母亲商量一起离开柳府,准备先回天平山去。
马夫人对此却有些迟疑,对马君说道:“君儿,我们就这样走了,雪儿怎么办?”
马君说道:“娘亲,柳小姐的恩情,我会一直记着,以后我会时常到江城和幽篁谷来看望小姐和常伯,他们若有难处时,我自会尽力的。”
马夫人忧虑地说:“你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辜负了雪儿!?”马夫人已将柳玉雪心意和拒绝樊子元之事告知了马君,想着就此离开,实在是难以忍心。
马君低头沉默许久,才说道:“柳小姐出身富家,且貌美善良,日后定会得遇佳偶。我们守身清苦,怎忍心让她也与我们一样呢?何况婉儿为救我而死,我若如此留恋,岂能对得住她?”
这时柳玉雪却恰好正在门外,她原本想过来看看马君的,却无意中听到马君和马夫人说话,听了这番话之后,便悄悄退去。
傍晚时分,马君独自在房,却听到轻微的叩门声。马君走到门前开门一看,却是柳玉雪,只见她手中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立在门外。马君见此,有些奇怪,不知道她拿的是什么物件,马君没有多问,只是将柳玉雪让进屋来。
柳玉雪将那个木匣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取出内中物件,却似是一副纸卷。柳玉雪将纸卷缓缓地放置桌上,舒展开来,原来是两幅画。
马君走近一看,十分惊讶,因为他看到柳玉雪打开的乃是自己所画的甄清婉遗像。
原来柳玉雪离开幽篁谷时,想着画中之人虽是甄清婉,但却是马君的遗物,便将两幅画带了回来,并专门找了个匣子安放。
马君凝视着甄清婉的遗像,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许久。
柳玉雪见马君紧盯画像,便说道:“我原以为你回不来了,只想将这两幅画作为一个念想保存,所以就写了几句话,请你原谅。”此画是马君为怀念甄清婉所作,柳玉雪后来以为马君不幸,便亦在画上写了一首诗,表达对马君的怀念和以往做事不当的追悔,此时她担心马君对自己在他的画上写字不满,便向马君表示歉意。
马君听了柳玉雪所言,方才发现了柳玉雪的墨迹,默念“今生我负君,君却未负人。慕意难再诉,遗恨惟贞心”之后,马君竟不知如何回应柳玉雪,便只好沉默不语。
柳玉雪接着说道:“今日我去你房中找你,无意中听到你和伯娘说话,知道你想回天平山。我想这幅画你应该带上,所以就拿来了。”柳玉雪显得还有话要说,却有些踌躇难言,过了许久,终于又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让我跟你一同去天平山吧,我想去那儿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同你一起伺候伯娘,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甄姑娘,我愿意等,等到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和她一样,到那时,你再娶我,好吗?”
柳玉雪毕竟是女儿家,此时因表露心声而显得面色羞涩,虽是晚间,洁白如玉的面庞仍能看到涌出的红晕,说完之后,她鼓起勇气,抬头凝视着马君,等他回答。
马君亦凝视着柳玉雪,思忖良久,却不知如何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