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陆衍同陆循为了将之前偷来的内侍服还回去,借着赌钱的由头,陆循先去了内侍营同那些内侍开赌局拖住他们,陆衍随后进了内侍营,将衣服放到换洗衣物的衣篓里,又找了一处角落将内侍腰牌随手扔在那里,装出一副无意间掉落的样子,查看了一下周围有无人发现,陆衍随即便想往回走。
经过一个拐弯的时候忽然间一个小内侍端着一大盆水摇摇晃晃地冲出来,正巧撞到转弯的陆衍,被他手里的水盆撞了个满怀。陆衍低头看着自己湿了一身的衣服,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只到她大腿的瘦小内侍。只见他也因眼前的情况吓得愣住,端着个木盆僵立着站在原地,而后又看见陆衍穿的乃是御前侍卫的服饰,立时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忙丢了木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陆衍又看了一眼被木盆掉地溅起的水溅湿的布靴,顿时觉得这算不算自己偷人衣服的报应呢?苦笑一声,出声制止那名小内侍的求饶便垂手将身上还未渗透的水珠,见他跪在地上惊疑未定的样子,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陆衍的意思。
想来也是,御前侍卫在朝堂上也是有品级的,比起这些没有品级的内侍自然一个天一个地,虽然同在宫里当差,但两者的地位悬殊却是大得很。在宫里内侍若是冲撞了御前侍卫,侍卫是有权处置犯事内侍的,虽不会是砍头这样的极刑,但十几大板也是在所难免的。
看这名小内侍身量纤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来平日里定然也是一直战战兢兢地做事,说不定还受过不少责罚,所以如今才这般害怕。陆衍看着有些不忍,便又重新说道:“没事了,你起来吧,我不会因此责怪于你的。”
那名内侍没想到陆衍就这么放过了自己,顿时也有些诧异,怔愣在原地,眨巴着双眼看着陆衍。
陆衍低头仔细端详这名小内侍的长相,心想倒是个清秀的孩子,皮肤白皙,长得浓眉大眼,玲珑小巧的鼻子,浅粉的薄唇,两颊尚有两团小小的婴儿肥,陆衍看着直想拿手指捏一捏,有趣的是他的眼睛,并非定国人常见的褐瞳,而是更浅的金棕色,虽然两者看上去很相似,但这名内侍的瞳孔周围隐隐有一圈金色的圈,与常见的黑圈褐瞳还是有所区别的。
此时这双眼正也好奇地盯着陆衍看,陆衍的瞳孔也跟常人有异,乃是浅浅的琥珀色,看上去跟这个小内侍的还有几分相似,那名小内侍平日里应该因瞳色的关系没少被人羞辱,如今看到一个跟他相似瞳色的人自然觉得像是找到了同类一样,只是大概平时隐忍已成习惯,即便心理上很是高兴,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陆衍从他那怯生生的眼睛里将一切都看出来了。
陆衍对此浅笑不止,见他还跪在地上便伸手道:“我说你可以起来了,跪在地上不疼吗?”
那小内侍受宠若惊地拉着陆衍的手站了起来,一边还道:“我没事,多谢大人关心。”说完见自己双膝皆是湿土,实在脏乱,见陆衍并未留意,轻轻地同袖子扫了扫膝盖上的尘土,陆衍顺手将地上的木盆拿了起来,发现这木盆乃是实心的,重得很,也难怪这孩子端着这个盆走得东摇西摆的。
小内侍见陆衍拿着那个木盆,忙想拿过来,边伸手想拿过边急道:“大人将那盆交给奴婢吧,仔细脏了大人的手。”
陆衍见他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却似大人一般老成,既觉好笑却又觉得心酸。略晃过他伸出来的手,陆衍先一步往外面走去,小内侍一见只得急忙跟上去,看着陆衍稳健的背影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他怯怯地看了陆衍一下,小心问道:“大人可是御前当差?为何会在这内侍营,可是有什么公干?”
侍卫营的人到内侍房能有什么公干,无非是内侍出了什么差错,上头叫人来押送调查。只不过陆衍并不是来公干的,但这时未免惹人怀疑,便侧首道:“我是来调查今早你们内侍营腰牌丢失的事。”
想起之前陆循说因她偷走了内侍营里面内侍的腰牌,那名内侍今早上值发现腰牌不见了挨了一顿板子,想想陆衍也觉实在有些对不起那人。
那名小内侍听此不疑有他,只道:“哦,就是善承次监腰牌丢失的事啊,大人你可真得好好查一下,善承次监因为这事莫名其妙挨了上头训斥,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直说要是找不到腰牌便要拿我们是问呢。”说着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忙将嘴捂上,双眼微红,惊恐地看着她。
宫里的内侍细分不同工种,其中以大监为首,统领一局内侍,下分三到四个次监,分别带领一队内侍,分班次上值管理。像他这样的是最末位的内侍,一局里的脏活累活皆是他们这样的内侍在做,懂事机灵的自然会主动讨好上级,这样平日里分到的工作也会清闲一些,可要是得罪了上级,那便是要往死里整治的。
小内侍刚才那番话说实在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只怕是要挨揍的,此刻他心里也是惶恐,毕竟宫里的大监次监等都会同宫里其他大人打交情攀关系,要是眼前这位大人把他刚才那番话说出去只怕自己就要完了,一想到这,小内侍的眼便更是红了,大有掉泪的趋势。
陆衍见他这般战战兢兢,越发觉得他实在可怜,但看着他一脸惊恐的样子却又想着逗弄一下,于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听你这么说来,你们次监待你们很不好?”
那小内侍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听见陆衍的问话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次监只是对我们要求严格一些罢了。”
陆衍听他这样急忙解释的样子总算是憋不住,微微提起嘴角笑道:“你别害怕,我并不认识你们次监,你若是有什么想要抱怨的也可以同我讲讲,我虽未必能棒帮到你什么,但听听也是无妨的。”
那小内侍见陆衍态度亲和也渐渐放下了心里的戒备,似是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她识破了,脸颊微微有些羞涩的泛红。扭捏了一会儿问道:“大人,您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在御前当差的吧,为何我竟没见过您?”
陆衍正要回他,突然间一个年近三十多的内侍自拐角处走来,拖着一双鞋,一手扶着腰,两眼四处望着,嘴上还不停骂骂咧咧着,等见到站她身后的小内侍便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叫你去打水,你倒是躲着给我偷懒来了啊!皮痒了是吧,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说着便四周看了看,自院角抽出一根藤条便向着小内侍挥过来,那名小内侍见藤鞭就要打到自己,下意识缩紧身子,却未见他躲开,陆衍刚才便见他手腕处皆是伤口,想来平日里没少挨打,挨了打也不能躲,越躲只怕打的越多,天长日久便成了习惯,只认命挨打却无力还手。
陆衍眼见着藤条就要打到,又见他这般畏惧,本是不管她的事的,但她还是下意识便出手将那条藤鞭握在半空,藤条入手虽不是很疼,但也是用了八分力的,若是抽到那孩子身上必然皮开肉绽,这下子便是陆衍也有些生气了,用力将藤条往旁边一甩,那名内侍吃不住力,顺带着也被甩往一旁,原就受伤的屁股顿时坐在地上,疼得那人自地上一跃而起,可双脚偏又在这时候崴了一下,立时又狠狠坐在了地上,两番夹击之下,那人已是疼得呲牙咧嘴,鼻涕眼泪一齐直流,侧躺在地上嚎叫着。
那小内侍自陆衍出手之后便躲在他身后,小手偷偷捏住陆衍的一处衣角,又实在是怕被打,便只露出眼睛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被他那可笑的样子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躲在陆衍后面捂住嘴偷笑。
陆衍自然也看到了,心里也是愉悦,但表面却是不动声色。那人嚎叫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下意识的以为是有人故意推他,怒火中烧之下,尚未看清楚人便指着陆衍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推你爷爷我!信不信我现在便宰了你!”说着还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屁股。
陆衍半弯下腰,拉出自己的牌子道:“亁街侍卫营,陆衍。你便是这定乾宫内侍营的次监善承是吗?”
那人听见陆衍乃是亁街侍卫营的人,虽不认识她,但好歹气焰消下了不少,只是语气仍是嚣张:“正是我,怎么了?侍卫大人,这里可是内侍营,可不是亁街侍卫营,本监想要训斥一个小内侍乃是我的权利所在,难不成侍卫大人也要管不成?”说着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还恶狠狠地瞪着陆衍身后的成德。
成德见此忙躲得更加严实,善承仗着自己拜的干爹是御前内侍大监便一向在这内侍营里作威作福,时常拿像他这样的小内侍出气,如今他见善承这般,担心陆衍被他连累便拉了拉陆衍的衣角想示意她快走,可陆衍倒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只冷笑道:“我自然是没这个权限的,你要责罚什么人那是你的事,我自然管不着。”说着便见那善承轻蔑地呲笑了一下,以为自己压住了陆衍的气势,便一瘸一拐地想过来拉走陆衍身后的小内侍。
可他的手还未伸到,便被陆衍挡住了去路,抬眼忽见陆衍冰冷的眼神,一时间竟觉身体好似一下子被冰封住了一般,那眼神如同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无情无心,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成千上万的怨魂幽灵自她的眼中飘忽出来,扼住他的喉咙。善承的寒毛自脚底一路升到了头顶,全身的毛孔都像是窒息了一般收缩起来。心里暗自震惊于对方一个眼神便制住了他,又想着她也不过一个小小亁街侍卫,自己何必这样怕他,勉强忍住心里的恐惧,摆出一副蔑视的样子,退后半步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维护他?要知道在这宫里规矩最大,他坏了规矩自然就该受到惩罚。”虽这般说着,但其实善承的心里也是没底,他看这人的神情气度皆非常人所有,只担心自己别是碰上什么不该惹的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