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皇后身侧,听了她的话却没有任何反驳,但陆衍却能看到他的手紧紧握拳,上面青筋暴起,显然在隐忍着心中的愤怒。而陆衍在上面听得也是冷汗泠泠,皇后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当年受皇帝的暗示亲手将洳贵妃推进湖中,而皇帝却站在角落默默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活活淹死在湖水之中,还阻止旁人救她。这明显就是要至洳贵妃于死地啊!可洳贵妃不是皇帝最爱的女人吗?当初连森严祖制都没办法遏止住皇帝对于洳贵妃的仰慕之情,又会是什么原因皇帝会下如此狠手?还有皇后,她又是怎么知道皇帝与洳贵妃的事的?在知道这样羞耻的乱、伦孽缘之后,皇后又怎么会帮着皇帝下手杀害洳贵妃?陆衍一时间也是脑中思绪纷飞,乱得很。再看下首,皇后显然回过神来了,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停下了笑声继续说道。
“皇上当年是多么仰慕洳贵妃啊,恨不得清空后宫众人只留她一人在侧,哪怕有违祖制也要娶她。这是多么大的恩宠啊!”说着皇后又笑了起来,显然这话在她看来是极为讽刺的,随即又一反笑颜,面目森冷异常,恨声道:“林成钰那个贱人,她明明已经是太后了,还如此不知羞耻地勾引你!表面上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背地里却又是那样淫、荡不堪,可笑她还是定国第一才女,这样的下作品行连勾栏里的妓子都不如!”说到最后皇后更像是发了疯一般咒骂着洳贵妃,皇帝怒不可遏之下,反手便是一记掌掴,怒吼道:“闭嘴!”
皇后被这一掌又打翻在地,这次她却不在疯笑,好似正常了一些,凌乱的发丝遮着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半晌却又听她呜咽着哭了起来,正当陆衍以为她因被掌掴而伤心气愤之时,却见皇后翻身半躺在地上,以肘支地,仰面痴笑着,发丝凌乱,从陆衍这个角度看去,当真不想个仪态庄重的皇后,倒像个疯女人。
皇后遒自笑了一会儿,又沉默了一会儿,陆衍看去隐隐可见她眼角的泪水,自红肿的脸颊轻轻滑落,想来如今的情形早已在她脑海中上演过无数遍,如今真实发生反倒是她的解脱也未可知。
陆衍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趴在横梁上看戏。只见皇后冷静了下来,继续道:“当年我初入宫闱,没有任何熟悉之人,一心依附着皇上,事事为皇上着想,洳贵妃也如母亲一般厚待臣妾,臣妾原本想着此生能得一如意郎君,又能有洳贵妃这样的长辈怜惜,当真是极大的幸事。可偏偏我最是依赖相信之人竟然骗我伤我最深!”说到伤心之处,皇后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双眼赤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皇帝也是皱紧眉头,好似也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皇后微微平息了一下,接着道:“当时凌王已有谋逆之心,奈何手中没有足够的兵权,林成钰为了她那哥哥能登上皇位,不惜以色诱惑与你,想要从你口中得到虎符同密令的下落,没想到被你察觉,林成钰便设计将你的丑事弄得人尽皆知,说你玷污养母,罪恶滔天。你痛心气郁之下便动了杀机,可你又不能直接自己动手,于是便假意向我诉苦,让我以为是那贱人刻意勾引不成便也坏你名誉,意图行刺。可笑我当时年轻气盛,被你一阵浓情蜜意弄晕了头,伸手将其推入湖中,你完成了借刀杀人便将我弃之不理,若非我及时将所有罪行推给不相干的宫女,我哪里还能够活到今日,凌王也不会让我活到今日。”说到这里,皇后才算是将有关洳贵妃的往事说清楚,她苦笑一声,道:“此后你虽也曾勤政爱民,可凌王之势早已不是你能够抵挡的,何况你的政谋策论皆是凌王教习,深知自己无力回天,你便开始沉迷声色,绝色女子一个一个地被你接进皇宫,我原本以为你也不过是一时放纵,何况帝王后宫向来如此,我虽对你失望至极,也仍盼着你能回心转意,重新振作,直到那个贱人的出现,我才知道我有多天真!多可笑!”
皇后思及当时的场景竟不觉红了眼眶,抬眼满目凄楚地看向皇上,抖着嘴唇,俨然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你总说我心肠狠毒,杀人不眨眼。那你就没有想过是谁将我变成如今这样子的?是你!是你利用我对你的爱慕信任一步一步将我养成你借刀杀人的利器!是这个皇宫一点一点把我从一个一滴血都不敢看的闺阁女子变成手上沾满鲜血的恶魔!如今你却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萧昇!你的良心何在!既然你从来都不爱我,为何当初要来招惹我!”说着皇后已是气极,泪流满面,花了那满面精致的妆容,看上去极是瘆人,而皇后控诉着皇帝对她的不公,越说越是伤心绝望,这番剖心挖肺的话就像是淤堵了多年的河道,一场倾盆大雨冲破了拦坝,一瞬间汹涌的江水便似出笼的游龙一般倾泄而出,誓要将淤堵的河道冲刷个干净不可。气恼郁愤到了极点她甚至连皇帝的名字都直接喊了出来,全然不顾所谓的皇室礼法规矩了。而皇帝听着她的控诉,虽紧握拳头,却也只是皱着眉不语,显然她说的都是实情,皇帝就是再厚脸皮只怕也无从辩解什么,只得由着皇后泄愤,连她直呼其名也不理会。
皇后说完那段话已是体力不支,趴伏在地上喘息,半晌才接着道:“你当初处心积虑娶我不就是为了与凌王制衡而拉拢我父亲吗?哈哈哈哈,可你哪里知道我那势利眼的父亲曾几何时将我当作女儿来对待!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而已,你想让他去跟凌王斗简直做梦!”说着皇后又呵呵的诡异地笑起来,好似在嘲笑皇帝打错了如意算盘。
陆衍正在心里想着你父亲今天早上就上奏斥责凌王,公然同凌王作对来着,这厢皇帝也忍不住开了口道:“严铎自然是个自私小人,但这样的人更容易控制不是吗?给他一点蝇头小利便如狗一般任你驱使,当真好用的很呐。你父亲今早不也上奏参了凌王吗?皇后难道除了朕的后宫诸事之外就不在关心其它的事了吗?”说到这里皇上还哼笑一声,似乎对严铎极为轻蔑。
皇后显然对此并不知情,坐在地上微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冷笑道:“是啊,在皇上眼里我们都不过是趋利而动的豺狼野狗,那秦漓瑾那贱人又算什么?皇上恋、母乱、伦不成的替身?还是用来满足你那肮脏龌龊心思的玩意儿?”
陆衍显然没想到皇后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瞪着眼看向她,俨然已经接近疯癫的状态了,皇后说到最后甚至半直起身子,伸出尖利的手指指着皇帝的脸,撕心裂肺地质问着。皇帝容忍她说到此时已经是极限越听她说话越发没了分寸,怒极之下便又是一巴掌。
陆衍在横梁上望去,显然皇帝也到了极限,站在原地气到发抖,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握着拳头,是在极力遏止着自己的怒意,不然只怕他真的会把皇后打死。
皇帝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肮脏之事朕真的不知道吗?说得这般委屈求全皆是为我,说到底你都是为了满足你那扭曲的心理!当年是你刻意将朕与母妃的过往透露给茵妃,挑拨她与朕的关系!也是你写信让严铎借口巡视将朕带离皇宫,随后命人暗中下药毒害茵妃,若非她精通医术保住性命,你的奸计只怕早就成功了!你见毒杀不成,便借口梓辰宫有疫病,将他们封锁其中,又买通司天监监事预言茵妃乃祸国妖孽,将其火焚,等朕回来之时人早已化为灰烬!你这般狠毒的心肠,如何还有脸面说旁人不公!你口口声声是朕对不住你,是!朕是有错!朕错在不该娶你这个毒妇为后!朕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子嗣,难道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与凌王狼狈为奸,欲谋害于朕,你当我不知?”说着皇帝蹲下身去,只手擒住皇后尖细的下巴,冷声道:“若非你曾经帮助过朕,而你父亲又尚且还有用处,朕早就杀了你了。不过你也不用再心急了,过了今晚,朕终会给你一个解脱的,包括你父亲。”说完皇帝将她的脸一甩,嫌恶地将碰过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几下。
陆衍躲在横梁上不由觉得古怪,听皇帝的意思,似乎对于今晚这一战志在必得,好似对秦九遥的部署极为有信心,但是据秦九遥所说的目前萧昇手中的兵力最多与凌王在人数上持平,但无论战力还是经验上都难以同凌王的军队对抗,除非他们有什么秘密武器,否则陆衍很难猜测他们该如何对抗凌王,何况凌王还有璟国作为后盾。
如此想着,陆衍心中不觉蒙上一层阴霾,原先因看戏而淡下去的疑虑重新被唤起,皱着眉头,陆衍只得继续看下去。
只见皇后听了皇帝的威胁,先是震惊于他的自信,随后却哑然失笑,坐在地上轻笑,只是配上满目泪水和满脸化掉的脂粉,形容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陆衍看着似乎她已经将这些事都不放在眼中,只一心求死了。想来也是,以皇后的话来讲,原本她也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一心依附自己的夫君,结果先是发现自己的婆婆勾引自己的丈夫,为了保全丈夫的名声便动手杀了她以为是坏人的洳贵妃,正当她为了自己第一次杀人而恐惧后悔之时却又发现一切原来都只是自己丈夫的计谋,而他还带回来一个与洳贵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茵妃,这让本就因杀了人而精神脆弱的皇后再次崩溃,之后一系列的毒计陷害都源自于她对于当初经历的恐惧不安,说到底皇后也不过是个遭人利用的可怜之人罢了。陆衍心中虽有些怜悯她的遭遇,但是这也抹杀不了她的罪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一点陆衍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对于皇后的怜悯也不过只是一瞬便不再有任何感觉。
皇后遒自在那里笑了半晌,皇帝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恨声道:“你不是说想要见那名女囚犯吗?朕现在就让你当面见见。”说着萧昇转身走到书房一侧的书架边,将其中几本藏书交换位置,忽而那侧书架便动了起来,在一阵机杼转动的声音中,书架缓缓向一旁移动,也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只见书架之后却是一件极为精致的小单间,仅容一人侧卧的床铺挂着浅黄色的帷幔,大理石质地的茶座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床铺后侧还细心放置了一处梳妆台,狭小的房间却处处透露着布置者的用心。这哪里是关押囚犯的牢房,分明就是皇后口中藏娇的金屋啊。而随着书架的缓缓移动,隐藏在书架后面的人也现出了身形,皇后在看到那人之时,整个人便似中了雷击一般,剧烈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