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的敲击在石板路上,在这一片城市喧嚣热闹的背景音下,犹如一串清泉流响般的曼妙音符,直达人们的内心深处。
朝牧此时正安静的坐在车厢内,呆呆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半刻钟前,热振关于梵宫内阁构架的讲解已然结束,他转过头,看到朝牧兴趣缺缺,嘿嘿一笑,也不强求,没有再继续讲解原本要说明的梵宫两派相争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专心致志的驾起了马车。
使团车队驶过千家万户的门口,此时华灯初上,如星火燎原般共同织就成一片绚烂的星河。
朝牧看着这眼前的万家灯火,心中想着,在这一整片银河当中,却没有一盏烛光是专门为他而点亮的,心情便也跟随着马车的起起伏伏而上下摆动着,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进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去了。
午夜时分,车队终于穿过那个大到能够让朝牧为之愕然的巨形广场,行至那内阁外院相互交汇的山脚之下。
朝牧跟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抬头便望见看那似乎能够直抵九霄银河的巨大山峰,遥看着那天上的星辰和地上的灯火交相辉映,感受着这黝黑的山体仿佛已经倾斜过来,变成了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巨大桥梁。
朝牧感觉此刻他正站在天上与人间的交汇处,向前一步,便可上九天揽月,退后一步,便可下俗世凡尘。
这种玄妙的感觉一闪而逝,但却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以至于在多年以后的许多个夜晚,每当他抬头望向那漫天的星斗时,都会感受到仿佛有一座大山,就横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面前。
朝牧将视线从星海中收回,定睛凝神,向面前那山脚下那一片光明处细细瞧去,便见到那所谓的梵宫“山门”,不过是由三根稍微粗壮些的粗糙石柱草草修葺而成,那根悬空的石梁上更是无牌无扁,但任谁都不会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只见那“山门”之下,石阶之上,此刻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身后有数名侍从僧侣正平举着手臂,缓慢释放着掌心中的“无根火”,为身前负手而立的老僧们在夜色之中撑起一片光明。
当这些光明汇聚在一起时,比之天上的群星还要璀璨耀目。
在这一片光明,朝牧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这玄奇的一幕,思绪却神游物外,想着那些站在高僧大德身后的年轻僧侣们,也不知道释放出掌中那璀璨光明已经有几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长时间释放那所谓“无根火”会不会很累,不禁腹诽一句,“嘿嘿,梵宫这做派当真也是奢华之极,果然,这山上山下都他娘是一个鸟样。”
此刻车队中的那些个年轻僧侣们也看见了那石阶上站在的众人,朝牧明显听到了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也有人惊愕出声,不小心嘀咕了一句:“我滴个乖乖,这是什么神仙阵容啊”
森立椁仁此时也是刚刚迈下马车,待到看清山门下的众人时样貌时,心中同样也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便在此时,耳中传来了那句不敬言语,顿时是惊的眼皮一跳,偷偷用余光一瞥,发现说话的正是自家某个不成器的徒弟后,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只是事已至此,莫得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言训斥道:“禁声”
而后赶忙整理了一下袍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双掌合十行礼道:“演武堂第五席森立椁仁参见诸位首座。”
朝牧明显感觉道身旁那位没卵的师父向上翻了个白眼,还小声嘀咕了一句:“现在的演武堂可真是越来越有骨气了。”
朝牧一张问号脸,心说你还真好意思去说别人,你自己不也是那所谓的三院两堂两栋楼的首座之一吗怎么椁仁见了人家就一幅低声下气的样子,见了你,恨不得当着你的面把你徒弟骂成孙子
热振仿佛也猜到自家这徒弟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于是连忙颇为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呦呵,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迎接我的吗”
看着朝牧的脸色愈发不善,热振连忙尴尬的挠了挠光头,讪讪笑道:“也好也好,这群老不死的倒是一次性都来齐了,为师正好给你介绍介绍,不说别的,就这阵仗,比之天上那璀璨的星河更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只见他冲着石阶左手边努了努嘴道,“喏,站在最前排那群满脸褶子的老家伙,从左到右依次是。”
“着黄袍的罗汉堂首座,大威天龙,黎阳赞巴。”
“着蓝袍的普渡院首座,慈航扁舟,祈丽殊仁。”
“着白袍的达摩院首座,世尊地藏,蒲哲天乐。”
“着赤袍佛戒律院首座,血菩提,摩诃诛晔。”
“着紫袍的演武堂首座,雷音狮子,烈力强巴。”
“着黑袍的藏宝阁首座,琉璃塔,千阙别云。”
“这些名字你最好牢牢记在心里,以后遇见了能躲则躲,跟这些老家伙牵扯太深可没什么好处,记住了吗”
热振回过头去,发现朝牧此时正用古怪的眼神瞧着自己,直到被他盯的发毛了,才听他幽幽说道:“我说师父啊,您瞧您这一身棉白僧袍都快被洗破了,作为七大首座之一,您是不是应该也有一身颜色对应的僧袍啊,只是不知您为何舍不得穿啊。”
听得这话,热振冷汗都下来了,只见他不敢去看朝牧的眼睛,只得抬头望天讪笑道:“哈,哈哈哈,为师那身袍子不太合身,还得再改改,再改改。”
朝牧危险的“哦”了一声,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不知梵宫这亲传弟子是不是也和凡间一样,师父干什么伙计,徒弟将来也要干什么伙计,也就是说,师父穿什么袍子,弟子将来也要穿什么袍子呀”
还未等热振想好对策,如何忽悠,不对,是如何完美的解答朝牧这个似乎有些不那么好回答的问题,只听后面一个声音朗声说道:“哈哈哈,朝牧小施主你就不必多想了,你们藏经阁一系是着绿袍的,如果你能通过密经锻体的话,一旦从达摩院毕业,不肖说,作为热振上师的嫡传也是唯一的弟子,板上钉钉是要被授予一身绿袍的。”
听到这话,朝牧脸都绿了,只听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低吼道:“热振”
可怜的热振上师顿时吓的缩了缩脖子,先是转头对多嘴的次吉上师恼羞成怒道:“就你话多就你话多我看你这个老小子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是吧书看完了是吗看完了就赶快把书还给我。”
见周围几位上师都向这边投来狐疑的目光,次吉连忙双手插袖,抬头望天,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又开始修那“闭口禅”了。
教训完次吉,热振马上换了一幅面孔,转过头,对着朝牧谄媚道:“乖徒儿啊,你听为师给你解释,我们藏经阁这一系所着的袍子并非是绿色,而是这青草的颜色。”只见他一双大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最后又补充一句:“你可以称呼它为,萤黄蓝”
听到“萤黄蓝”这个名字,朝牧的笑容愈发和善了,他对着热振勾了勾手指道:“来,过来,让徒弟好好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只见热振抱着一颗光头,一个“缩地成寸”就躲进了人堆里,同时还扬声抗议道:“不是为师不告诉你,是你之前也没问过为师啊”
朝牧阴着一张脸,冷笑道:“呦呵,长能耐了是吧,想想我娘死的那天你自己是怎么说的”
听得这话,热振终于是不敢接话了,只见他苦着一张老脸,一步一步,慢慢踱到朝牧面前后,说了一句“事先说好了,打人不打脸”
朝牧倒是给他留足了面子,只是伸手在他那颗光头上摸了摸,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真打下去,但免不了还是要出言教训道:“若是下次还敢骗我的话“
热振极有眼力价的连忙接道:“没有下次,哈哈,没有下次。”
眼看朝牧冷哼一声,算是不再深究了,热振悄悄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居然还偷偷一乐,仔细盘算着:“这张就算是这么轻描淡写的给揭过去了嘿嘿,赚了,赚了。“
他们俩之间的风波算是彻底平息了,可周围的众人却是听得是心惊肉跳,心中无不想着:
“我娘死的那天难道关于私生子那条传闻是真的否则一位上师怎么会在自家徒弟面前低三下四、任打任罚呢,对,肯定是有什么把柄我滴个乖乖,这其中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众人嘴上不说,心中却已经一边感慨着今天这瓜当真是量大管饱,一边已经杜撰出一千八百多个不同版本的凄婉故事了。
其实真相远没有众人想象的这般复杂,不过是因为当初朝牧恼恨于热振对于他母亲之死的冷眼旁观,但也清楚对方确实没有上前救助的义务,于是只能托罪于热振明明端坐于云端之上,看见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却选择瞒着朝牧,放任这一切的发生,因此需要为此承担“因果”,逼着他许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誓言从今往后,热振不能再隐瞒自己任何事情而已。
对于卓仁的死,其实热振本原本也是心中有愧的,但奈何因果循环,环环相扣,不如此,怎么能逼得身为转世灵童的朝牧彻底现世
热振当时见心丧若死的朝牧提出如此要求,为了避免师徒二人今后心生间隙,也就勉强算是应承下来。
谁承想,这最终变成了束缚在他自己头上的紧箍咒,被他那“善良”的徒儿三天两头拿出来刺他一刺,于是乎,原本幻想着肆意调教承继了自己老师转世灵魂少年郎的美梦,也在他自己这身为人师地位的日渐堪忧中逐渐支离破碎了。
现在的热振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便在此时,众人只听得那山门之下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冷哼。
“哼,徒弟不像徒弟,师父不像师父,这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