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王不处理繁杂公事的时候,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一个,四周都没有窗子的屋里。没有仆人,没有侍女,什么都没有,只有戈烈一个人。
门关上时,里面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这只是尧城之外一个村庄里,普通的房屋,被戈烈叫人用木板把所有的窗子钉的密不透风,即使是在白天,也要点起数盏灯才能看清周围。
方才侍卫退下去之前倒进巨大木桶里的热水已经到了合适的温度。
褪去衣衫,壮硕的肩膀上满是伤痕,衣服脱到一半,戈烈顿住了。
“原来,你不是男人。”
“孔平远。”戈烈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把在灯光下亮锃锃的剑,抵住她的皮肉,戈烈又抬头冷目看向黑暗中的孔平远。
这个人,是怎么穿过无数北胡士兵,潜到这大营深处进入他的房间,而戈烈的亲兵,甚至她自己都豪无察觉。
“你这样,是不是太不正人君子了?”戈烈道。
“我凭自己本事到这里,要怪,就怪北胡守卫不严。”
戈烈鹰目如炬:“我是说,你的剑挡在这让我穿不上衣服,是不是太过分了。”
“哼,”孔平远像是冷笑了一声:“女子身子柔软,而你,一拳打上去也是梆梆响,矫情什么?”
孔平远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手里没有兵权,纨绔混日与流氓无异,戈烈算是见识到了。
戈烈道:“你孤身犯险,到底想要什么。”
孔平远手里的剑未曾离开戈烈命门分毫,他缓缓的走过来,一把掐住戈烈的脖子,然后迅速到她的身后,用手指撬开她的嘴,将一个瓶子摸出来迅速灌了下去。
戈烈猛烈的咳嗽,冰冷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给我喝了什么!”
“尧城的河水。”
戈烈不可理喻的侧头想要怒视孔平远:“尧城的河水?”
“喝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即发作,四肢无力,接着是抽搐,最后是剧痛之中五脏六腑化做雪水。”孔平远禁锢着戈烈,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掐死,戈烈听闻后挣扎更为剧烈。
孔平远放开了她。
戈烈立马退后靠到墙上,怒视孔平远。
孔平远道:“看来你不知道。”
戈烈半蹲下来,用手抠喉咙,试图要把肚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没用的,它会迅速遍及全身,发作只是早晚的事情。”孔平远向戈烈走过来,像是魍魉一样逼近。
戈烈抬头做出防备的姿势,她咬牙切齿道:“孔平远,你到底要做什么!”
“尧城从一日前开始,河水便被人下了这种剧毒,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戈烈冷笑:“失败者要找借口了?”
话音刚落,孔平远一把将戈烈从地上抓起来,掐住她的脖子禁锢在自己的范围内。
镜推门而入。
他把门缓缓关上,方才带进来的那一丝光又消失了,烛火晃了晃,照出他阴骘的脸。
他的声音平静又严冷,在里孔平远不远的地方,像是渐渐靠近,镜道:“不管你做什么挣扎,尧城所有人,都要死。”
戈烈抢在孔平远之前说:“是你做的?”
镜点头:“我是为你好。”
戈烈冷声道:“可你未曾问过我需不需要。”
“尧城所有人的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蝼蚁,但有这些蝼蚁存在,你便不可能摧毁孔平远。”镜道。
孔平远放在戈烈脖子上的手更加收紧:“交出破解之法,否则我要了戈烈的命。”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是无解的。”镜张开双臂,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作为一个妖,他的战斗力不在孔平远以下。
孔平远掐着脖子的那个人忽然在他眼里,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头发变得柔软,眉目软下去,如清水冷夜,身体娇嫩,衣衫半落,露出洁白的皮肤。
“凤兮……”孔平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凤兮?”
戈烈突觉孔平远的力气小了很多,她立刻反应过来,抓住孔平远的手腕向后一别,然后逃脱出来。孔平远反应很快,没有让戈烈乘机制服他,而是将剑一挥,掩护自己退到一边。
方才所见原只是一个幻象。
孔平远的那一剑在戈烈的手臂落下伤口,不过对于戈烈来说,这样的伤就像被针扎了,被蜜蜂蛰了,她早就习以为常。
镜在她身后,用手盖住她的伤口,不让血淌出来,另一手圈住她,像是要护着戈烈。
其实戈烈身形若男人,不比镜矮小半分,她此刻像是被女子保护的男人。戈烈推开镜,面向孔平远。
“孔平远,今天你来这里,是个错误。”
“是吗。”孔平远握紧手里的短剑,有力而无声的垂在他的身侧。
而后他骤然低呵一声,手心抵住剑柄猛地向下送入地面,剑尖埋入泥土,他半蹲下来,额头靠近两只放在剑柄上的手。
风无根而生,自剑尖而起,旋转而上,是超越凡人的力量在人世间的反应。狂风吹起孔平远薄甲下的衣摆,他的额头生出枪刃形状的亮光,而后再睁眼时,瞳孔折射出暗金色的光芒。
孔平远站起来,双目如浇筑的黄金,耀眼刺目,森严可怖,仿佛要洞悉世间人心。穿透数不尽的长夜,似明灯,照亮一千八百年的漫漫长路。
又似寂寥夜里无风无浪的忘川河水上,那小船船头的一盏引渡灯,在船头摇晃,千年万年,送着来来往往的悲欢离合,安然与苦泪。
他的手上终结过无数的生命,手中武器的鲜血,从来未曾干涸过,他就是刀下亡魂的引渡人。而他的罪,永远也洗不干净。
孔平远的身后出现了黑色的影子,那个影子高大如神灵,手中的武器乃是长枪的形状,驾着一头不知状貌的神兽。
神兽低吼,像是镇压恶魔的洪钟敲响,像是无数厮杀与哀嚎,来自刀光血影的战场。
黑影举起长枪,向戈烈与镜二人而去。
房屋坍塌,化作齑粉,烟雾许久未散,孔平远已不在原处。
戈烈看着护在自己身上的镜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他口中的鲜血滴在自己的衣襟,无双的面容惨白如纸。
他们在废墟的一个狭小空间中,一块破碎的长木贯穿了二人。
镜撑着自己离开戈烈的身上,那块致命的长木便从戈烈身上脱出,鲜血直涌。
镜把手放在戈烈腹上的伤口,像他以前做的那样,用妖法为戈烈修补。镜的身体渐渐透明,几乎快要看不清他的五官,身体颤抖着,消耗着为人的最后一点力气。
戈烈想阻止他,被镜抓住她的手腕按到地上,他看着她,未曾说什么。
最后戈烈的伤愈合,连血也在衣服上结了痂,镜俯身,在她征战沙场干燥的嘴唇上吻了吻。
“我要走了。”
戈烈望着镜,她的眼睛颤着,红着,从来干涸的眼睛里落出一滴滚烫的泪。
她已经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喉咙里如刀刺,哽咽不已,戈烈努力的组织她的语言:“我……已经放过了你,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自己。”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叫做阿图娜,你再跟我说一次,你的名字好不好。”
“我早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镜的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的笑,真的很美。
“我……”戈烈的手拂上他的嘴角,大拇指摩挲那柔软的两片薄唇,轻轻的吻上去。
那时候,北胡的部族还未曾统一,那时候,她还有着少年的坏。她把掳来的汉人强硬的按在床上,这个美的不像话的男人,她在兵荒马乱中第一次见就想这么干了。
北胡男人常抢来南国边境的女人,拖进帐里再拖出来的时候就将俘虏杀掉,戈烈是女子,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做是什么感觉。
掳来的男人很抗拒她,她放下头发,笑的灿烂如烈阳一般。
双手抓住镜的手腕死死的按住,她说:“反正等会就会杀了你,不如告诉你一个所有北胡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骑在镜的身上,一边哈哈哈的大笑,一边褪下身上的衣服。
帐被放下,轻纱遮掩了视线。
“我,叫做阿图娜。”
她的眼睛被泪水覆盖,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看不清镜的脸。
“我……叫阿图娜……”
她抱住镜的身体,喃喃的重复:“我叫阿图娜。”
“我叫阿图娜……”
“不要死好不好……”
“……我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最后你还是离开了,你告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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