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詹事府与工部屯田司双双亮兵器,虽然没有动手,此事还是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好奇心大起,将双方当事人传唤到紫宸殿问话。
太子詹事府这边去的是夏至岩与府丞曾远。
工部屯田司这边,林福目光在罗关和晏陈身上扫过三遍,叫上了晏陈。
吵架这种事情,罗关这种爱和稀泥的不行,必须要由最强嘴炮上。
“晏主事,咱们屯田司可就靠你了。”林福和罗关语重心长对晏陈说。
晏陈用鼻孔看林福:“要不是你,哪会有这些事情。这下好了,咱们屯田司把太子得罪死了。”
林福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此时还用得上这个人,不生气不生气,等过了河再拆桥。
双方人马进宫面圣,在紫宸殿外遇上。
太子詹事府的用眼角看工部屯田司的。而工部屯田司这边,晏陈一个用鼻孔看人,杀伤力就能与斜眼看人相抗衡,而林福呢……
林福此刻脸色惨白、双目通红,看到夏至岩和曾远后瑟缩了一下,非常弱小可怜又无助。
亲自出来宣人的常云生瞧见林福这般模样,心微微有些偏了。
还是个小姑娘呢,与这么多大男人同朝为官,才上任就被人这样刁难,还刀兵相向的威胁,这是被吓坏了吧。
夏至岩和曾远见林福瑟缩,心中却疑惑不已——昨天她可不是这样的。昨天她可硬气得很,叫嚣着“你敢动刀就试试,但凡屯田司今日有一人活着离开这里,就要让全天下知道你们太子詹事府是个什么德行”。
林福对上夏至岩、曾远的目光,小小的身躯猛得一抖,垂下眼帘,小步小步挪到晏陈另一侧,用他不算太高大、但比自己要高大的身形挡住夏曾二人不善的视线。
夏至岩、曾远:“……”
晏陈:“……”
林福:嘤嘤嘤。
这一刻的林福不是普通的林福,她是加了影后光环的林福。
是时候展现高超的演技了。
“四位,进殿吧。”
常云生出声,把夏曾二人的注意力从林福身上拉回,他不咸不淡地瞅了这二人一眼,转身在前头引路。
夏曾二人官阶高,先行。林晏随后。
紫宸殿里,皇帝高坐御座;作为冲突双方的上峰,太子和工部尚书鲁印在;魏王、三皇子、四皇子也在,疑似来看热闹的;政事堂的执宰们亦在;还有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
夏、曾、林、晏:“……”
呃、三堂会审?
林尊看到女儿白脸红眼的可怜模样,心态差点儿爆炸:好你个太子詹事府,居然这样欺负我女儿!
慈父已经完全忘了,他闺女昨天还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跟他说她三句话退敌之事。
其他人瞧见林福这小可怜模样,各自诧异。
皇帝亦是诧异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儿。
虽然只见过林福几次(朝会不算,隔得太远看不清),但在皇帝眼中,这小丫头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毕竟天底下可没有哪个女子敢向帝王提要求让自己能科举入仕的。今天这弱唧唧仿佛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儿就能吓晕的模样,肯定是装的。
四人行礼请安后,皇帝直接说:“说说吧,昨日刀兵相向是为何。”
“回陛下,昨日屯田司要强占太子詹事府的公廨田,行事比山匪还霸道无耻,臣等实在是被逼无奈。”夏至岩先声夺人,他可是领教过屯田司的人究竟有多能颠倒黑白,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把屯田司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林福悄悄戳了晏陈一下,让他先上。
晏陈立刻出言反驳:“夏詹事此言实在是詈夷为跖,屯田司征用各衙门公廨田为实验田,是为国朝、天下百姓计,且是朝廷下过诏令,让各衙门配合屯田司,怎就是我屯田司强占你们的公廨田。”
林福配合:“就是,别的衙门我们也征用了,别人都欢欣鼓舞配合,你们却拿刀子对着我们,是何居心?”
曾远大声道:“你们一要就要五百亩,我们统共才八百亩地,你们这不是强占明抢是什么?”
林福一副被曾远的大嗓门吓到的模样,缩了回去。
曾远:“……”
“曾府丞,我们屯田司送去你们詹事府的条子,上面明明写着是征用五十亩,你信口雌黄也不要太离谱,我们有证据的!”晏陈说。
“你们可是亲口说了,要征用五百亩,我们亦有人证。”夏至岩说。
“夏詹事,我们给了条子言明要征用五十亩做实验,我们屯田司难道是为了自己吗?是为了粮食高产,天下人人都有饱饭吃!”晏陈义正辞严说道:“可你们曾府丞一张口就是只给五亩,就没见过你们这样坐地还价的,中书省我们征用了一顷又二十亩,他们一句话都没有就将地给我们使用了!”
那是因为你们问中书省要的都是荒地,他们当然爽快。你们问我们要的都是上田啊啊啊!曾远好想这样大吼。
“曾府丞说只借五亩只是口误,但你们岂能因他口误而张口就要五百亩。”夏至岩道。
“我们说要五百亩也是口误,但你们岂能因我们口误而动刀动枪,杀我们灭口。”晏陈道。
“你胡说!”曾远喊。
“那你们确实是动刀了。”林福冒头。
“你们还不是也亮剑了。”曾远没好气儿。
“但是,是你们先动刀的,我们是正当防卫。还好家父给我安排了几个护卫,否则,我们屯田司的人恐怕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林福一脸后怕,从袖笼里抽出一块绢帕按了按眼角,众人就见她眼睛更红了,整个人更可怜了。
“你胡说!”曾远又喊。
林福被吓得一颤,又缩回去。
晏陈很配合地将林福拦在自己身后,对曾远怒喷:“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你们昨天是不是先动的刀?你别打岔,也不用狡辩,你们就是先动了刀,我们也有人证!可怜我们林员外,小小年纪被你们这么吓,人都吓傻了。”
林福:“……”我怀疑你借机骂我,我有证据!
有点儿气,但是得忍着,还得装作被吓坏的样子。
林·影后·福觉得有这么个下属,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曾远还要再说什么,皇帝已经不耐烦听吵架了,一摆手示意他噤声,问左右两旁:“诸卿以为此事当如何断?”
“回陛下,臣管教下属不严,还请陛下责罚。”鲁印站出来先来一套请罪,然后道:“可是,臣以为,大家同朝为官,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不该动刀动剑。再者说,屯田员外郎林福才入朝不久,年轻不懂事,就算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夏詹事,夏詹事也不该让东宫亲卫拿刀威胁她。”
林福:“……”
万万没想到,我有一天会成为“孩子还小,你跟她计较什么”的熊孩子。
秦峥对皇帝道:“父皇,儿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林……员外。”
皇帝颔首。
秦峥就问林福:“据孤所知,屯田司征用十几个衙门的地说是用来做实验,林……员外,你们要这么多地,是要做什么实验?”
说到专业问题,林福没有再装柔弱可怜,对皇帝和太子分别一拱手,道:“陛下,太子。臣在屯田司组建了不同的研究小组,分别研究黍、稷、麦、菽,稻米的研究已下发政令到扬州和杭州,让两州仓曹各自组织研究,并让两州屯官配合。
每组研究也会细分不同的方向,遗传育种、病虫草害、植株抗性等各方面,若太子对此有兴趣了解,臣回去就给东宫送去一份详细章程。
有不同的研究方向,自然得要有足够的土地。臣之所以征用太子詹事府五十亩田,盖因太子詹事府的公廨田八顷全都是上田,土地肥沃,易于耕种,臣与少府、将作二监商量过,让他们帮忙做大型农具,实验能不能用工具节省人力。”
太子不予置评,对林福将话题又转移回詹事府公廨田上,投以深深的目光。
林福却是有备而来,她从另外一个袖笼里刷一下拿出一个本子,双手捧高,对皇帝说:“陛下,此乃臣征用的公廨田目录,和各公廨田的用途,请您过目。”
常云生得了皇帝示意,把本子取了去。
皇帝慢慢翻着本子,心中暗暗点头:从记事就能看出,行事有章有法,不是只会坐而论道。
翻到最后两页,一页上记载着一个个人名,一页上面写了一串串数字。
“你这最后写的是什么?”皇帝问。
“回陛下,人名是臣想要借用的朝廷栋梁,太医署的研究农药,少府、将作监的研究工具。至于那几个道士,臣听闻他们对炼丹很有心得,臣想与他们讨论讨论如何用各种矿石炼出农药所需要的一些成分。”林福趁着大好机会,脸皮很厚地请求皇帝:“臣恳请陛下,帮臣征召他们,为民造福,想必方外人士乐意之至。”
皇帝:“……”
众人:“……”
刚才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呢?
“那这些数字呢?”皇帝又问。
说到这个,林福飞快变回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一眼一眼瞅户部尚书卢虎。
顿时有不好预感的卢虎:“……”
看我干什么?
“这些都是臣预算的一年研究所需的钱。”林福从右边袖笼里又拿出刚才那块绢帕按了按眼角,眼睛更红了,才说:“几日前,臣去向户部申请,户部跟臣说没钱,朝廷也不富裕,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唉……没想到朝廷财政竟艰难到这种程度。”
皇帝看向卢虎。
卢虎觉得自己奇冤,忿忿瞪鲁印。
鲁印摸了摸自己的胖肚子,呵呵笑:让你们户部总扣我们工部的钱,让你们户部总哭穷。
又慈祥地看向林福:小丫头,好样儿的。
秦崧问道:“一年需要多少钱?”
林福报了个数字。
秦崧还没来得及说话,秦峻就抢先对皇帝道:“父皇,儿在工部听事几月,深感诸位大臣效忠君王、为国为民之心,亦深感诸位大臣之不易。儿亦敬佩林员外身为女子却有为国为民之心。儿无长处,就给屯田司的研究提供一些钱财方面的帮助。虽然儿对农事一知半解,但给林员外打打下手也是可以的。”
林福:!!!!!
我谢谢您嘞,千万不要来,人不要来,钱也不要来,我的研究小组可不想成为您政治作秀的资本。
“三皇子说笑了,国朝财政再如何艰难,也不能让你掏这个钱。”卢虎笑说。
林福瞬间就看卢虎特别顺眼,顺着他的话说:“卢尚书所言极是,且三皇子您天潢贵胄,朝廷需要您的地方多着呢。至于钱财,您还是……”
“三弟还是皇子,负担一年的研究费用恐会吃力,还是量力而行才好。”太子道。
林福立刻在心里给太子点赞:帮我把不能说的话给说了,好评。
太子接着道:“不如这费用东宫出罢。”
林福:“……”
不要,用不着,老子的研究组也不是你政治作秀的资本,差评!
秦崧道:“昨日太子詹事府才对林员外喊打喊杀,恐怕林员外此时也不敢拿东宫的钱。”
林福立刻用力点头:对的对的,我可害怕极了。
秦崧道:“不如这样,我与三弟、四弟一人出三份,最后一份由户部出,诸位觉得如何?”
林福:“……”
狠还是这位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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