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一言惊四座。
要从他这一段话里挑毛病吧,可以挑出一大堆来,比如:你们皇子来出这个钱,这不是打户部的脸么;再比如:你们一三四都出钱,却独独不带老二太子,这不是结党排挤太子么。
但这些又不能拿在明面上来说。
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打户部脸?
不存在的。
户部不是拿不出钱么,身为皇子,自当身先士卒,为君父分忧。再者说,不是还让你户部出一份钱,既体恤你的艰难、又全了你的面子,真是好贴心的。
排挤太子?
不存在的。
太子乃储君。既是君,他们其他兄弟都得向他称臣,自古哪有臣子跟君上说“你快把你的私库掏出来”,这不是犯上僭越么。
所以说了,狠还是这位狠,都不屑跟你来弯弯绕绕的阴谋,直接来阳谋,就看你要如何接招了。
四皇子秦峰立刻懂了,温温一笑:“魏王兄所言极是,弟愿为林员外的研究尽一份心力。”
秦峻虽然对一和四插手他工部的事情略感不爽,但只要是共同针对太子,他们就是贴心的兄弟。
“弟亦附议魏王兄。”秦峻道。
“既然兄弟们都出了一份钱,孤这个太子也不能不为国朝尽一份心力。”太子道:“不如,这研究费用就有我们兄弟四人出了,户部就罢了吧。”
朝臣们纷纷议论起这研究费用究竟该户部出还是让皇子们出。
皇帝在御座上看着,把众人的反应以及他四个儿子的表现一一看在眼里。
卢虎假笑道:“国朝财政再如何艰难,为国朝大计,怎么也要挤出钱来,岂能让太子和诸位皇子出钱。”
林福附和:“就是就是。”
她一出声,众人的议论骤停,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林……员外何出此言?”秦峥问。
“回太子话,”林福站得笔直,朗声道:“农业研究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是一个长期的持续的过程,或许三五年都难出结果。诸位皇子有为君分忧之心,这与国朝来说是好事,但于臣来说,却是一件麻烦事。
第一年臣给出的预算是这个,第二年说不定根据情况可能预算翻番,第三年说不定更多。第一年诸位皇子给了,第二年呢?之后臣去跟户部要钱,顶多就是讨价还价一番。难道臣还能挨个儿找诸位皇子去要经费不成?”
工部跟户部要钱,那是两个同级部门之间的往来,要扯皮也有底气扯。
若是跟皇子们去要钱,她不成了讨饭的了?!
要是她漫天要价,太子来个坐地打一折,以周朝森严的等级制度,她还能跟储君扯皮不成?!
林福想着想着就好气,一通脑补后,就觉得太子是故意为难她。
魏王提出由皇子出,至少还带上了户部,就算后来皇子们想耍赖不给,她还能去找户部,顺便还能用皇子们耍赖这个事情跟户部漫天要价。
太子倒好,直接把户部撇出去,不是为难她是为什么?
林福气不顺,不能拿太子怎么样,难道她还不能拿太子詹事府怎么样?
就见林员外忽然转头看向夏至岩曾远二人,幽幽一叹,充满着无奈与酸楚:“若真有一天,需要臣挨家挨户去要经费,臣虽然脸薄如纸,但为君为国为民,也是能拉得下脸。太子殿下与陛下一脉相承都心怀万民,也必不会少研究组一个铜板,怕就怕有些人私心甚重,届时再对臣喊打喊杀,臣并没有九条命……”
说着又抽出绢帕按了按眼角,双目通红,泪盈于睫,却强忍着不肯落泪,真是又可怜又坚强。
御史大夫牧良玉此时出列,朝皇帝一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允。”皇帝点头。
牧良玉道:“太子詹事府与工部屯田司争公廨田之事,臣以为,此事双方都有过,但错在詹事府。”
夏至岩虎目一瞪:“牧大夫之言,夏某不服。”
“夏詹事且听我说完。”牧良玉不疾不徐道:“此事本为征地多寡纠纷,詹事府对屯田司征五十亩地有异议,本可以双方坐下来好好商量。可夏詹事动用东宫亲卫,还让东宫亲卫对同僚刀剑相向,难道夏詹事觉得自己占理?”
夏至岩语塞。
晏陈又被林福戳了一下,立刻敲边鼓:“就是,难道东宫亲卫是你夏詹事的私兵不成?说拔刀就拔刀,把咱们林员外都吓傻了。就算夏詹事你官阶高,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难不成你是看咱们林员外是女子,是故意欺负她的?”
“你含血喷人!”夏至岩怒道。
林福(自以为)隐蔽地踹了晏陈一脚——二货,你话题高度拔得太高了。
秦崧看到林福的小动作忍着没有笑,忽然就有些好奇她袖笼里的那块绢帕,该是沾了什么东西吧,要不然怎么按一下眼角眼睛就红一些,按一下又红一些。
瞧她现在这模样,脸白眼红跟只小白兔子似的,有趣得很。
牧良玉看向晏陈,一刹那觉得此人是做御史的好材料。
“陛下,臣以为夏詹事有错,有错自当罚,不如罚夏詹事一年俸禄,给屯田司做研究的经费。”牧良玉道。
林福在心里“哇”一声,给牧大夫点个赞。
“臣附议。”林尊自然帮自家闺女。
有了一个附议的,自然就会接二连三有人附议。
皇帝见有半数以上人附议,沉吟片刻,问林福:“林员外觉得如何?”
这话就是定了詹事府有错了。
夏至岩面色灰败,曾远觉得皇帝偏向屯田司,不服,却不敢说。
“陛下圣明。”林福朝皇帝叉手行礼。
皇帝颔首:“那便依牧卿所言办。”
接着,皇帝又说:“夏詹事一年的俸禄,给屯田司做研究还差了点儿……”
“父皇,”秦崧道:“剩下的不如就由儿与三弟、四弟补齐。”
秦峻跟着道:“父皇,儿等也想为国之大命出一份力,请父皇允准。”
秦峰也跟上:“林员外身为女子尚如此高义,儿等身为皇子,享万民供养,为万民略尽绵力理所应当。”
这三个贴心的兄弟又不带太子一起玩耍。
秦峥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握拳,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正欲说话,秦崧却抢先了一步。
“林员外可是有话说?看你一脸欲言又止。”秦崧道。
林福想先来句“呵呵”,但是不能。
行叭,既然实验室免不了被卷入皇子们的争斗,但怎么卷进去,那必须我自己说了算。
林福道:“诸位皇子心怀天下,下官钦佩。诸位皇子有此等为国为民之心,下官阻拦岂不是陷皇子们于不义。但是往后年年经费,让下官挨家挨户上门要……下官脸皮薄如纸,实在做不来这等事。”
哼哼,既然要给钱要作秀,就别只给一两年赚个好名声就走,要给就给到老给到死!
“林员外的顾虑有理。”秦崧道:“不如这样,每年林员外提前一些日子将次年所需经费告之本王,由本王去跟各位兄弟们收齐了,再在定下的日子交与屯田司。若有兄弟不想给了,就由本王将钱补齐了。林员外意下如何?”
林福看着秦崧,眨眨眼。
看你胡子这么多,应该办事牢靠的哦,那就答应你了。
“魏王所言甚好,那下官今后就找魏王要经费了。”
秦崧颔首:“本王定不会让林员外为难。”
秦峻、秦峰:“……”
说了半天,这是好处都归了老大,他们给了钱却什么也捞不到。
贴心的兄弟立刻就离心了,秦峻很不爽,就跟皇帝说道:“父皇,儿如今就在工部听事,鲁尚书是个能人,儿常常感到无用武之地,不如就去给实验室打打下手,正好经费之事儿来为林员外解决,也省得她一个姑娘家拉不下脸面去要钱。”
林福差点儿炸毛。
卧槽!无耻!
你一个皇子来,老子难道敢指使你做事?
你事不做,成果将来绝对是要算到你头上,这特喵的是摘桃啊!
但是又不能明摆明车马提出反对。
就好气!
林福能听出其意,其他人又岂能听不出。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又岂能不知实验室的价值,但凡出了一点儿成绩,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主事之人声望定会水涨船高。
不说远的,就林福做出的蚜必清这农药,就让林福本人和指导农人用药的司农寺赚了多少名声。
可问题是,无论别人希不希望皇子插手实验室,秦峻在工部听事是事实,他提出这个要求,其他人一时还真不好驳他,只能看皇帝的意思了。
林福就怕皇帝突发奇想,把个祖宗扔实验室来,赶忙开动脑筋想辙。
晏陈也急,他虽然不服林福,但是要研究农事的话,他更不服看起来就干啥啥不会、吃饭第一名的三皇子。
忽然,林·影后·福一脸久旱逢甘霖的激动,声音都发着颤说道:“三皇子能亲力亲为,实在是让下官感动。那真是太好了!”
晏陈惊恐,瞪着林福——你疯了吧!
林福无视晏陈,用感激的语气说:“正好,下官还在愁我们屯田司稻米的研究没有主事之人,下官又鞭长莫及,若有人阳奉阴违下官也不知道哇!三皇子能来真是太好了,不如你去扬州或者杭州,主持稻米研究?”
秦峻:“……”
林福星星眼:“三皇子请放心,下官已经将稻米的研究资料整理好了,你是主事,负责统筹全局就好,做事让下面的人来就行。”
秦峻:“…………”
林福一脸期盼:“三皇子是想去扬州还是杭州?下官认为杭州更好。”
秦峻:“………………”
滚滚滚,谁要去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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