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墨冰和唐冷凌的事,寒铁衣与凤白梅一时间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唯有任由事态继续发展,静观其变。
到了六月二十二日,文昭公主华诞。凤白梅早接了帖子要入宫,因武烟节妇身份不便入宫,便让海棠跟着她入宫去。
凤家就在皇城东北角外的摇光坊内,但离坊门较远,马车也得行上一刻钟的工夫才能出来,沿着光阳街至光阳门前的落马桥前下了轿,早有负责迎接的太监上前来查看名帖,尔后领着入宫门去。
与此同时,正则皇帝的口谕也传到了寒府,宣寒二公子择时入宫,至于这个入宫的时辰嘛,就要二公子自行把握了。
这道口谕在礼部尚书听来语焉不详,二公子却心领神会。
少时他和太子没少狼狈为奸。他在家中挨罚受训,传个话到宫里,太子爷即便不能亲至,他身边的小太监也会立刻登门救他脱离苦海。
而太子爷需要人遮掩维护时,也多是找他打马虎眼。
此番廉亲王要借文昭公主的华诞让皇帝扩充后宫,好安插自己的耳目进去,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这是让他找时机进宫去搅和一下,即便不能将此事搅黄了,也能令此事搁浅。
先帝在时异常宠爱幼女,其出生时便将空置的皇贵妃居所指给她住,只因其距离帝后居所明辉宫最近,可以日常看见。
那小太监一路领着凤白梅二人从乾坤道行了半个时辰,转入一条小道,路过华清池,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方见后宫的女墙。入了女墙便是西六宫。只一位如妃居着柳台阁,其他五宫都空置着。
先帝爷对小公主疼爱至极,连带着几位皇子也疼爱小妹,当今与其一母同胞,自是更不用说。又因今年刚过国丧,更是隆重异常,一路上都可见宫女太监往来匆忙,肩担手提没一个空闲的。
因寒铁衣时常入宫的缘故,寒若云有幸结识文昭公主,二人虽相差四岁,彼此没有谈得拢的姐妹,反倒是无话不说。她一早便得到昭化宫的特传,被公主的马车接入宫里。此刻,二人正穿着青蓝太监服,蹲在昭化宫门口的凉亭里,等着今日的倒霉蛋上门。
晨曦初透,青石道两侧的月桂被修剪的不足人膝,朵朵细碎小花在绿叶的掩映下,散发着阵阵幽香。
迎面一个小太监弓着腰迈着细碎的步子,身后跟了个粉衫女子,还有个捧着礼盒的鹅黄宫装的小丫头。
“这是户部尚书秦大人家的小姐秦万卿。”寒若云趴在栏杆上,看着来人低声说道:“秦姐姐一向大方有礼,上次在相国寺见面,她还将自己带去的斋菜给我吃呢。”
李文昭也趴在一旁,沉吟着道:“秦老头除了抠一点其他都好,皇兄说国库就得要抠门的人来守,既然是他的女儿,就不为难了。”
那秦万卿一路目不斜视,到了宫门前递了帖子,唱礼的老太监便唱道:“户部尚书府千金秦万卿,送冰清玉洁双凤枕一对。”
寒若云眼神一亮,扒拉着李文昭的手臂,异常兴奋地道:“传说中的冰玉双凤枕,人一躺上去,立时浑身都通透了。”
李文昭回身将整个身子趴在石桌上散热,一早上也没碰上个能让她捉弄的对象,她的神情有些恹恹的:“我宫里还有好几个,这一对就送你了。”
寒若云一个笑容还未完全绽开,想起自家老爹那板正的脸,顿时又垮了下来,将双手杵在石桌上撑着胖胖的小脸,无奈地道:“凤凰的形制是御用之物,就算是带回去,爹爹也会让我放进祠堂供奉起来。”
“也是,寒老头最是迂腐的人。”李文昭看了看她,伸手撩起她一缕发丝,笑了一笑:“我宫里那几个玉枕都有龙凤纹样,倒是有一床和田玉做的凉席,上无一丝纹路,你拿回去在上头盖一张薄毯,躺上面照样凉悠悠的,又不会让寒老头发现。”
寒若云光是听着已觉透身心的凉爽,整个人都痴了。
正此时,听得远远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还有多久,我腿都要断了。”
领路的小太监赔笑道:“权小姐稍稍忍耐,前边儿就是了。”
那女音又传来:“你们小心着点,我这身羽裳可是专程穿给皇上看的,沾上一点子尘土,仔细你们的皮。”
亭中二人听到这对话,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笑:倒霉蛋上钩了。两个人当即来了精神,蹲在栏杆里朝青石道尽头张望。
先是一个小太监打前引路,身后一个女子约莫双十年华,一袭纯白的广袖拖地羽裳,身后两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地替她捧着裙裾。待走近了,二人才看清那女子身上的羽毛既非绣品,也非勾勒,而是用一片一片的羽毛粘成的。
女子头上挽着留仙髻,配以金箔制成的菱形发饰,昂首挺胸的样子活像是一只引颈高歌的白天鹅。她身后跟了个身穿绿衣的丫头,头发高高绑起,手里拖一个三尺来长的锦盒,一脸趾高气扬,侧眼扫着两个为女子拖衣的小太监,声音又尖又细,尽显刻薄。
“我家小姐这件羽裳,可是生生用了几百只白鹤的羽毛,用金丝编织而成的,世间独此一件,毁了一片羽毛,都够你们掉十回脑袋了。”
两个拖衣的小太监本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听了这话更是面如死灰冷汗如雨,两只手止不住地哆嗦。
那女子五官本已十分精致,眼尾粘着白羽,描着浓妆。纤纤十指间捻着一方绣有白鹤绣帕,走起路来若弱柳扶风,闻言更将双唇上扬,眸中露出随后十分得意神色,抬手轻抚羽衣,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气。
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廉亲王逼着皇上扩选后宫,如今避无可避,趁着文昭公主的诞辰,各家未出阁的女儿无一不是使尽浑身解数,要在今日展露风头艳压群芳。
不过,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是吏部尚书之女,但父亲并非她最大的依仗。她的母亲是廉亲王妃的侄女,有王府这座大靠山在,任凭那些人如何花枝招展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她对自己的长相也十分自信,即便不靠家世,也能让皇上一见倾心。
“樱儿,说这么多做什么?”权容歆轻声呵斥,面上得意之色不减:“这些蠢物懂得什么?”
等人走进了,凉亭中的二人将头一埋,直愣愣地从凉亭中冲了出去,撞在权容歆的身上。
权容歆为显身材高挑,搭配那一身广袖羽裳,特意将绣鞋垫高,难以站稳。被二人一撞,便“哎呀”一声跌入了路旁的矮桂丛中。那羽裳本就薄弱,等她站起来时,便传来了丝帛裂开之声,却是羽裳自大腿处被撕扯下,露出冰丝薄裤来。
权容歆站起身呆了一呆,旋即花容失色,连忙又蹲下身躲在桂丛里,拉扯着撕扯掉的布遮挡。
樱儿反应也快,连忙脱下外衣给主子系上,尔后挡在她身前,呵斥几个小太监:“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几个小太监见她摔倒,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哪里还敢看?
倒是两个始作俑者埋首在一旁,笑的双肩乱颤,在旁人看来却是怕的浑身哆嗦。
权容歆蹲在矮桂丛里,又羞又恼,喝道:“还不把那两个小太监给我打死!”
那樱儿得了令,立刻挽袖上前,拽住了李文昭的衣襟,抬手便要掴脸。手刚扬起,便被另一只布满了细碎伤痕的手给握住了。她年才十五,虽长得娇滴滴的,却是自小练过,便奋力甩了甩,竟没能将那只手甩开。
她心中大骇,侧目望去,先见窄窄的袖口有并指宽的蓝色绲边,上头绣着白梅花。再往前看去,是一袭素白的立领长衫,里衬斜襟白衣,腰系蓝色半掌宽的腰带,只悬一个蓝色的香囊,那香囊上绣有与袖口一样的白梅花。
视线再往上,是一张薄施粉黛的消瘦面颊。那唇极薄,微微勾着唇角。鼻如悬胆,上方一双瑞凤眼盛满了笑意,乌黑的一双剑眉几乎入鬓,被额角垂下的两缕发丝掩去眉梢。一头乌黑的发尽数拢在脑后,只用一支简约的白玉簪别着,垂下一缕搭在从后绕到肩上。
她分明在笑,瑞凤眼中好似敛着春光无限,可却总给人凉薄之感,仿佛那笑意下面掩藏着无尽的深渊。
见她衣着简单无华,樱儿先心生三分轻视,又见她笑吟吟的模样,更是不将其放在心上,怒喝一声:“撒手。”
女子手上没动,只笑吟吟地问:“我松手,你还打吗?”
樱儿冷笑:“你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若是识相的,就少管闲事。”
女子笑吟吟地扫了一眼矮桂丛中的人,眉头蹙了起来,很是不解地问:“敢问姑娘,你家主子究竟是与鸟同宗,还是与桂同宗?”
“你……”权容歆哪里受得如此奚落,怒目喝道:“樱儿,还不给我撕烂她的嘴!”
那樱儿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闻言左手成爪,直朝白衣女子脸上抓去。
女子只微微仰头避开,谁知樱儿一招不成,反手袭向她的脸,袖中白光一闪,竟是两根细如牛毫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