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凤白梅点了一下头，似乎真的相信了丝萝的话。
“你但真信我？”丝萝又不傻，像凤白梅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会轻易相信敌人的话？
更何况，武烟从绝壁山石室跳下去的事，她也知道。虽然不知她最后为何没事，但毕竟是生死一线。
“我信不信不重要。”凤白梅道，“你若不肯说实话，不管我问多少遍，都得不到答案；你若肯说实话，都不用我来问。”
“也是。”
丝萝道：“就算我说我此次来夏没有恶意，估计你也不会相信。那么，我说另外一件事，你更不会信了。”
凤白梅道：“说来听听。”
“我并不想害死武烟，她之所以会跳崖，是因为听到了我和武德忠的对话。”
丝萝说话时，死死地盯着凤白梅的脸。
只可惜二人离得太远，并不能看清那张蜡黄脸上的变化，亦或者说，那张脸上根本没有变化。
凤白梅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丝萝说下去。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编出多少花来。
“和列罗做黑火雷生意的是廉亲王李坏不假，但将落魂关布防图告诉我们的，却是武德忠。”
“胡说八道！”
蒋小雪从前是跟在沐樱身边的，同主将一个火爆脾气急性子，当即上前给了丝萝两巴掌。
丝萝脸上本就有伤，两巴掌下去，才止住的血又从伤口沁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润一身黑衣。
她的神情痛苦，却笑的猖狂，“落魂关破，凤家没落，武家立刻站了起来，收复江南，一跃成为武将之首！”
“凤白梅，你敢说这些年你心里没有怀疑过武家的人吗？”
凤白梅仍旧没有应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丝萝。
十三年来，武家对凤家的护持，整个大夏都看在眼里，列罗的人不会不知道。
丝萝这出离间计实在太拙劣了，拙劣的甚至不需要她去找嫂嫂或者老将军求证，便能拆穿她。
她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
想要逞一下口舌之快？这对她并没有好处。
除非，她想掩盖别的事？
会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手在桌案上敲击着，晃动的酒碗倒映着暖黄的烛光，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她的思绪也随之扩散开去。
此次列罗来夏的使臣团，最主要的目的是确认两国盟约关系的成立，相应的，大夏也派了使臣团去访列罗。
可他们却把义达放在使臣团的名单上，这无异于是对大夏的挑衅。
且不说义达年事已高，长途奔波也不怕死在半道上，单是大夏子民对他的恨意，都极有可能令他有来无回。
一个义达也就罢了，他的妹妹丝萝，竟还悄悄潜入洛阳来？
像她这种未经官府报备的外来人员，可以当做奸细处置，加上她当街掠人，即便是杀了她，列罗也一句话也说不出。
丝萝不傻，义达更不傻，而列罗王更不是个傻子。
那么他们为何做出这般傻子行径呢？
“将军，你少听这娘们胡吣，我这就去挖个坑把她埋了！”蒋小雪暴躁的就要出门去。
凤白梅喊住他，“回来，我说过要留她性命。”
蒋小雪不甘心，“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搬弄是非，还不知以后要惹出多少祸来！那个义达也要来洛阳了，将军应该把重心放在使臣团，何必和这个娘们儿叽叽歪歪？”
凤白梅笑道：“说不定，她只是说了实话呢？”
蒋小雪扶在石门上的手一滑，惊了个踉跄，不可置信地看着凤白梅，“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在收拾工具箱的老贾也抬头看着女将军，浑浊的眸被灯火映出一片愕然。
“她说的没错，凤家出事，江南离乱，宣威将军率军驱敌，一时间风头无量。如今朝中武将，无不以他马首是瞻。”
凤白梅神色淡漠，语调沉缓。
她灌了一大口酒，方继续道：“我怎么就不能怀疑他了？”
蒋小雪和老贾都是镇魂军中的老人，从前跟着凤帅夫妇，后来一直跟着黄老将军。凤白梅手握帅印，他们便跟在女将军身边。
五年的时间，够他们摸清楚这位女将军的脾气。
她把自己喜怒藏的很好，谁也不知道不动声色下面，是怎样的暗涌波涛。
就如她现在，面对碰触了她底线的丝萝，她还能微微笑着听她说下去。
而武家，凤家一样，是她心底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忌。
就算是三岁小孩，也知道相信自家亲长的话。
那么，她现在顺着丝萝的话说，并非是相信她，而是希望套出更多的话。
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即了解了彼此的想法，当即更加真情实感地配合凤白梅。
“将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蒋小雪一拳砸在石门上，怒不可遏地道，“这些年，武家对凤家的扶持，对镇魂军的支持，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丝萝是列罗的人，她的话岂能相信？”
老贾也语重心长地道：“是啊将军，这个丝萝在挑拨离间，你不要轻信了她。”
“嘭”的一声，粗瓷碗砸在泥土地面，沉闷的声响中，传来凤白梅冷漠的声音。
“武家护持我凤家，无非是因为武德忠的女儿也在凤家，若不管不顾，他会被天下人乃至三军将士戳着脊梁骨骂！”
女将军咬着牙，冷冷的字眼从齿缝中蹦了出来，“他若真为我凤家好，明知道李坏是害我凤家的元凶，为何这么多年听之任之？眼看我执掌帅印，凤家如日中天，皇帝却偏偏下令让我嫁人，他若真为我凤家好，就该力阻才对！”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懑、不甘，还有杀意。
凤白梅的反应，令丝萝十分满意，且得意。
“其实也怪不得武德忠，从古到今，成王败寇，弱肉强食……你们凤家满门荣耀重要，难道人家武家……”
剩下的话，被蒋小雪一拳头砸进了满口血沫子里。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宰了你！”
蒋小雪怒吼一声，可他空有五大三粗的外貌，却操着一口清脆爽利的女音，实在没什么威胁力。
“哈哈哈……”
分明痛的钻心裂肺，丝萝却笑的异常大声，张着满嘴的血牙，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怎么，我不说，它就不存在吗？”
蒋小雪抬起拳头又要砸下，被凤白梅怒声呵斥：“老蒋住手。”
“将军……”蒋小雪不甘心地回头看她，“你难道真的信了她的话吗？”
“信不信我自有判断，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经得起你几拳？”
蒋小雪看看丝萝那张满是血水的脸，到底是放下了拳头。
凤白梅起身，漠然叮嘱道：“看好她，别让她太好过，但也别让她出事。”
三人从地窖出来，夜色已经压下，弦月如勾，三两星子悬挂银河。连绵的群山犹如魑魅魍魉，将小小驿站围的密不透风。
凤白梅负手立在院中，虚眼看着在风中晃荡的灯笼和幡子，唇畔勾出一抹冷笑，“我现在怀疑，丝萝的潜入，是列罗有心安排的。”
老贾道：“若将军信了她的话，去同宣威将军对峙，必然使得凤、武两家生出嫌隙。将门不和，自会给列罗可趁之机。”
蒋小雪问：“将军既知道，何以还要留着她？”
“列罗已经没有一战之力，此次盟约他们不敢毁，更怕大夏会倾尽全力兵出落魂关。”凤白梅道，“廉亲王与我凤家已经不和，若我凤家再与武家闹，便再顾不上落魂关。既然列罗想看这样一出戏，咱们何妨演上一演？”
蒋小雪跃跃欲试，“将军说吧，这出戏怎么唱？”
凤白梅回头扫他一眼，笑了笑，“你就别登场了。”
“别啊将军！”蒋小雪苦脸，“你不知道，我在这玉兰驿站待了三个月，都快生蛆了！”
凤白梅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一旦你们暴露，便是灭顶之灾。”
蒋小雪闻言脸色一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道：“朝廷过河拆桥，养虎为患，大不了占山为王，还能落个轻松自在。”
老贾呵斥道：“身为镇魂儿郎，你这是什么话？”
蒋小雪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妥，忙解释道：“我这不是心里憋屈吗？”
凤白梅怎不知他心里所想？
十三年前落魂关的惨案，受害的不仅凤家。
两万镇魂儿郎葬身黑火雷下，江南三年离乱，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何曾惧为此案多方谋划，柳如海为了找到幕后元凶不惜堕落。有那么多人因为这桩公案改变了一生。
而他们明知道造成这桩公案的元凶是谁，却拿他无可奈何。
他们是镇魂军，是铁血儿郎，却也是鲜活的人，有喜怒哀乐。他们能忍住冲进廉亲王府的冲动，已经十分不易了。
“不会太久。”女将军虚眼望着夜空中的弦月，凉幽幽地道，“有生之年，我必倾我所有，叫那人生向活着的人忏悔赎罪，死为在天的亡灵赔罪道歉！”
蒋小雪与老贾也看向天边那一轮月。
在这两个大老爷们儿眼里，月圆月缺都一样，不过是多点一盏灯少点盏灯的区别。
但他们站在女将军身边时，总觉得那月亮格外的好看，阴晴圆缺里，寄托了他们所有的期盼。
默了片刻，凤白梅继续道：“这里没有人把守，不是很安全，我会让雁回山的人把丝萝转移到别的地方。”
提起这个，蒋小雪一直有个问题憋不住，“将军，我一直想问，你和雁回山究竟是什么关系？五年前他们千里驰援落魂关，如今又鼎力相助？早年军中就有传言，说拈花教教主是你相好的，若非你和寒家二公子的婚事，我都信了。”
凤白梅想了一想，灿灿一笑，“你猜啊。”
蒋小雪无语。
他要是能猜出来，就不会只是一个娘子军的副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