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眸色有些懵懂,看着皇帝的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搁下手中的茶盏,轻叹了口气,道:“自皇后早产以来,身子一向不好,不过虽然如此,但朕念及皇后毕竟是皇长子生母,便是将皇长子养在皇后宫中。”
“此事并无不妥,怎么了,莫不是朝中竟有人对此事有异议。”太后闻言有些吃惊,不禁坐起身来。
皇上鼻子里冷哼一声,道:“若是其他人提出异议,朕倒觉得可以原谅,可偏偏这个提出异议的人,竟然是皇后的父亲,真是让朕好不寒心。”
“杜大人?!”太后和容从姑姑都是吃了一惊,“杜大人如今对此事,有何看法,皇长子养在皇后宫中,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何以大人竟然能拿此说事。”
皇上轻蔑的一笑,道:“杜大人的心思,当然不止于此,他今日竟然在大胆向朕上奏,说是如今皇后身子羸弱,不能伺候朕,想将杜霜儿送入宫中,并将皇长子养在她的宫中。”
太后闻言顿时大怒,狠狠的一掌击在桌子上:“这个杜据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的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皇上身子纵是不爽利,可皇上也并非无情之人,怎可如此之快便已经沦为杜府的弃子,当真是可恶。”
皇上也是冷声道:“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无情,这种人当真可怕可恶至极。”
母子二人沉默了片刻,太后开口问道:“那皇上是如何答复的。”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也知道,前些日子,对敌北胡的事情,让杜家没了底气,眼下难免乱了阵脚,但眼下,朕才刚刚登基,许多事情,还不能一撮儿就,所以此事,杜大人提出来的时候,朕也知道他是在试探,但这件事情,关系到频儿,朕虽然没有当场回绝,却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太后闻言略略放心:“皇帝能如此想法,哀家就放心了,若是此时将霜儿册封进宫的话,对频儿来说,打击实在太大,而且如今频儿正在病中,心思难免脆弱些,皇上如此做很好。”
皇上闻言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为难起来:“此事朕已经想过了,本来是不欲让频儿知晓此事,可此事却也不能拖拉太久,以免杜府再生出其它事情来,所以今日前来,是想向母后讨个主意。”
太后闻言笑道:“这宫里头,想要找个抚养皇长子的人,还不多吗,没有孩子品行尚可的妃嫔,哪个不行,皇上决定便是了,若是为了皇长子的品行着想,将他交由清贵妃抚养,哀家最是赞同。”
皇上早已料到太后看着清贵妃,只是这孩子若是交由清远抚养的话,杜府是一定不会甘心的,何况在自己看来,也不想让清远公主搅入自己后宫的争斗之中,日后不好脱身,思及此处,便是拒绝道:“母后的意思,朕也明白,皇长子交由清贵妃抚养,的确与他德行有好处,但是可惜,这杜家对清贵妃一向有隙在先,此刻将皇长子交给清贵妃抚养,只怕是不妥啊。”
皇上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从清远公主入北宇以来,这杜府明里暗里,可是没有少给清贵妃找麻烦,如今若是将皇长子交由清贵妃抚养,杜府难免心中不服,再生事端。
太后想了想,看着皇帝满面期待的脸,心里便是明白了几分。
太后淡淡笑了笑,开口道:“说起来,哀家这宫里头也是许久没有什么生气了,若是将皇长子接到哀家宫里养着,倒也让哀家好好享受享受着民间的天伦之乐,不知皇上以为如此可好。”
等的就是太后的这句话,皇上闻听此言,自是心中放松,忙是道:“母后疼惜频儿,疼惜皇长子,朕自然依母后的意思便是。”
太后闻言笑了笑,道:“既然皇帝也是这个意思,那哀家便即刻下懿旨,将皇长子接到哀家的宫中来,由哀家亲自教养,让频儿赶紧将身子调养好,才是正道儿。”
“多谢母后体谅。”皇上如释重负,面上的黑云瞬间便是消散开来。
董倚岚听红绸说完,笑道:“这件事情,太后这招倒是高明,只可惜,我料想杜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红绸道:“杜府胆子便是再大,也不至于敢公然违背太后的懿旨吧。”
董倚岚冷哼一声,笑道:“公然违抗太后的懿旨他们自然是不敢,不过,在懿旨之外,还是可以想出许多法子的。”
红绸皱眉:“将皇长子接到太后宫中,皇后也不会好无觉察的,现在想来,皇后如今的景致倒是凄凉啊。”
董倚岚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贵为国公府嫡女又如何,遇到杜大人这样的父亲,将自己的女儿当成攀附皇上的工具,如今女儿病重,竟然完全不顾女儿的死活,迫不及待的将其抛弃,真是可恶至极。”
主仆二人略略伤感了片刻,董倚岚直直身子,朝外面探看了一眼,道:“看眼下这个天气,凄凉的紧,外面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可不是,如今都快下雪了,可不就百草枯败了吗。”红绸朝外面看了一眼,点头道。
董倚岚想了想,目光投向墙角的一盆玉簪花,这花只要不是太冷,也不需要见多少阳光,便是可以轻松过冬,倒是给这枯败的时日里,多出几分生机来:“红绸,把那盆玉簪带上,我们去瞧瞧皇后娘娘吧。”
“公主,”红绸闻言顿时便是一惊,道,“公主,如今皇后那里可是是非之地,你这个时候去她那里,只怕惹来是非就不好了。”
“皇后那里,怎会是是非之地。”董倚岚自顾自的自屏风上取了披风,细细的穿戴好,方才道:“如今皇上还是看重她的。”
“可她的身子,毕竟也是……”红绸话还没说完,便是被董倚岚狠狠的一眼,逼了回去。
红绸忙是讪讪的吞下后半句。
董倚岚道:“还不赶紧的,我们早去早回。”
红绸忙是小跑过去,捧着墙角的玉簪,便是跟在了董倚岚的身后。
绕过曲曲折折的小道儿,董倚岚和红绸一路冒着瑟瑟的寒风,朝皇后的院子里面走了过去。
还未进门,鼻息之间便是先闻到一股浓烈的汤药味儿,董倚岚心里不禁一阵感叹,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了大夫的话,皇后的病,只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再加上如今这样的寒凉,皇后性子素来细致,杜大人向皇上上表的事情,便是外人不提,只怕她心中也是有数的。
思量之间,董倚岚主仆二人已经到了宫殿门外,早有机灵的宫女前去传信儿,不多时,便是皇后身旁的贴身侍婢园儿亲自迎了出来,见到董倚岚亲自而来,眸色是倒是飞快的闪过一丝惊愕,继而便是走上前来,盈盈施礼,董倚岚抬手让她起身,开口问道:“皇后娘娘的病可还有起色。”
园儿闻言感激的一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娘娘的病一切尚好,只是如今天气寒凉,不便出门罢了。”
言毕便是领着董倚岚主仆二人朝正殿走了过去。
虽然天气寒凉,但也还不至于在屋子里燃起熏笼的程度,可此时皇后的寝殿里面,竟然已经早早的燃起了熏笼,董倚岚心里禁不住微微一沉,但是没有说话,便是起身朝屏风里面的走了过去。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董倚岚规矩的在门口行了大礼。
“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吧。”杜妃见董倚岚领着侍婢前来,心里略略舒坦了些,毕竟久在病中,有人来探望,心绪总是会好上许多。
董倚岚顺势起身,抬起头来,方才瞧见徐徐倚在床头的杜频儿虽然素面朝天,但依旧温婉娴雅,倒是给人一副病西施的错觉。
见董倚岚只是抬眸看着自己,并没说话,杜频儿便是忙出声吩咐一旁的园儿给贵妃上茶。
董倚岚微微打量了一下寂静的内室,便是上前微笑着对杜频儿道:“如今天气寒凉,娘娘身子弱,要多注意调养才是。”
皇后微微笑了笑,朝前欠了欠身子,道:“本宫这身子,若非妹妹当日竭力相救,只怕早已活不到今日,只可惜这身子一直不争气,没能亲自向妹妹致谢。”
董倚岚却是连忙上前阻止道:“姐姐言重了,我们同在这后宫之中,便是缘分,妹妹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姐姐若是要感谢妹妹,倒不如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最好了。”
杜频儿闻言心头便是微热,思量自己如今病入膏肓,父亲却已经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抛弃,在这后宫之中,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却如此凄凉。便是悲从中来:“多谢妹妹关心了,只是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心里有数,只怕是要辜负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董倚岚见杜频儿眼角儿含泪,声音哽咽,便是忙上前安慰道:“姐姐这是哪里话,大夫可是妹妹身畔最好的大夫了,世代悬壶济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姐姐你这点儿小恙,根本就不在话下,姐姐快别多心了。”
杜妃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热泪,对眼前的董倚岚勉强的笑了笑,道:“妹妹心胸,真是让姐姐惭愧,难怪皇上总是赞妹妹心胸绝无仅有,不输须眉,今日妹妹不计前嫌,当真让本宫好生惭愧,无地自容。”
“娘娘快别这么说了,身子要紧。”董倚岚见杜频儿言语伤感,便是忙走上前来,轻轻伸手拍了拍杜频儿的手背,微微含笑的点了点头。
“清贵妃娘娘,您怎的有空儿过来了,当真是难得。”董倚岚正和皇后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是觉得头顶冷不丁儿的便是响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猜出是杜府的二小姐,杜霜儿。
杜频儿见妹妹忽然又来了,便是忙别过脸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儿。
董倚岚回过头,便是瞧见杜霜儿一身大红艳丽的滚边毛领的披风,盛气凌人,一进门便是目光挑衅的朝董倚岚翘了翘下巴。
“霜儿,在贵妃娘娘面前,不许失了规矩,还不快拜见贵妃娘娘。”杜频儿见妹妹如此这般的不懂礼数,忍不住的出言提醒杜霜儿,如今的董倚岚身份已经不同。
杜霜儿虽然霸道,却也到底不是个蠢笨的,闻言便是对董倚岚骄傲的笑了笑,终究还是微微福了福身子,规矩的行了大礼:“臣女杜霜儿见过清贵妃娘娘。”
杜霜儿虽然笑语盈盈,却是特地把“贵妃”两个字咬的分外的重,满面胜利的味道。
董倚岚倒是不想与她这般小家子气,只是见她前来,知道今日便只能到此为止了,便是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微抬手:“二小姐不必多礼,起来吧。”
杜霜儿顺势起身,董倚岚微微含笑的回过头去,对身后的杜频儿福了福身子,恭敬的道:“皇后娘娘,既然二小姐进宫了,那嫔妾便先不打扰了,告辞了。”
杜频儿自是明白董倚岚不想与妹妹计较,也是不再挽留,只是招呼贴身侍婢园儿送董倚岚出去。
董倚岚客气的谢过之后,便是出门而去,匆匆离开。
回到鸾凤殿里面,董倚岚凝眉道:“不是听闻这杜二小姐和夫人回府已经有几日了吗,怎的今日竟然又进宫了。”
红绸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入宫是想干什么,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吗。”
董倚岚一边伸手接下披风,一边死细细思量片刻,方才道:“红绸,你去打探一下,今日这二小姐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只是随母进宫探望姐姐,还是往后常留宫中。”
红绸忙是点了点头,正要出门,董倚岚又是思量片刻,叫住了她:“还有太后那里,也不能马虎了,可别忘了这太后与杜夫人,可不是一般的交情。”
红绸闻言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奴婢明白的。”
皇上的书房里面,安护和皇上正低着头,一齐望着案上的棋盘之上,安护面上微微笑了笑,搁下了手中的棋子。
皇上则是皱皱眉头,举棋不定,犹豫再三,却是扔下手中的棋子,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安护则是端起手边的茶盏,道:“皇上还在为朝堂之上的事情犯愁吗。”
皇上摇摇头,看了他一眼,叹道:“杜府如此强势,如今竟然硬是到太后那里去游说,将杜霜儿强塞进来,你说朕能不犯愁吗。”
安护低眉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茗,微微点了点头,侧脸道:“臣依稀记得当日在王府之时,皇上经常教导臣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怎的皇上自己反倒是……”
“当日之事,与今日不同。”皇上也是伸手取了身旁的茶盏,叹息一声,“当日我们所谋之事,便是失败,也最坏不过祸及王府上下而已,可如今,那杜府已然势大,如今此番根本没吧朕的话放在心里。”
安护摇摇头,道:“不过是二小姐入宫的事情而已,皇上无须如此动怒。其实依臣看来,这二小姐入宫不过是早了些时日而已,便是今日皇上阻碍她不得入宫,他日杜大人一样会想法子将她塞进来的。”
皇上闻言语塞,的确,眼下虽然自己着手清理杜府爪牙,但杜府在北宇树大根深,要想彻底清查出去,怕是不是一两日可以完成的。在这之前,万不可与杜府撕破脸皮,动摇根本,也就是说,在铲除杜府之前,杜二小姐若是想要入宫,自己都是无法阻拦的。
见皇上沉默不语,安护伸手为皇上斟上热茶,进一步道:“其实这二小姐入宫,对皇上来说,不是坏事。”
皇上闻言鼻子里顿时便是冷哼一声;“不是坏事,这杜霜儿的脾气,你不清楚吗,刁蛮霸道,一意孤行,若是今后有她在后宫之中,只怕朕这后宫,整日里便是乌烟瘴气的。”
见皇上黑了脸色,安护也不紧张,只是继续分析道:“皇上无须动怒,先听臣把话说完。”
皇上抬眸扫了他一眼,重重的搁下手中的茶盏:“你说。”
安护眸色缓缓的转向门外,微眯着眼睛含笑道:“皇上试思量一下,若是杜府安排其他眼线入宫,我们岂非连哪个人是杜府的眼线都不知道。二小姐入宫,至少还算是敌在明处,好打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