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岗村离李家村有小十里路,离桃源镇就很近了,村子里就有不少人家时不时的去镇上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贴补家用,这一点张家也不例外。
如此一来,整个张岗村倒是比旁的村子稍稍富裕些,连带着张岗村的小青年也格外受人欢迎了。
跟村子里的同龄人比起来,张有就更突出了些。他在镇上最大的一间杂货铺里当活计,不用像父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抛食。每天吃住在铺子里,月底还能往家里拿八百文钱,光这份工钱就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另外,张家自身的经济条件也比大多数人家高出一些,在别人家每个月能炒两回鸡蛋吃时,张家每个月能吃上两回猪肉,光是这一点就极为难得了,想给张有说亲的媒人更是踏踏平张家的门槛。
张有现年十七岁,比月娘只大一岁。原本在庄户人家,这个年龄可以娶妻生子了,只是张有的上头还有个长两岁的哥哥没有成亲。按规矩,哥哥没有成亲,下面弟弟们的亲事也只能往后延。
当然,这个后延也有一个期限,不可能张有大哥拖着不成亲,就要拖着下面的弟弟一起打光棍。如果张有在二十岁时,张有大哥还是没有成亲,那么张家就会把张有大哥的亲事放下,先给张有说亲了。
张有大哥之所以没有成亲,则是他幼时被人算过命,要在二十二岁后才能娶妻生子,不然会有血光之灾,牵累至亲。
一开始,张家并没有把算命先生的话放在心上,等到张有大哥十七岁时,张家开始给他说亲,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姑娘。
结果两家定亲的第二天,张有大哥就在去镇上卖菜的时候,半路上被一头疯牛撞到了,直接被撞成重伤昏迷不醒,后来请大夫看了还喝了三个月的药才好起来。
那时张家只当是意外,没有意识到这场意外正好印证了算命先生的话。直到张有大哥康复后的第三天,再一次被村子里扔石头玩的孩子砸中头,直接血流如柱倒地不起,张家才察觉到了诡异,很快就想起了算命先生当年说过的话。
到底儿子的性命最重要,张家惊惶之下冒着被人戳脊梁骨骂的风险,匆匆忙忙就把张有大哥的亲事退掉了,还赔了对方一大笔银子。之后,张家就不敢再给张有大哥说亲了。
张有比自己的大哥只小三岁,如果他大哥二十二岁之后才能成亲,他的亲事便也会拖到十九岁。正巧月娘要到十八岁才能出孝,正巧就跟张有成亲的时间对上了,可以说十分合适,谁也不耽搁谁。
总之,从表面上看,张家不介意月娘失怙失持,又跟自己的儿子年岁上相配才给张有说下这门亲事。至少这个原因,桑家相信了,不相干的外人也相信了。
倒是请古槐帮忙调查张有的桑叶有些疑神疑鬼,在两家正式交换信物的前一天,把自己的怀疑悄悄的给娘亲说了:“张家的条件不错,张有也是张家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就算张有要等到十九岁说亲,那也算不得太晚,有的是比月娘条件更好的姑娘嫁给他,这张家怎么就这么痛快的定下了月娘呢?”
不是说月娘不好,月娘模样好,心灵手巧,性子又乖顺,完全就是那些当婆婆的妇人眼中好媳妇儿的人选。可是这样的好姑娘,十个里至少有三四个是这样,失怙失持却是一百个里也就那么一两个。
偏偏这一点是月娘最大的硬伤,张家不可能没有一点顾虑,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因着长子在定亲后连着出了两次意外,就把好好的婚事给退了。
“说张家好的是你,说张家有问题的还是你,你这样反复折腾,娘都替你累的慌!”木氏很想甩女儿一个白眼,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换了芯子:“不管张家有没有啥别的想法,张有模样好,年纪合适,性子也好,跟月娘正好匹配,左右月娘也喜欢,你想那么多干啥。”
看着一脸淡然的娘亲,桑叶恍然大悟,屁颠颠的凑上前问道:“娘,您也想过这个问题对不对?那您是咋想的啊,给我说说呗!”
木氏看了女儿一眼,鄙视似的发出呵呵后,到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能想到的难道娘就想不到?娶媳妇儿进门,总要图点儿啥,就像我跟你爹,图你大嫂的性子,能帮你大哥撑起门户,张家么,图月娘的好,怕是也图咱家能给他们家带来好处。”
对于张家的那点小算计,木氏看的很开。换作是她给小儿子说亲,如果面前站着两个自身条件差不多的姑娘,她肯定会选家世相对好一些的那个。
这么选不是图媳妇儿身后的东西,只是想让儿子娶媳妇儿后能过的更好一些,这样总比娶个破落户不停地往里面砸银子填补,连累的自己的日子也过不好要强。
张家的日子是不错,张有也有一份不错的差事,正是不错,张家在选媳妇儿上就更不会将就。失怙失持怕啥,就算真是克父克母的命,不表示就克夫克婆家。
如果张家啥也不图,她反倒真不放心把干女儿说给他们家,免得他们没个顾忌,将来有个什么就把人往死里磋磨。
听完娘亲的话,桑叶只觉得某些自己坚持的观念完全被颠覆了,可偏偏又说不出任何不对来。娘这是看透了人性的自私之处,所以才会放心的把月娘许给张家啊!
没有张家还有李家赵家,这些人家愿意娶月娘,谁又能保证不是抱着像张家的想法?左右张有确实是个有出息的,也是目前为止最合适月娘的,确实没有人比张有更好的人选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考虑问题更加周全。桑叶冲娘亲竖起一个大拇指,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木氏心里自得,面上却很嫌弃:“以后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月娘的亲事就不要再乱琢磨了。”
桑叶一脸懵逼,指着自己问道:“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木氏一听,更嫌弃了:“嫁去郑家这么久,也不见你给老娘揣个外孙,还的老娘整日担心你,还敢说自己好好的?自己的事不急,偏偏操心旁人的事,你说你这是不是缺心眼儿?”
桑缺心眼叶满头黑线,并不想背上这个极具贬义的字眼儿,振振有词的反驳道:“您还不是嫁给爹后半年才怀上大哥?如今您女婿不在家,我找谁给你揣外孙去?就怕我真揣上了,您老人家要第一个打死我!”
木氏气笑了,抬手毫不犹豫给了她一下:“你个倒霉孩子,胡咧咧个啥?老娘咋就生了你这么个口上没遮拦,真是要让你气死了。”
桑叶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那得问您跟爹啊,咋就把我生成了这样,这肯定还是您跟爹的问题。”
这话就十分找抽了,木氏也确实连抽了女儿好几下,不然硬憋着她怕把自己憋过气去。
母女俩闹了好一阵,木氏摸着女儿越发憔悴的脸,叮嘱道:“如今家里的房子盖好了,以后你就在家好好歇着,要是觉着无聊,娘让月娘去你那儿陪你。”
依木氏的想法,是想把女儿留在娘家照顾的,娘家有这么多人陪着,就认为女儿不会再胡思乱想,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只是女儿到底嫁人了,尤其是女婿不在家的情况下,长住在娘家不像话。就算亲家不说什么,外面的人又该议论了。女儿在娘家时,他们一家不在意外人说啥,可是亲家就不一样了,要是为这点事让亲家对女儿心生不满就不好了。
“不用了娘,这两天已经好多了,不用让月娘来陪我。”桑叶撒了个小谎,笑着拒绝了娘亲的提议。
今后他会时常外出,她总要慢慢适应他不在的日子。这一次的离别太突然,她又在那一个月里有习惯了依赖他,才让她的心理和生理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应。等熬过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熬了,不可能每次他离开了,都让月娘过来陪着。
见女儿态度坚决,木氏就没有劝了,转而说起了搬家的事:“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你爹想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搬家,正好跟吃团圆饭一起办,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等年后再定吉日请亲戚过来暖房。”
桑叶一听,知道娘亲这是在间接问她,那天能不能带凛哥回来吃团圆饭,一时有些为难:“娘,凛哥说会在新年前赶回来,可我现在连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赶回来吃团圆饭。”
木氏闻言,不敢在女儿面前露出失望来,反倒安慰起女儿来:“没事,要是阿凛真赶不回来,你就带着桓儿过来,娘全部做你和桓儿爱吃的菜。”
桑叶心里暖暖的,脸上就忍不住笑了:“好,那我就等着娘亲手给我做大餐了,保证能嫉妒死月娘还有大嫂二嫂。”
木氏也忍不住笑了,戳了戳女儿的头,笑骂了一句“促狭鬼”。
月娘尚在孝期,张家也不好张扬。两家的家长当面互换信物,很低调的定下了亲事。定亲时,桑叶也在场,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张有一番,见他进退有度,为人谦和不张扬,心里就满意了几分。
尤其是张有在看到月娘时,眼里的光亮毫不作假,显然对月娘很有好感。而月娘早见过张有了,正是合她的眼缘她才在郑有和郑聪之间选择了张有。
尽管两人见面后,碍于礼教没有说几句话,可是作为过来人,桑叶可是清楚的看到两人的目光时不时的对上,迸发出刺刺拉拉的火花呢!
桑叶看的很欣慰,私下里没少逗月娘玩,只把月娘逗的面红耳赤才呵呵笑着放过她。
等到中午在娘家吃过午饭,桑叶就回到了家中,意外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敬茶那天见过一面的孟家大舅母徐氏。
“大舅母好。”桑叶对刁难过自己的徐氏没有好印象,看在婆婆的面子上主动同她打了声招呼,心里思索着这个时候徐氏突然上门的原因。
徐氏斜眼看了桑叶一眼,不阴不阳的挑刺:“哎呦,你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奴才吗?我听说大户人家重规矩,如今你这样见了我这个长辈连个福身礼都没有,在大户人家怕是要被打死?”
一旁的孟氏脸色一变,看着徐氏语气带上了几分怒意:“大嫂,你过分了!”
庄户人家哪会用大户人家那套行礼的规矩?儿媳妇主动叫人了,没有失礼的地方,大嫂咋就要跟她过不去?
徐氏根本没有把小姑子的愤怒放在心上,还振振有词的说道:“咋了?我哪里说错了?她以前不是别人家的奴才?她规矩不好,我这个当舅母的还说不得了?”
“那是以前!小叶现在不是奴才,是我的儿媳妇!”见大嫂还敢说,孟氏是真恼火了。
儿媳妇以前确实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可如今是自由身了,大嫂当着自己的面张口一个奴才,闭口一个奴才的打儿媳妇的脸,这不也是打大儿子和自己的脸么?
“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见婆婆是真生气了,桑叶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心里对婆婆的这番维护十分感激。
等孟氏的情绪平复下来,桑叶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徐氏,面上丝毫不见怒色:“大舅母说的对,我以前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大户人家的规矩也确实大,可惜如今我是自由身,大舅母也不是我的主子,没有资格要求我行大礼!当然,哪天大舅母成了大家夫人,把大户人家的那套规矩捡来用,我身为晚辈自然会入乡随俗,规规矩矩的给大舅母行晚辈礼了。”
这番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讽刺,讽刺徐氏一介农妇,偏偏充大脸摆大家夫人的谱,又暗指她不慈以身压人,欺负晚辈。
徐氏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桑叶话里的冷嘲热讽。刚才她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就是想激怒这个小狐狸精,让这个狐狸精藏不住狐狸尾巴跟她闹,她就借机给她扣上“不敬长辈”的帽子,没想到这个狐狸精竟然不上当,还敢嘲笑她,真不是个东西!
徐氏眼珠一转,当即拉着孟氏哭嚎耍起了无赖:“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儿媳妇,我一个长辈说她两句,她就敢当面刺我,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别怪我嚷嚷出去,让你们村子里的人给我评评理。”
孟氏被吵的头疼,又担心徐氏真出去乱嚷嚷,连忙劝阻道:“大嫂,这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小叶又没有说错话,你为这点儿小事嚷嚷出去,人家笑话的是你啊!”
这番话可以说真心为徐氏着想了,孟氏确实不喜徐氏挑事,可在她的观念里,都是亲戚是自己人,娘家大嫂无理取闹,在家里闹闹就算了,闹到外面去那就是丢人,她就得劝阻让她别丢人。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徐氏顿时郁闷的两眼翻白,指着憋笑的桑叶问孟氏:“你是要站在这个狐狸精那边了?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亲大嫂,是你哥的伴儿!”
孟氏闻言,下意识道:“小叶也是我儿媳妇,是我儿子的伴儿。”意思就是都是自己人,她没有偏帮谁。
可是听在徐氏的耳朵里,就是儿子儿媳妇比大哥大嫂亲了。在徐氏自己的眼里,就是如此。
徐氏气得更厉害了,她狠狠地瞪着孟氏,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好,你们婆媳是自己人,老婆子我是外人,你们亲相去,老婆子我走,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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