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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一阵恶心,推下宋钦蓉,她皱眉道,“你说什么那!”

她声音中尚带着几丝未散去的童声甜糯,混着推搡的小动作,倒像是小女儿不好意思的撒娇。对面沈德强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下稍稍轻松。

说话这会功夫东林书院已经到了,书院位于东山脚下,还未进院内,便已看到围着院墙那片茂密的紫竹林。沈德强跳下马车,先将坐在外首的沈德强扶下来,转过身刚想扶阿玲,就见她已经在相反的那边跳下来。

离晨读还有一刻,许多晨间贪睡的学子大都掐算着时辰,赶在这时候过来。书院前面尚算开阔的空地上挤满了各色马车。不过当沈德强的马车过来时,不论是豪华的还是不起眼的各色马车都有意识地让路。

原因无它,多年来沈德强都是书院中成绩最好的。自他入学后,男学榜榜首就从未换过旁人。

举凡才子多少都有些傲气,沈德强却是其中另类。即便书院后厨干杂事的婆子,他也向来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同窗间学业上遇到疑问请教时,他向来是来者不拒,再简单的问题也不厌其烦、耐心解疑答惑。

多年下来沈德强用其所作所为,赢得了书院上下的一致敬重。是以见到他的马车,众学子皆如对待夫子般,命自家马车避让。

往常他马车上只有沈家兄妹二人,如今见上面跳下来第三个人,所有人皆好奇地看了过去。

跳下马车阿玲堪堪站稳,便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在或美或丑、或惊讶或疑惑的数百张脸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箫矸芝。

倒不是她眼神多好,或有什么玄妙的心灵感应。而是箫矸芝今日打扮实在太过显眼,学院门口的紫竹林旁,她一袭月白色纱裙,配着足以让人惊艳的五官,整个人美得如林中仙子、月下嫦娥。看到她投过去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莹白如玉的面庞如午夜幽昙、又如池中白莲,直让人恨不得沉浸在她的温柔中,长醉不复醒。

“想必这便是蒋家姑娘?”

箫矸芝不仅人柔情似水,柔和的声音更是让人如沐春风。阿玲余光看向沈家兄妹,沈德强尚能维持住道貌岸然,宋钦蓉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面露喜悦小碎步跑上前。

“阿慈,她便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先前你看中那件百蝶纱衣,便是被姑父高价竞买去给了她。”

“原来这便是阿蓉时常挂在嘴边的表妹,”纱衣之事被说破,箫矸芝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不仅如此,她笑容又恰到好处地亲切了些,“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正巧我今日特意命人备下了些茶点,离早读还有些功夫,咱们女学这边的姐妹边吃边聊会天,也都熟悉熟悉。”

有了马车中的心理建设,这会对上箫矸芝,阿玲已经能很好地掩藏情绪。尤其当她看到箫矸芝身后提着食盒的丫鬟后,迎着晨光,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咱们正好想到一块去了,我想着今日与书院众姐妹第一次见面,便准备了点见面礼。”

边说着便朝后打个手势,青霜赶眼力见地命人抬过来。两名小厮抬着一只木箱走过来,放下后敞开盖,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砖头大小的雕花木盒。透过镂空木雕,六对颜色、形状各异,但都精美到让人不忍下手的点心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与之相比,同样造型别致的食盒就有些不够看了。

箫矸芝笑容僵在脸上。

女学位于东林书院西边,大夏女子地位虽比前朝要高,但终究比不得男子。书院百余学子,女子只占十之二三,连带半路入学的阿玲,统共有三十人。

阿玲也是依照此人数准备的点心,其实她能想到这主意还要归功于宋钦蓉。

“我与阿蓉自幼相识,常在一起玩,以前她没少跟我抱怨书院晨读时辰太早,不少人赶着过来顾不上吃饭。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每天早晨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起来都是场挣扎,今早若不是阿蓉一早过来喊我,恐怕我也会耽误时辰,对此我算是感同身受,所以就给大家准备了些点心。”

宽敞的学堂中,阿玲先自我介绍一番,顺便说出了送点心的原因。她话音不疾不徐、语调中满是真诚,提及阿蓉时更是顺势看过去,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导宋钦蓉身上。而她自己则是在趁人不备时,用挑衅的目光看向箫矸芝。

箫矸芝脸上依旧维持着温柔得体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放在桌下的一双手却紧握成拳,修剪得宜的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嫩肉。

“阿慈,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宋钦蓉座得离箫矸芝最近,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略带小心地解释道。

叫你多嘴!心下越发恼恨,箫矸芝脸上反倒笑得越发温柔。刚想开口宽慰几句,顺带小捧一番蒋雪玲,当着女学所有姑娘的面证明她温柔善良心胸宽广,嘴刚张开还没等说话,却被前面的阿玲抢了先。

做自我介绍时阿玲站上了书院夫子的位置,这边不仅位置更靠前,地形更是要高一块。居高临下她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更不用说着重关注的宋钦蓉与箫矸芝。

“阿蓉表姐为何要与箫家姑娘道歉?”

清亮的声音响彻学堂每一个角落,说完她目光转向向箫矸芝旁边丫鬟,恍然大悟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在书院门前,箫家姑娘曾说过她也为大家准备了茶点,莫非……你觉得我抢了她风头?”

被二十几双眼睛盯着,宋钦蓉脸色以可见的速度白了下来。她总算明白早上在蒋家后院,听阿玲问她丫鬟可曾准备好点心时,心下突然涌起的不祥预感是什么。

阿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无数片段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每当她提起阿慈时阿玲的闷闷不乐,甚至有好多次她都直接了当地埋怨她,说她跟阿慈要好不理她。

她一定是在嫉妒,所以想借此破坏她与阿慈的关系。

刚这样想着,她就见台上阿玲满脸不情愿,“阿蓉这又是何必?”

果真如她所料!紧张地看向箫矸芝,宋钦蓉下意识地解释:“阿玲在说什么。阿慈别听她胡说,以前那么多次都是你帮大家带茶点,这份恩请大家都记着,不是旁人一次两次……”

“阿蓉!”

听到“恩情”两字时箫矸芝就知道要坏事,赶紧出声打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皱眉往台上看去,她就看到一双满是得逞的眼睛。

对着箫矸芝扬起肆意的笑容,阿玲顺着方才的话接下去,“不就是几块点心,阿蓉这又是何必?能入东林书院的姑娘家中怎会缺这点东西,怎么被你一说反倒成了恩情?这两个字真把我吓一跳,前面我已经说了,今日带点心来纯粹是觉得大家早起赶晨读辛苦,想当点见面礼,阿爹也嘱咐我同窗之间要互相帮助,我们从未想过什么恩什么情这么大的事。莫非……沈姑娘这样想过?”

被周围怀疑的眼光盯着,箫矸芝几乎气到内伤。她只是箫家庶女,庶与女两项都占了,月钱本就不如书院中多数嫡出姑娘丰厚。虽然这两年接触箫家生意后境况好了很多,可前几年刚入书院时,却是节衣缩食外加姨娘周济,才能这般大方地每日带吃食。她已经想不清有多少个早上,姨娘天不亮便起身亲手做茶点。

他们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青林书院中的人脉。这些小恩小惠寻常人看不上眼,可架不住时日久了润物细无声。

她坚持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收服女学大多数人,剩余几个看她不顺眼的,碍于人言也不敢在明面上与她争锋。可这一切全被蒋雪玲毁了,右边戏谑的目光传来,一口血堵在心头,嘴中腥甜的滋味传来。

忍住!邵明大师今日便要前来,想到沈德强早先答应过的她的事,她略微缓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点极易变化的人心,有了邵明大师的赏识这点东西算什么,笑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好。

整整五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如今她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咽下口中腥甜,她笑得比刚才对上宋钦蓉还要温柔。

“自然不是,在这事上我与蒋家老爷倒是想到了一处。大家同入书院本来就是缘分,自然应该互相帮助,不过是几块茶点算不得什么,解了大家晨读之饥,安心读书才是头等大事。”

说完箫矸芝将目光转向她,“你说是不是?”

五年的心血也不是没一点用,像箫矸芝这样全身上下都是心眼的姑娘毕竟是少数,女学中大多数姑娘还是心思单纯之人。这番话说出来,大家都愿意相信她,连带着也对第一天来就挑起事端的阿玲心里有些不满。

那么多人将心思写在脸上,阿玲再看不出来可白重生了一回。心下重新认识了箫矸芝的危险程度,面上她却是痛快地认错,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倒是我听阿蓉说多了恩情,误会了箫家姑娘。不过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极对,带茶点本就是为解大家晨读之饥,这本来就是大家的事,总不能一直由你一个人准备。”

三言两语歪解掉箫矸芝意思,阿玲笑盈盈地看向下面。

虽然大家相信箫矸芝,但方才的话总归在众人心里留下点疙瘩。而对那些跟宋钦蓉同等想法,认为箫矸芝待他们好是恩情的人来说,阿玲最后的一遍重复让他们心里怪不是滋味。

他们是真缺这两块点心么?阿玲方才说得没错,能进东林书院的姑娘,又有哪个人家中拿不出这点东西。

当即便有人提议,“既然这是大家的事,我看以后不如由大家轮流准备。”

“圣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主意甚好。”

负责晨读的顾山长走到门边,刚好听到这句话,再看里面对峙双方的情形他也就大体明白了。

箫矸芝那点笼络人心的手段能骗过这点涉世未深的姑娘,却瞒不过他的眼睛。若是往日他也就一笑置之,可今日……想到今早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马车内的青衣男子,还有他嘱托之事,他也只能尽下为人师表的“劝诫”之职。

“百味斋点心毕竟难寻,大家可以仿效箫矸芝,在家中厨房自做些拿来,莫要让此事成为负担。”

顾山长只是出于一片好心,百味斋点心每日限量,刚出炉便会被抢购一空,买不买得着还两说。即便能买到,那价钱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可他这等说法,却在无形中扇了箫矸芝一巴掌。

嫡母不慈,她所带茶点多数时候是由姨娘亲手所做,自然比不得百味斋精致、美味又值钱。听着旁边姑娘听到“百味斋”时忍不住的惊呼,一声声如尖针般刺在她心头。

对这一切好无所觉的顾山长宣布另外一事,“邵明大师已到,稍后便会开坛讲学。今日晨读暂且取消,诸位且随我入东边男学。”

听闻此言箫矸芝瞬间恢复斗志,其他人则在惊喜的同时,面色异样地看向台上阿玲。

自前几日邵明大师要来青林书院开坛讲学之事传开后,书院众学子就无不盼着这一天。

邵明大师名满天下,虽不知其学问如何,可单那手令长公主起死回生的本事便是神乎其技。能有幸听其讲学,将来无论何时提起来也都是件荣幸的事。作为青城最好的书院,青林书院每年束脩都比其它书院高一大截,学子中家境优渥者倒不会计较这些,可那些只是小富的人家难免要多计较一二。尤其是送姑娘进学的小富人家,女子不能参与科举,读书与否本就有争议,这些人家不乏咬咬牙硬着头皮才供应着的。

本来犹疑之事,在听闻邵明大师到来后悉数变为庆幸。

那可是名满大夏的邵明大师,自家姑娘听了他讲学,日后议亲时身家也跟着水涨船高。相比起来,多交的那点束脩算什么。

前两日正逢下旬休沐,女学这些姑娘在家时没少听这种说法。本来他们还担心,邵明大师是否真的回来,即便来了会不会容许女学听讲。带着这般担忧的众人听到顾山长确认此事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脸上满是庆幸。

本来占据心神的忐忑担忧放下后,悠闲之下他们终于有心思去关注新入学的阿玲。这一想,嫉妒之情就忍不住浮上来。

他们入书院多久了?每季的束脩按时交着,严寒酷暑五更晨读不说,每日中午还要吃粗糙的大锅饭。日复一日坚持好几年,才碰到这般好的机会。可有人入学第一日,便碰到这般好事。

当即便有人撇了嘴。

因着讲学之事,书院一方还有许多事要准备。通知到女学之后,顾山长也未多留,而是急匆匆赶往前院。

待他走后,女学诸人更是懒得掩饰自己不忿。

“有人运气真好,白捡了这么个便宜。”

“不是说专门请了女师傅在家学,看不上咱们书院,怎么这会眼巴巴赶过来。”

青林书院束脩颇高,能进这里的姑娘无不是家中受宠的,心下有气自然不会多忍。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温良贤淑的,拉着说话之人衣角劝他们少说几句,可脾气上来哪是旁人几句劝能打住的。

“阿玲已经进了女学,日后大家便是同窗姐妹,何必为这点事不痛快。他们几个就是嘴快点,其实人都很善良,阿玲千万别往心里去。来大家先吃几块点心垫垫饥,等会开坛讲学时可别堕了咱们女学的名声。”

开口之人正是箫矸芝,她先是皱眉看向说话几人,又面露难色地朝阿玲解释,最后提及女学时却是挺直脊梁一派斗志昂扬。

一番话说下来,不少姑娘为她鸣不平,“阿慈脾气未免也太好了,刚才她还那么说你,现在你却替她说话。”

这句话道出了不少姑娘心声,见此阿玲心下叹息。箫矸芝这番话面面俱到,可她的重点却是“点心”二字。

“也是我考虑不周,平白让大家受了几年委屈。”

箫矸芝神色有些黯然,此举更是勾起了满室女学子的愧疚。虽然以前他们也觉得老吃箫家茶点不好意思,因此心里多少怀着点愧疚,可****不辞辛劳准备茶点的阿慈又有什么错?

阿玲实在是太过分了,不仅见着好事凑过来摘现成的桃子不说,还千方百计挤兑阿慈。

将一切尽收眼底,阿玲心下叹息。她终究是太过稚嫩了,重生又如何,机谋智慧手腕却不会随着重活一次而彻底改变。上辈子她斗不过箫矸芝,本来就能证明很多事。这辈子虽然有所觉悟,重生几日做了许多布置,却终究抵不过别人十几年道行。

从未有一刻,她如现在这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箫矸芝的差距。尽管如此,她也不能放弃。

“阿慈说得对。”

阿玲本想学箫矸芝如梦似幻般温柔的笑容,可唇角刚咧开她就恶心到不行,连带着全身上下也僵硬,到最后干脆维持自我。好在她生得不错,五官虽不如箫矸芝那般令人惊艳,但确是极为顺眼,看起来让人很舒坦。

“大家入了书院已成同窗,日后就是姐妹,本应相亲相爱。方才我对阿慈有所误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风就是雨,说出那番话让大家心里不舒服。”

说完阿玲微微欠身,歉意溢于言表。

十几岁的姑娘,又大都是家中娇养起来的,除去极个别天赋异禀之辈,其余哪有多深的心计。就算心有不忿真说几句,也都是说过就忘,还不会严重到记仇的程度。是以这会他们听阿玲如此郑重的道歉,再看她那张讨喜的脸,心下火气瞬间去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方才开口那几位姑娘,这会更是心生歉意。

“我……我就是个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那几句就是随口说的,阿玲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阿玲望着面前身段稍显丰腴的圆脸姑娘,微微摇摇头。

她本意是不会计较,谁知那姑娘误会了,凑过来一脸紧张道,“你真生气啦?”

千万不要哇!圆脸姑娘余光瞥见桌上雕花匣子,透过匣子盖似乎感觉到了点心又酥又甜的美好滋味。她最喜欢吃百味斋糕点了,可阿娘嫌她生得太胖,每次上街都绕着百味斋走。

见她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阿玲忍不住抿起嘴角。

“不过是几句无心之言,我又怎会往心里去。”

顿了顿,她挺直身板看向下面,郑重道:“不过有一事我却必须得言明,上旬中家父便已与顾山长敲定入青林书院之事,彼时邵明大师讲学之事尚未传开,我也是事后才知晓。”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阿玲将顾山长搬出来,这会没人会怀疑此事的真实性,看来人家是真的运气好。

“误会说开了就好,”箫矸芝一派落落大方,“好了,时辰不早,大家赶紧用些茶点。”

说完她看向阿玲,脸上没有丝毫不快,“阿玲今日刚入书院,还未来得及安排桌案,今早便先来我这挤挤。”

最后这句传到女学众人耳中,就成了箫矸芝有意冰释前嫌,所以这会众人皆关注着阿玲举动。虽然心下好奇,但他们大多觉得阿玲一定会同意。毕竟人家主动释放善意,台阶都递到脚下了,再不下来未免说不过去。

谁知阿玲随后的举动却让众人跌破眼镜,听完后她直接摇头。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笑道:“阿蓉表姐还在那,她向来视阿慈为最亲密的朋友,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哦~看向箫矸芝桌案边的宋钦蓉,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再理会他们反应,阿玲看向面前的圆脸姑娘,“我可以先借你桌案挤挤么?”

圆脸姑娘因身形肥胖、家境一般、脾气冲动,在女学内人缘一直不怎么好。先前女学二十九人,劳技课双人组队时她经常是被单出来那个。如今见面容娇俏一看就会受欢迎的阿玲开口询问,瞬间她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当……当然可以!”

圆脸姑娘的桌案位于女学最偏僻的角落,看到阿玲跟着走过去,因方才“恩情”之事悬着心的宋钦蓉总算松一口气。

谁不知道苏小乔是女学里最没出息的姑娘,身形壮硕学业不好不说,性子也不够温柔,肯定不会有家财丰厚的男学士子看上她。还有就是她家境也十分一般,总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苏小乔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人上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跟苏小乔交往能得到什么好处?

想到这她就忍不住开心,同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凭什么阿玲处处高她一头。阿娘私下老劝她哄着她、让着她,只是进个书院就要自己起个五更早早恭迎,来书院路上哥哥更是为阿玲屡屡呵斥她。

沉浸在幸灾乐祸的思绪中,宋钦蓉丝毫没注意旁边的箫矸芝余光一直在打量着她,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郁。

“阿蓉不必往心里去,赶快用些茶点。”

温柔地劝解着,她从自己带的食盒中取出块水晶绿豆糕递过去,“虽比不得百味斋点心精致,但用料却是一等一的讲究,你尝尝看。”

又是水晶绿豆糕,宋钦蓉可算被扎到了肺管子。本想使出大小姐脾气扬手甩掉,但想到递给她点心的是箫矸芝,还是强忍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来,含在嘴里味同嚼蜡。

“阿蓉可是吃不惯?”

委委屈屈地说着,箫矸芝给后面立着的丫鬟使个眼色,后者赶紧开口。

“宋姑娘,我家姑娘知道你爱吃水晶绿豆糕,可是天不亮就起来亲手做的。”

丫鬟声音不高不低,不至于打扰人,却足以让女学内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闻此不少人放慢了进食动作,首当其冲的宋钦蓉更是愧疚。阿慈总是在为大家着想,每次都默默付出,而她却因为阿玲而迁怒。

对,“都是因为阿玲!”

不知不觉她将自己心底想法说出口。

阿玲正在与苏小乔啃点心,刚才回桌案的途中圆脸姑娘已经自报家门,她是这样说的,“我叫苏小乔,家住青城南边,我爹在南边的绸缎庄调配染料,我家就在绸缎庄后面那条巷子里。“

“苏小乔,是铜雀春深锁二乔中的小乔嘛?”

苏小乔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本来希望我能长成小乔那样的美女,可我却越长越不像,女学中大多数人都管我叫大乔,大小的大。”

阿玲看着面前的苏小乔,江南女子体态纤细者居多,她却是其中的另类。骨架偏大加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她看上去比她要大两圈。单论身形,她倒有点像前世她在京城见过的鞑靼女子。

大小的大,刚反应过来的阿玲听到这四个字,唇角无意识上扬。

“又是大乔又是小乔,看来江东二乔被你一个人承包啦。”

苏小乔倒是个乐天派,这也与她的炮仗脾气不无关系,有什么不开心的当场说出来,过后自然不会存多少抑郁。不过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所以这会她心里那叫一个美。

“阿玲取笑我。”

略微不好意思地说着,心情好的她还是食欲大开。尤其阿玲带来的还是百味斋糕点,百味斋果然名不虚传,任何一块都是色香味俱全。坐回桌案旁,将水壶往前一推吩咐阿玲自便后,苏小乔便毫不客气地开吃。

前后两世阿玲还是第一次见人吃东西这般欢,糕点一块接一块,边吃边点头,伴随着唇间愉悦的笑容,仿佛她正在嚼着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味。因为前面自我介绍,阿玲能感觉出苏小乔直来直去的性格,这会呆在她身边很放松,不知不觉便被她的吃相吸引,自己也捏起块吃起来。

见苏小乔三下五除二解决自己那盒,阿玲将手边的推过去。起初苏小乔还拒绝,在她言明自己怕破损多准备几份后,本来美食当前意志就不怎么坚决的小乔也是继续吃起来。眼见两人就要解决第二盒,宋钦蓉声音冷不丁传来。

天大地大点心最大,尤其还是她最爱吃的百味斋点心。吃完两盒点心苏小乔已经将阿玲划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会听人说阿玲不好,她立刻拍案而起。

“宋钦蓉你什么意思!阿玲一直在旁边用茶点,女学所有人都在这看着,她刚才可是什么话都没说,出了事你凭什么怪她!”

“小乔,”阿玲拉拉她袖子。

“阿玲你别拦着我,你脾气好不跟他们计较,我却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阿玲:“……”

当着女学众人的面,苏小乔直接迈到箫矸芝桌案旁,略显大只的身躯站在宋钦蓉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阿玲到底怎么惹你了?”

抓着她袖子,阿玲尾随而来。在她正对面宋钦蓉面色涨红,而坐在她旁边的箫矸芝则是满脸疑惑,当然居高临下的阿玲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余光瞥到长条桌案上两盒动都没动的糕点,瞬间她福至心灵。箫矸芝还在计较着方才的事,因为她的一番话,直接把她带茶点之事定性为居心叵测。虽然后面箫矸芝凭着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信扳回一成,但顾山长定下的新规矩却打乱了她计划。准备茶点不是件多难的事,女学大多数姑娘家境优渥,只需归家后吩咐声奴仆便是。若是贫寒人家,需要亲手准备,可能会体味到箫矸芝的艰辛进而心生感激。可这等富裕人家,不用自己劳心劳力后,便能体味出她背后的别有用心。说来说去,在这事上箫矸芝还是吃了个大亏。

可她是会吃亏的人么?

以前世那些经历来说,箫矸芝何止不会吃亏,她甚至吃人不吐骨头。

虽然自始至终她面上维持着大方,可还是算计着想尽量扳回一城。毕竟如丫鬟所言,她可是根据每个人的喜好,起早贪黑“亲手”做的茶点。这份心意多感动人,没看到丫鬟话说出来后,女学中用茶点时的闲谈声瞬间低了八度。要不是他们声音降低,她也不会听到宋钦蓉的埋怨声。

真是好算计,她都要怀疑那块水晶绿豆糕是不是故意了。

“还不是阿玲……”

想起阿娘嘱咐,宋钦蓉顿了顿。虽然日后阿玲有对着她做低伏小的一天,但现在她还未入沈家门,两人地位正好倒过来,是她要百般讨好阿玲。

“阿蓉,事情已经过去了。”

放缓语调,箫矸芝温柔地劝说着。有些事说明白了反倒不好,这样半遮半露反倒容易引人遐想。

“你们……”

苏小乔急得直跺脚,阿玲初入书院不知箫矸芝的厉害,她却了解的一清二楚。她爹本来是绸缎庄调配染料的管事,可因为几年前得罪了箫矸芝身边的人,便被寻个由头拿下来,去做最脏最累的活计,每个月还拿不到多少钱。连家中最厉害的阿爹都斗不过箫矸芝身边的一个小喽啰,更别说她,还有看起来那么柔弱的阿玲。

阿玲真可怜,连堂姐都不帮她。要是她再不护着她,那她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一瞬间苏小乔胸膛中升出无限勇气,昂首挺胸将阿玲护在身后,沉声道:“你把事说清楚,阿玲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人。”

“小乔,是我欺负了阿蓉。”

不可置信的目光传来,阿玲松开苏小乔衣袖,转而勾上她的小拇指。柔软细腻的触感传来,苏小乔心下难堪消去大半,心满意足地说道。

“就算你欺负她肯定也是出于无奈,我相信你。”

被她信任的目光看着,阿玲心里热乎乎的。与此同时窗外也有一个人目光着了火,隐在竹林中,透过开启的窗户陈志谦看向勾起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只小指,右手小指隐隐勾起,与此同时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枚闪亮的暗器。

刚准备打出去,窗内娇俏少女却跟背后长了眼似得,突然扭头往这边撇过来。侧身躲过她目光,刚想翻旁边院墙遁走,他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那丫头身边的丫鬟。陈志谦跃上墙头,看到另一人时不由皱眉,她怎么会跟箫矸芝的丫鬟凑在一起?

收回目光,阿玲轻轻揉下额头,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了,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注视着面前摇头诉说姐妹情,口口声声说肯定不会介意的宋钦蓉,察觉到她眼中几乎掩饰不住的怨恨,这种怨恨跟她脸上讨好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突然间她有些意兴阑珊。如此简单的心思,上辈子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嫉妒么?可再嫉妒,这辈子蒋家的一切也不会变成她的!

想到这她笑容越发明艳,明艳到晃花宋钦蓉的脸,让她说着虚伪言辞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彻底消音。

而在她消音的一刻,满室不解的目光中,阿玲开口:“的确是出于无奈,以前阿蓉过府,我都打开自己的首饰匣子让她任意挑选。可她每次都不开心,反倒跟我讲沈姑娘准备的茶点如何精致、如何用心。她毕竟是我的表姐,我更希望自己送的礼物能让她喜欢,于是便在今日给她准备了点惊喜……”

“阿玲!”

宋钦蓉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忙皱紧眉头出声阻止。

“阿蓉表姐,难道那盒水晶绿豆糕还不合意?”

“水晶绿豆糕”一出,女学众人哪还能不明白。一时间或惊讶或鄙夷,种种眼神齐刷刷朝宋钦蓉看去,连站在她旁边的箫矸芝也一同受了注目礼。

苏小乔则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欺负的。”

在阿玲笑着点头后,她扭头看着宋钦蓉,好奇地问道:“可是以前每次阿蓉戴新首饰来书院都很开心,难道你真的不喜欢那些东西?”

怎么可能不喜欢!先前宋钦蓉隔三差五带新首饰过来,休息时间便站起来屋里屋外的晃,一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到她夸赞她的模样。原本他们以为是沈家宠女儿,现在仔细想想,沈家再宠女儿,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名贵首饰。

女学中这些姑娘虽家境宽裕,但从没有人像阿玲这般一个娇娇女坐拥万贯家财,珍稀首饰随便戴随便送。这会功夫已经有人算出了宋钦蓉历年来戴过来的那些首饰价值,单拎出一件来还不算什么,全部算起来价值却令人咋舌。有这样一个大方的表妹还不知道珍稀,真是让人不知说她什么好。

周围鄙视的神情越发浓烈,宋钦蓉神情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正当尴尬着下不来台时,箫矸芝开口了:

“时辰也差不多,大家收拾收拾去东边男学。”

邵明大师讲学最重要,闻此女学众人也顾不上什么狼心狗肺的宋钦蓉,自顾自开始收拾笔墨纸砚,三五结伴往外走。与刚才不同的是,那会他们碍于箫矸芝不好理会阿玲,这会却有不少人主动叫她。阿玲也没拒绝,而是拉着满脸“我又要被抛下了但我绝对不能开口求人”可怜又倔强样的苏小乔一同加入他们。

落在后面的箫矸芝阖下眼睑,挡住眼中阴郁。

宋钦蓉凑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阿慈,都是我拖累了你。还有刚才,谢谢你。”

箫矸芝微微摇头,再抬头时依旧面色温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说话自然随意些,这事原也怪不得你,只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

有人从中作梗!宋钦蓉的满心怨恨突然找了宣泄之口。

阿玲走在身着各色罗裙的女学众人中间,与苏小乔左右抬着条凳穿过竹林。一路上苏小乔叽叽喳喳,同她介绍着何处耕作、何处用膳。清亮的声音说得十分详尽,等穿过大半院落来到东侧男学时,她已经对整个书院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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