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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你还提箫家那个妖女,看来这事是真的。这么说也就罢了,你还对阿玲出手?阿玲是谁,那是蒋家的掌上明珠,就连你姑父姑母,这十三年也没敢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你和阿蓉呢?一个言语上向着箫家那妖女,你不仅向着、甚至还为了她向阿玲出手,是谁给你的胆子!”

要是没有方才箫矸芝那几句安慰,沉浸在悔恨中的沈德强这会一定悔不当初。可刚才危难之中阿慈的几句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这会他终于敢把心中多年疑惑说出来。

“阿爹,姑父姑母向着阿玲也就罢了,毕竟他们是阿玲的生身父母。为什么你也要向着她,从小到大就对我与阿蓉耳提面命,要我们一定要你让着阿玲,难道我们欠他的?”

儿子竟然这样说!沈不真身形一阵晃动。

“不然你以为呢?”

“这么多年你吃得补品、穿得绸衫、读书所用上好文房四宝,哪一项不是蒋家所赠?难道你没看到沈家周围那些邻居辛苦的日子,如你妹妹那般大的姑娘早已随着阿娘采桑喂蚕,而你这般大的更是要帮忙缫丝织布。你有奴仆使唤、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是谁给的?是你姑母,是蒋家。吃着蒋家的穿着蒋家的,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不欠蒋家的?”

“今个我就把话明白这放在这,阿玲就是高你们一等,你们就得敬着她哄着她!她脾气好待人随和是她有教养,但这不能成为你们忘本的理由。”

怎么会这样……沈德强愣在原地。

而沈不真尤觉得不够,站稳身子,他说出最后一句:“好赖不分,知州大人说得没错,像你这样的人日后为官也是祸害百姓。这生员资格取消的好,既然已经读不成书,即日起你便随我回乡下。你们娘仨做出此等事,我实在无颜再安心享受蒋家好处。你姑母所赠田产全还回去,咱们搬回乡下,你身为家中为一男丁,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扛起养家的重任。”

这是要他回乡下种田?

明明个把时辰前,他还在家好生温书,打算乡试好好表现,来年殿试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怎么才一会,他就要做回乡野村夫了?

突然如其来的改变几乎将沈德强打击傻了。

正在气头上的沈不真可不管他傻不傻,套上马车,与邵明大师告别后,拽着呆愣的儿子上了马车,他直接朝乡下祖宅赶去。

任凭沈德强再不情愿,终究争不过为父的沈不真。半是呆滞半是惊讶,他身形僵硬、任由沈不真拖上马车。后者再次向邵明大师告辞后,抓住车辕坐在车厢外,挥动马鞭掉头,不消片刻便已消失在码头。

“阿弥陀佛。”

望着沈不真须臾间塌下去的肩,邵明大师轻念佛号,心下叹息。

桃花障已成,他本以为此子终生将受其害,然而方才宋父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冥冥中一丝转机。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世上不仅有慈母心,巍峨如山的慈父心肠同样令世人动容。故而他明知迷途知返的沈德强可能会成为小王爷命中劫数,方才依旧道出事实真相。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何况那只是一点虚无缥缈、尚未成气候的劫数。

睿智的双眸中露出释然,收回竖在胸前的并拢五指,邵明大师转身往回走。

等这么久,也该轮到他喝杯敬师茶了吧?

想到临走前两个徒弟拉在一起的手,睿智高深的大师瞬间变成笑眯眯的老和尚,垂下来的寿眉抖动,脸上褶子深了不少。

被他念叨的阿玲就没那么高兴了。袖下嫩手被少年拉住,他攥得那么紧,直让她感觉五指被一只铁钳夹住了。

“玉哥哥!”

粉嫩的小嘴高高撅起,不悦之下她声音高了些,悠长的尾音足以让另一边的蒋先听到。

成功抓到小手无限满足的陈志谦,紧张之情比之阿玲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丫头看起来瘦弱,风一吹就倒似得,然而小手却丝毫不腘人。安置在手心,又嫩又软、柔若无骨,直让他爱不释手,强行忽略男女大防只想多握一会。

激动之下他也没失去警觉,察觉到蒋先投过来的异样目光,他颇为遗憾地放开手,神色依旧是方才宣布征募军饷时的冷然。

“征募将于三日后巳时在城中云来楼举行,今日拜师仪式过后,本王会命人给诸位送上请柬。”

前排宴席中诸位绸缎上闻此一惊,三日……清点账目紧赶慢赶刚好能完成,而巳时也是他们中大多数人到铺子巡查的时辰。用三日核算完账目,各家还未来得及商议,便已经要前去云来楼赴宴。

小王爷此举,究竟是无意……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经商之人对有些事本能地敏感。心下各有思量,这会他们面上却满是和气赞同之色。

视线从众绸缎商所在的那桌流水席移开,陈志谦看向高台下不住挠头的沈金山,“沈老爷爱女做出这等事,众目睽睽之下被揭穿,心下难免有些不痛快。”

沈金山知道自己掉进了蒋先的套里。会首之职乍听上去挺好,能直接上达天听,日后面对地方官员时心里也有底气,这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可小王爷如今就站在那老狐狸边上,这香饽饽最后落到谁嘴里,不是明摆着的事。

若有可能他一文钱都不想出!

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事,因着阿慈连带箫家名声受损。此事他若不做出个姿态,以后箫家如何在青城立足。所以这笔钱必须得出,只能出得比往常多,还不仅多一点半点。只有大笔的银子砸出去,才能挽回箫家颜面。

可这笔银子的作用,也就只剩个挽回颜面。到时他捐的银子多了,脸上有光的是谁?是身为钦差的小王爷、是新任青城会首蒋先。

一想到大笔雪花银便宜了多年老对头,他心头就忍不住发闷,气血上涌一股腥甜直冲着嗓子眼冒过来。突然间他灵机一动,称病不出。只要他不去,谁能有办法?即便当时有人在编排他,可过后所有人的目光定会集中在出了风头的蒋先身上,更不会有人想着他那点事。

就这样!

这个念头刚升起,高台上小王爷声音传来。

瞬间他强行把喉中那口淤血咽回去,堆起笑容拱手恭敬道:“王爷言重了,任哪个作爹的,满心望女成凤却发现女儿如此混账,心下也不会全然平静。不过生意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点小事也就没什么。王爷放心,三日后的征募宴,沈某一定会按时到场。”

“本王还怕沈老爷郁结于心、卧床不起,既然有沈老爷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高台上陈志谦依旧不改倨傲,似乎对他“误会人”的行经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同在青城,这些绸缎商间彼此也算了解,他们哪能不知道沈金山秉性——那就是只无利不起早的铁公鸡。跟小王爷说那种情况,放蒋先身上绝无半点可能,退一万步讲即便蒋先真的病了,也会派大管家胡贵站着去听,保证出钱出力不比大家少;可换沈金山,眼见无利可图,即便没病他也得装出病来。

这事以前他又不是没干过,远的不说,就前几年的晋江河道清淤。本来晋江从所有人家门前流过,淤泥清掉河道畅通,更大的船能进来,对整个青城来说都是好事。朝廷不拨款,他们这些比较大的绸缎商将云来楼包下来,齐刷刷坐下来商议。

统共大致需要多少银两,哪家生意大用着河道多哪家就多出点,这样均摊在每个人头上。本来公平合理的事,蒋先甚至当众表态,蒋家铺子多,不管出多少也是应该。可轮到沈金山,左等右等,就等到一个不知搽了多少层粉,脸白到直让人青天白日觉得见了鬼的人,要不是那锃光瓦亮的秃脑门,这帮人还不定能认出来。姗姗来迟不说,被两个下人扶着强行坐下来,这边还没等开口,他那边已经咳嗽得惊天动地。

都这样了,别说捐钱,再让他呆下去今天的事也别说了。

众人只能起身相劝,强行把他劝回去。不过他们这帮买卖人也不是吃素的,箫家不出钱,等河道清到箫家门口时,工匠们直接略过去,划着乌篷船往下一段清。这样一来他也终于憋不住,最终还是自己找人,大半夜起来挑着灯笼灰溜溜清了。

忆及往事,坐在前排的好些绸缎商忍不住笑出声。更有与沈金山不对付的商贾,这会揶揄道:“三日后沈老爷可莫再涂脂抹粉。”

“沈某何时有过那等女人行径。”

心里已经苦成黄连,面上沈金山却是大义凛然。

他这幅模样骗骗不知情的普通百姓还好,落在那些知情的商贾眼中,就成了万分滑稽。当即有人笑得前仰后合,而这笑声传到沈金山耳中,不啻于用钢针刺着他的耳膜。

出银两还要遭人耻笑,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悦。你个九尾老狐狸,别得意太早。

心下暗恨又无从排遣,他将所有怒火都撒到了箫矸芝头上。

敏锐地察觉到阿爹情绪,箫矸芝打个哆嗦。本来按照她的计谋,拜李大儒为师后便可不惧箫家。明明什么都算计好了,偏偏到头来什么都没成。不仅如此,连她经营多年的名声都搭了进去,这会还要被送到穷乡僻壤的箫家祖籍。

她恨!

可恨又如何,如今她什么一无所有、无能为力。

“该说得本王都已说了,接下来便是本王师妹的拜师仪式。”

高台上小王爷声音传来,箫矸芝心思一动。

一无所有?不,怎么可能,她还是李大儒徒弟,她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抬起高肿的脸,她走到沈金山跟前。在后者阴沉又嫌恶的目光中,她幽幽说道:“阿爹别忘了,女儿还是李大儒徒弟。”

“还好意思说这点,若非你扯着李大儒名号四处兴风作浪,又怎会有今日之事。依我看,李大儒恨不得没你这个徒弟。”沈金山低声训斥,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

这就是她的阿爹!箫矸芝想到几日前蒋府门前那一幕,当半城百姓跟着杨氏母女来看热闹时,蒋先想都没想站出来。高站在府门前台阶上,拿着竹喇叭,不惜拿整个蒋府名声为赌注保全蒋雪玲。

可她爹呢?

今日换成是她,情形正好相反。在箫家名声受到威胁时,阿爹毫不犹豫地将她甩出去。更让她不甘的是,因为阿爹种种作为,箫家名声本就不怎么好,能维持着今日的名声,多亏了她这几年辛苦经营。她不仅没有享受到自己辛苦赚来的一切,价值被榨干后,到头来就被当成垃圾般毫不留情地抛弃。

她如何甘心!

可再不甘心她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她羽翼未丰,只能依托在箫家屋檐下。攥紧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再抬头时她却是满面孝顺女儿状。

“女儿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拖累了阿爹,自己心中也十分懊悔,所以此刻女儿想要弥补。”

“哦?”想到她的足智多谋,沈金山终于转过头。

“方才小王爷喊阿玲师妹……”

沈金山终于反应过来,“你是阿玲师姐,小王爷是阿玲师兄,那你们也是师兄妹关系。只是如今他明显向着蒋家……”

“女儿自然知道,可有这一层关系,阿爹也能跟小王爷搭上话。只要有机会,凭您的本事,难道还不能说服他?当上会首后,有些事不就是手到擒来?”

当着这么多人面阿爹说要送她回祖籍,肯定不可能收回去。事到如今箫矸芝已经没有了别的指望,她只想报复蒋雪玲。如果不是她搅和了拜师之事,今日风光举行拜师大典的人本来是她。

阿爹成为会首,对上蒋家就有更多机会,终有一****会把蒋雪玲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也尝尝自己当年过过的苦日子。

沈金山本来都已经绝望了,这次可不是清淤那会,朝廷正儿八经派来的钦差,不是他涂点粉装下病就可以糊弄过去。本想着自己白花花的银子就要给老狐狸做了嫁衣,没想到峰回路转。

虽然机会不大,但也比先前毫无希望好太多。

“你去后面洗洗,回来坐下。既然来了,这拜师仪式怎么也要看完。”

父女俩交谈时声音刻意放低,关注着台上动静的百姓基本没有注意。即便有人注意,隔着老远也听不太清楚。听箫矸芝想出对策,沈金山脸色总算好看点。亲自将她送到换洗之处,自己则是折返回来。蒋家也给箫家下过帖子,他的位置尚还空着。不顾众人侧目,他没事人般坐过去。

这会功夫,方才被大丫鬟捣毁的高台已经重新收拾好。

整理好裙摆,阿玲低眉敛目,望着自己交握在身前的手,准确地说是看着手上那点颜色可疑之处。

方才趁人不备,她凑到少年跟前,低声咕哝道:“玉哥哥,你刚干嘛……”

“什么干嘛?”

明明是他先轻薄人,如今这幅一推四五六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愤怒之下阿玲跺跺脚,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这下你还想不起来?

“哦,原来是……”

“你、你别直接说。”

阿爹、阿娘还有台下好多人都在,要让他们知道,刚才大庭广众之下他握着她的手,那还不丢死人了。

“这事本来我没打算说。”

少年面露无奈,不知为何阿玲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

“可既然你问了。”

“千万别。”着急之下阿玲伸出手就要去捂她的嘴,虽然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一时半会她又想不通哪不对。

可少年好高啊,两人本来就隔着一臂宽的距离,乍伸出手她竟然够不到他的嘴。正当她准备往那边挪挪时,少年突然伸出手,点着她的手背。

“这里有片茶叶沫。”

什么……阿玲盯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今日上巳节,早上她刚仔细沐浴过,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有脏东西。

正当她疑惑时,少年伸出手。刚才握住她的那只大手,掌心略显粗粝的薄茧上落着一小片茶叶末。而仔细看下,她的手上好像也有点茶水留下的痕迹。难道是茶水翻了那会?

“就是那会。”陈志谦点头,他可不会告诉她,茶叶沫原先是在他手心里。

不就是牵下手,看那丫头紧张的,全程身子僵硬。难道从没被人牵过?想到这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也没牵过别的姑娘,这样算起来她也不吃亏。不过他是男人,总该让着女人点,既然她那么紧张,那便找点理由。

“脏死了,本来我都不打算说。”

原来他是在帮她抹去手上的茶叶沫,那么明显的东西沾在手上她竟然没注意到。

“哪有那么脏。”

“恩?”

在他鄙夷的眼神中,阿玲终于坚持不住,低头转身跑开。任由青霜帮忙收拾裙摆,她则是在旁边净手的盆中好生洗了洗,连香胰子都打了一遍。

重新洗得香喷喷,阿玲站在邵明大师跟前,双膝跪地将茶盏举过头顶,“师傅在上,请受徒儿阿玲一拜。”

邵明大师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丫头,她虽长得不如箫家姑娘好看,但胜在模样讨喜。而且……离得进了定睛一看,比之半个月前在书院时,围绕在这丫头全身、侵吞她福气的善气少了不少,这会她周身福运环绕、配合着那张天真的小脸,更是让人忍不住往心里疼。

大徒弟好福气。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王爷,此刻他正眯着眼,脸上是不同于十八年来或严肃或冷冽的罕见舒适,那表情似乎很享受。

相依为命的大徒弟多年来头一回露出这种表情,惊讶之下邵明大师更觉欣慰,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下更是隆重了三分。

“今日上巳节有两个良辰吉时,第一出现在晨间,此刻则是第二个吉时。且照本僧看来,这会比早一些还要吉利些,这时辰拜师,必然师徒相得。虽然拜师仪式中出现了点小小变故,但也算是逢凶化吉、好事多磨。”

玄妙的口气扯出这般大道理,邵明大师接过面前高举的茶盏,一饮而尽后起身亲自扶阿玲起来。

“阿玲,为师观你福泽深厚,本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只是天性善良,终生为‘善’之一字所困。今日拜师,为师只嘱咐一点。世间万象善恶皆有之,一味宽容并非真善。因果循环,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此乃人间正道。”

大师师傅这是在说她打箫矸芝那两巴掌太轻了么?

好像是太轻了,可当着这么的多人面,若她打得太重,别人指不定会同情箫矸芝。真不是她杞人忧天,方才沈金山打完,不是有好多人替箫矸芝说话?

大师师傅肯定也明白这道理,难道他是要她暗中报复回来?

应该是这样。

可大师师傅,您身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这样教导徒弟真的好么?

心下打了个大大的问号,阿玲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阿玲谨受教。”

这丫头……想哪去了。邵明大师无奈地摇头,毕竟是自己徒弟,哪有师傅不护短的。反正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由她去吧。

邵明大师全然忘了,他的小徒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大徒弟却是一折腾就不会小。等到两日过后箫矸芝启程回老宅,夜宿驿站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赤身果-体地躺在肥胖如猪的平王身边,双腿疼到几乎合不拢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更让她绝望的是,当她质问跟来的下人时,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只冷冷地告诉她:这是老爷意思。

她爹将她如一件东西般随意送了出去,就在这一刻,箫矸芝心底对箫家的恨意升腾,与从小积累的对阿玲恨意不相上下。

当然这是后话,此刻邵明大师一番话说出来,如两只巴掌般左右开弓扇在箫家父女脸上。

父女俩觉得难堪,其余人则觉得邵明大师说得挺对。被多番陷害,蒋家姑娘只不过扇了两巴掌,那么瘦的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还不跟挠痒痒似得。更何况刚才知州大人欲将箫矸芝从九尺高台上扔下来时,还是蒋家姑娘开口求情。不管她理由如何“直率”,其中总不难掩饰她的善良。

再次被各种鄙夷的目光包围,箫家父女心中尤存希望。这会沈金山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说服那些依附于箫家的绸缎商,这些人加在一起能产生多大作用。

算来算去,他终于算到了自己战胜蒋先的一丝把握。与蒋先不同,他手中还捏着平王和吴同知,找个适当的时机将两人甩出去,在加上这个筹码,他绝对能压倒蒋家。然后他可以把阿慈送过去,女儿名声虽然毁了,但容貌摆在那,不比蒋家那个丫头片子强多了。到时他不仅可以得到会首之职,甚至可以搭上小王爷这条线。

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沈金山重新恢复镇定。

这时候第二杯茶也已经递上来,阿玲向右移两步,以相同的姿势跪在李大儒跟前。

“好!”

不同于邵明大师的平静,李大儒神情激动。忙不迭接过茶,他没有喝,而是拉起阿玲走到高台前,高高站着将一杯茶洒向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众人惊讶,李大儒已经开口。

“皇天后土在上,老朽今日代亡妻收下这唯一的徒弟。阿淑,虽然你已不在人世,但为夫定会竭尽全力,将你多年潜心研究所得教授于她。”

潘同知一脸感慨地走过来,“师娘亡故多年,今日终于找到了传人。阿玲,你我名义上虽不是师兄妹,但我将你当做师妹。”

原来是这么回事,众人恍然大悟。随即他们又想到,那刚才箫家姑娘口口声声喊得师妹算什么?

算什么?

箫矸芝这会已经无心去想这个问题,她终于明白李大儒为何会如此看重阿玲。正因为明白,她才更加懊悔、更加愤恨。这可是亡者唯一的徒弟,比李大儒徒弟份量重多了。

而沈金山脸色更是难看,他的如意算盘白打了。憋了好几憋的淤血吐出来,这会他是真的感觉身体不适,可没人会相信他。

在阿玲正式给邵明大师和李大儒奉茶后,接下来便是整个拜师仪式的高-潮:

吃!

没错,就这一个字。虽然两位老者都是名满天下之人,可也没多长个鼻子长只眼。最初的新鲜感过后,青城百姓的兴奋劲也在慢慢消减。若是冬闲时节,大家不介意来看看,可如今正是春蚕结茧之时,这么忙的时候,要没有流水席勾着,怎会有如此多人不辞辛劳、绕大半个青城来到鉴湖码头看拜师仪式。

而蒋家也没辜负他们的期待,从大清早起,上好的茶水、瓜子、果脯、点心就一直没断过,甚至连百味斋价比白银的点心,每桌也都上了足足六大盘。

光这些东西就足够人吃个半饱,等到敬完茶,临时从绸缎庄抽调来的下人端着盘子流水般走上来。烧花鸭、烧雏鸡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炝虾仁儿、熘鱼片儿、烩三鲜、炒银鱼……,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白瓷盘盛着满满当当的菜铺面整整一码头,到最后桌子上放不开了,盘摞着盘,足足摞了好几层。

一盘盘肉菜闪烁着诱人的油光、一盘盘素菜也正是青绿可口,扑鼻的香味盈满整个码头,向外飘满半个鉴湖湖面。

刚才想着不吃白不吃,一直死命吃果脯、喝茶水的人,这会摸着鼓胀的肚子,还有差不多到嗓子眼的茶水,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刚怎么不节制点。

“蒋家这菜真实诚。”

“人蒋家什么人家,又不缺这俩钱。”

“箫家也不缺这俩钱,可平日里行事扣扣索索的。本以为箫家姑娘是个好的,腊八时还弄些粥棚,真没想到……”

“好好的提他们干嘛,平白扫兴。这种白吃的机会可不多,趁着菜热乎赶紧吃。”

肚子尚能吃进去东西的这会大快朵颐,另外些早已吃饱,这会咽不下去的,闲下来开始捣乱。

“又没人跟你抢,慢着点吃。”

“对啊,我刚顾着嗑瓜子,台上动静没怎么听,说说呗。”

瞅见新一波上菜的人,惊讶于菜量足,正在吃的百姓也没了太多争抢的心思,停下来再次说起刚才之事。嘴里还吃着蒋家东西,说起话来不自觉带上些偏向性。

从大丫鬟捣乱,到箫矸芝诬陷之事被拆穿,再到箫家父女几次不要脸,短短一上午却经历种种波折,其中精彩程度不亚于茶楼酒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边吃边说,一时间气氛再次热络,流水席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声音传到前面,除去少数依附于箫家的商贾,大多数绸缎商都若有所思地看向箫家父女。

蒋家姑娘竟是拜墨夫人为师!

连潘知州都说了,名义上蒋家姑娘与他并不是师兄妹。知州大人都承认的事,箫家就算再厚脸皮,也没那胆量去攀关系。这样一来,阿慈与蒋家姑娘强行关联上的那点师姐师妹关系,这会也完全做不得数。

他也不能再与小王爷攀上关系。

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沈金山再也呆不下去了。在众商贾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腾”地站起身。

“沈某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从高台上下来的几人刚好走到这边。邵明大师和李大儒已经先行回去,方氏体弱、本想强撑到最后,却被父女俩一齐劝回去,这会剩下的只有蒋先、阿玲以及被邵明大师留下来“照顾”师妹的小王爷。

“沈兄这么快就要走,可是嫌弃蒋某宴薄?”

站在阿爹身侧,此刻阿玲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箫矸芝身上。

前世她所见的箫矸芝一直是美艳不可方物,比得站在她身旁的其它姑娘自惭形秽。可此刻面前的箫矸芝却让人大跌眼镜,虽然重新整理了仪容,可仓促间她发髻也只是随便编成辫子,原本挑不出一丝缺点的脸这会双颊高肿,素来温柔似水的双眸这会更是满是阴郁、不见丝毫神采。

这还是记忆中那个仅靠一颦一笑间的风情,就引得京城诸位贵族弟子竞相追逐的箫矸芝?

乍看起来,竟不如后面流水席上坐着的市井妇人。

即便隔着前世仇恨,这会她也不自觉起了怜悯之心,“沈姑娘,你又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狼狈?她竟然被蒋雪玲如此嗤笑。

见她动也不动,阿玲决定将话说清楚,“其实今日真相大白,你自食恶果,我本打算原谅你。可师傅劝诫我不敢忘,这样,等你回乡下祖宅改好了后,到时我一定尽弃前嫌。师傅他是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到那时他应该也会欣慰。”

虽然前世最后三年阿玲吃了不少苦,可人生中头十三年她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经历再多困苦也磨灭不了她天性里的善良。

这会她是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如果箫矸芝能真心悔过,她可以不计较前面几次诬陷。毕竟如今李大儒也算她半个师傅,箫矸芝是李大儒答应收下的徒弟,就当为了李大儒。至于前世之事,那就另当别论。

可这番话传到箫矸芝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蒋雪玲不仅重提旧事,还笑话她被送回祖宅。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还要来揭她伤疤。

“阿爹,既然家中还有要事,那女儿随您先走。”

说完她站起来,自动扶起沈金山手臂,连个多余的眼角都没给阿玲。

这般冷淡看得周围之人连连摇头,或许蒋家姑娘话说得不那么好听,可人家也是忠言逆耳。更何况方才人家还从知州大人手里救过她性命,反过来做错事的她就是这般反应?

不过再想想,箫家姑娘可不就是这样的人,虚伪又做作。

不少人纷纷摇头,虽然没再开口说什么,可他们心里却对箫矸芝印象一降再降。这样算来,不开口反倒比开口嘲笑更严重点。

深谙人心,箫矸芝当然很清楚这点,但这会她已经顾不得这些。早在阿爹那两巴掌狠狠甩过来时,她对箫家已经彻底灰心。如今她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至于箫家如何不管她事,若有可能她甚至希望箫家能惨一点。

“原来是沈兄有家事。”蒋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表情之逼真,丝毫没让人看出他是故意拦下给箫家人难堪。

“家事。”将目光从那丫头身上移开,陈志谦看向箫矸芝,满含深意地吐出这两个字。

“三日后,本王在云来楼静候沈老爷。”

再次听到刮骨剜心之言,沈金山强撑住脸色,“谨遵广成王吩咐,沈某先行告退。”

拱拱手,他头也不回地朝码头外走去。箫矸芝紧随其后,经过阿玲时狠狠碾过她曳地的裙摆,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她这是生气了?”

裙摆太长阿玲压根没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箫矸芝的情绪她还能感觉出来。作为胜利的一方,这会她很有心情去体谅别人,故而感觉颇为莫名其妙。

蒋家姑娘果然善良,都被箫家姑娘欺负到那地步了,这会还有功夫顾念她情绪。听到阿玲此言,不少人心生感慨。方才对箫矸芝的那点可怜悉数消散,连这么善良的姑娘都欺负,箫家姑娘果然可恨。

莫说阿玲,连蒋先也没料到,青城百姓心目中那个温柔善良仁慈博爱的箫家姑娘倒了、名声彻底黑了,然而这块招牌却没倒,新一任女神变成了他家傻闺女。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多年来箫矸芝费尽心机,成功在男权社会中杀出重围,让市井百姓接受姑娘家也可以不输男儿,彻底扭转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而如今这一好处,全落到了阿玲身上。

而获得莫大好处的阿玲,这会仍是一片懵懂之态。她那单线程的小脑袋瓜,这会正执迷于一个问题:明明错的是箫矸芝,她跑来安慰并且大方表示可以原谅,怎么对方就气成那样。百思不得其解,藏不住事的杏眼中充满疑惑。

笨死了!

将箫矸芝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陈志谦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看到这丫头迷惘的神情、听着她语气中的无辜,他总算明白为何师傅一定要留他在这保护小师妹。

笨到这地步,要边上没人看着,她不得跟上辈子一样被人生吞活剥了。

顿感肩上压力倍增。见前面蒋先面色如常,与众绸缎商寒暄完后顺带将阿玲隆重介绍给众人,陈志谦也自觉地取过酒杯。

“师傅嘱咐过,师妹尚且年幼,不宜饮酒,此事由本王代劳。”

蒋先此番举动,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年近四旬才得阿玲,自然是将她当成眼珠子,舍不得她受丁点苦。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无故溺爱子女的阿爹,蒋家百年经营、家财万惯,阿玲就是随意挥霍,也够扔几辈子的,他有底气溺爱!

但阿玲上辈子的遭遇却给他敲响了警钟,蒋家家财的确给了他充足的底气,可他漏算了自己年龄。年近四旬才得阿玲,如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虽然体格健壮不输当年,可岁月不饶人,他还能活几年?

他活着的时候自然能保阿玲无忧无虑,可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万贯家财就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面前桌上这些大绸缎商,在前世也曾逼迫过阿玲。心下存着不虞,可他知道那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一旦他倒下,青城绸市失去平衡,箫家一家独大,到时他们怎能不顺从?在商言商,换做是他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阿玲接手生意。虽然这样她势必辛苦些,但总比落到前世那般境地要好。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所有人都在,他正好把女儿介绍出去。

只是……这代敬酒的小王爷是什么意思!

戒备之心高涨,蒋先心下警铃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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