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斯年副总办公室内,卢晓往桌上狠戳了下笔头。
季彦今知道那晚云霄厅发生的事后,将餐饮部经理、宴会厅经理、云霄厅主管、西饼房老金挨个喊去问话,一层层揭下来,宁夏是她安排进酒店的事没能盖住。
她大大方方地认,就算季彦今职位高她一级也拿她没辙。
季彦今拿手指着她,“卢晓你看看自己,身为酒店副总,你对酒店的贡献还比不上一个服务人员!”他把头撇过去,懒得看她的样子,“不帮忙反添乱,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想什么关他屁事,她不愿意跟他啰嗦,但她被最前面那句话激怒,“服务人员?服务人员能替酒店拉客户谈合作?服务人员有人脉去执行酒店宣传?服务人员能打扮得有我好看?”
“……”
季彦今被气笑,“那我问你,叶董女儿的订婚宴筹办争取到了么?”
“什么女儿,是继女!”
季彦今皱眉,“卢晓,你说你比服务人员贡献大,可你连他们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你不尊重客人,就不要指望客人反过来尊重你!”
她不耐烦,“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能拿到陆临安订婚宴的承办权!”
季彦今说:“大小姐,我要的是结果!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相信你沙子能吃就真把它当米饭?”
她听了火大,“季彦今,你不要太过分!”
“是你不要太过分。叶昭觉在云霄厅出了岔子,他妹妹的订婚宴会愿意交给我们万斯年?呵,我看这事悬。”
她被他嘲讽的语气弄得心头越来越烦躁,两手往桌上一拍,直直逼问:“要是我能拿到承办权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最好认清楚,这是你职责本分!”
“少扯别的,必须得有条件!”
季彦今无奈,妥协道:“只要不影响酒店,你想怎样都行。”
“那好,如果我拿到承办权,你就答应西饼房我可以随便安排人进去。”
季彦今没想到她会执着于此,略带狐疑地问:“那女孩跟你什么关系?”
她垂眸,不假思索:“朋友。”
现在,“朋友”就在无线电波的另一头。
“卢晓,我在你背后——!”声音诡异而飘忽。
卢晓骂了句“神经病”,手里的笔一扔,气急败坏道:“明天回来上班,不到三个月不准走!”
“可我被开除了呀。”宁夏慢悠悠地提醒她,“你这样滥用私权真的合适么?”
卢晓气极反笑,“宁夏,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来就行。”
“你——!”
“……”那头已经挂了。
宁夏愣了愣,郁闷地趴到桌上。
呆滞了片刻后,整个人像个泥鳅一样坐在椅子上摆来摆去,嘴里低低地呜呜。
叶晓凡从隔壁宿舍抢来两个豆沙包,推门进来见她这样,稀罕极了,“干嘛呢,椅子底下着火啦?”走到跟前,给她个包子,“呐。”
宁夏咬一口,热乎乎的红豆沙从面团里流出,味蕾甜丝丝,心情却苦哈哈。
这种自掘坟墓的感觉真要命。
***
翌日,宁夏重新出现在饼房,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金志良瞥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用刀片开蛋糕底模。
宁夏走到他跟前立定,双手交握在身前,抿了下唇,“金师傅,我又回来了。”
金志良动作未停,鼻子里哼一声,“我眼睛没瞎。”
宁夏笑眯眯,“对,您耳清目明,不单看得清楚,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
一旁干活的徐思齐不屑地撇了撇嘴,真没看出来她还挺会拍马屁。
金志良把头抬了起来,女孩子扎着一个可爱的丸子头,微微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旁人听这话或许以为是在吹嘘拍马,只有他能听明白真正的话音。
啧,这丫头能惹上卢副总,说明也不是个善茬儿。
他瞪眼,“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换衣服,饼房缺你这么个雕塑啊?”
宁夏腼腆笑,无辜的样子,“那什么,我那天走的时候把换衣室的柜门钥匙还了。”
金志良斜眼示意过去,“在那儿呢,早给你准备好了。”
宁夏顺着他的指引看向工作台的不锈钢台面,一把小小的金属钥匙不起眼地搁在角落里。
看来必定是卢晓提前打了招呼。
宁夏拿起钥匙,噙着笑,“那我先去换衣服啦。”
“嗯。”又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等她转身走了,金志良保持弓腰的姿势微撇头。总厨从法国回来看见未经他允许安插了新人,他是如实交代呢,还是推给卢副总自己去说?
总厨和卢副总不和,谁都看得出来。
金志良忍不住叹气,他摊上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还算风平浪静,宁夏私以为,可能是卢晓最近工作忙,一时顾不上她。
不知为何,饼房里除了金志良和徐思齐,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变得格外热络,金志良给她加重工作量的时候,有人趁他不在还会主动帮忙。
反观一开始总找她说话的徐思齐,倒是拿她当透明人了。
宁夏觉得奇怪,可毕竟只做三个月,也没打算和这里的人处交情。
热情的,她不拒绝;冷漠的,她更无所谓。
毕业答辩前一天,宁夏向金志良请假,金志良有些意外,“你还没毕业?”
宁夏轻轻哀叹:“我还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像高中生呢,没想到在您眼里连大学生都不是。”
她这话里促狭味道十足,金志良静默稍许,难得笑了。可惜脸部肌肉牵动得不自然,笑容里并没有多少暖意。
饼房面积大,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休息隔间,隔间内摆放一张办公桌,桌上设施齐备,电话和电脑都有。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呷了口,问:“哪个学校的?”
“师范大学。”宁夏答。
杯口贴着嘴唇,金志良愣了愣,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放下杯子,看宁夏的眼神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怎么不去当老师?学校不比饼房舒坦。”
宁夏笑容不减,避重就轻地回答:“金师傅,师范大学里也分师范生和非师范生啊。我只个念个专业而已,想当老师也得和平常人一样走程序。”
金志良轻嗤:“你的意思是说,来万斯年当厨师就不用走程序?”
话题转得突然,宁夏秉持“谨言慎行”的原则,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吧。”
这下,金志良彻底面无表情了。他转过脸去,“行了,假我批了,别赖着不走找机会偷懒!”
“……”
是谁没完没了地问她话……
宁夏摸摸脖子,撇撇嘴,笑了。
拉开门走出来,和徐思齐打了个照面。
宁夏看他手里拿本册子,嘴角一牵,“来找金师傅呀。”
再正常不过的寒暄罢了,没想到却遭来徐思齐一记冷眼。他说:“别整天金师傅金师傅地叫,搞特殊有意思么你!你以为喊他师傅,他就真是你师傅啊?别做梦了!”
谁做梦了!她家饼店的蛋糕师傅她都是这么称呼的,叫顺嘴了,一时改不掉。
宁夏微仰脸,眯起眼睛笑,“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敷衍的笑容立刻收敛,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徐思齐拦住她,“你别把我说的话不当回事。”他抱臂站她面前,抬了抬下巴,一副“我可怜你才忍不住提醒你”的架势,“你知道为什么良哥总是针对你么?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良哥最讨厌靠关系走后门的人。所以我劝你,别傻不拉几地抱大腿,你这是守着公鸡下蛋,白搭!”
不管白搭还是黑搭,宁夏只是好奇,“你知道我怎么进来的?”
徐思齐猛翻白眼,“你在云霄厅糊了客人一身蛋糕,都出名了好吧!现在谁不知道卢……卢副总拼命保你的事!”
他中间停顿了一下,宁夏没在意,就是有点想笑。事实上,她真的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卢晓拼命保她?嗷嗷,好感动!
“你笑什么呀,哪来的笑点!”徐思齐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女孩多半脑子有病,傻里傻气。
原先他以为是因为私下结怨所以良哥才故意欺负新人,直到听说她是被卢晓安插-进来,这才开始恍然大悟。
可有一点他一直没想通,良哥就算再讨厌关系户,他也没胆子让个生手去宴会厅送餐吧?
他走神的工夫,忽听见一声道谢——
“谢谢你。”宁夏感激地看着他,“虽然,呃……”她略作思忖,“虽然你想象力很丰富,但是你真的很有趣。”
话一说完,意识到逻辑存在问题,这个“虽然……但是……”用得好奇怪,她轻笑一声,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一而再看到她莫名其妙地笑,徐思齐头皮发麻,古怪地瞅她一眼,“神经病啊你!”
***
“神经病”第二天下午的毕业答辩尽管进行得不是特别顺利,但面对几位老师的各种刁钻问题也还算游刃有余。
答辩结束就意味着大学毕业了,叶晓凡情绪低沉,她问另一室友:“我们以后是不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室友说:“你别犯文艺病行么,矫情!”
“什么呀,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么!”叶晓凡扭头问宁夏,“小夏,你说呢?”
宁夏说:“不是都在南湘么,只要我们想见就会见到的。”
“可也许,我想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忙。”
“想这么多干什么,矫情。”
“……尼、玛!”
当晚,嘴上说不去想这么多的人却失眠了。
次日排的是b班,从下午两点到夜里十点半。宁夏走进饼房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一下午过去,她终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今天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莫名地勤恳劳碌,就连金志良也潜心猫在工作台前为全新推出的蛋糕主题做准备。
傍晚去员工餐厅就餐,宁夏刻意走在人群里听他们聊天。
“消息到底准不准确,总厨真的后天回来?”
“听说是后天,你看良哥都处在备战状态了,消息假不了。”
“我的妈呀,咱们好日子到头了!”
“是啊,唉。”
……
宁夏脚步顿了顿,自从来到这儿,因为她心里知道做不长,所以从来不主动询问酒店的事,这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好像明白了点,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刚巧徐思齐从她身后走过,她一把拉住他:“我能不能问你个事?”
“什么?”徐思齐爱答不理的样子。
宁夏指指前方:“他们刚才说总厨后天回来,总厨是谁,你们都很怕他么?”
“你居然不知道总厨是谁?”徐思齐倒吸了口凉气,见宁夏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天,你居然不知道总厨是谁!”
很重要的人么?至少对她而言,明显不是。
宁夏默了默,虚心求教:“那他究竟是谁呀?”
宁夏:“那他究竟是谁呀?”
徐思齐耳朵嗡嗡响,一个人处在陌生的生存环境,却连环境掌控者是谁都不知道,这已经不能用傻来形容,根本就是蠢!
他看着面前的“蠢货”,满头黑线地把她拉到拐角。
“总厨就是行政总厨,这总该知道吧?”
“嗯。”宁夏点头。
“万斯年有两个行政总厨,一个专门负责西饼房,一个负责除西饼房以外的其他厨房。”说到这儿,徐思齐突然有所顿悟,“我说你怎么抱良哥大腿呢,原来是不知道真正的老大是谁。”
宁夏没为自己辩解,两人的误会太深,多废口舌无益。
她直奔重点,问:“为什么要设两个行政总厨?”
难道是因为万斯年厨房太多,一个人管理不过来?宁夏稍一琢磨,自己先把这个可能性排除掉了。
徐思齐头皮又炸了一下:“你不会连甜品是万斯年在餐饮上大打的特色牌都不知道吧?”
宁夏若有所思地点头,“哦,怪不得西饼房**设在负一层。”
徐思齐叉腰望天,无语至极。
他吸了口气,“你什么都不知道到这儿干嘛来啦?打酱油?”
可不就是打酱油么!不过,是在劳累地打酱油。
宁夏想开口为他难得的机智点个赞,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立刻打压了回去。
她嘻嘻笑了两声,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毫不羞愧的模样实在像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徐思齐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层鄙夷,气氛变得不尴不尬。
宁夏对此没太大的感觉,心里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过还好。
她接着问:“听他们语气,这位老大貌似很恐怖?”
徐思齐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咕哝了一声,宁夏没听清,正要追问,却听他吐出一个名字,“徐正则,国内甜点王。”
“……”
“就知道你不知道!”徐思齐冷哼。
宁夏没反驳,但事实上,这个徐正则她是知道的。
他参加过各种国际赛事,是难得的多项全能,西点、巧克力、糖艺等面面俱到。
欧洲人嗜甜,在甜点的钻研上令全世界赞叹,徐正则不单能打败其他各洲,还能战胜欧洲对手,俨然戴上一道令人瞩目的光环,他的地位在国内甜点界无人能及。
两年前,他在世厨会举办的全球甜点厨师大赛夺得冠军,宁夏从书报亭买回一本杂志拿给舅舅姜熠然“瞻仰”。
论长相,论技艺,姜熠然在她心目中都是最棒的,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男人已经走向了世界之巅,正常人看见总会发出一声感慨吧,可姜熠然偏偏不正常。
他十分不屑地将杂志扔到一边,说:“‘赢’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他一次次参加国际比赛,是独孤求败,还是想证明天下无敌?”
***
隔天,宁夏上的c班,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这对于赖床分子来说根本就是折磨。
宁夏定的五点半的闹钟,闹钟响的时候吵醒了对面床上的叶晓凡,叶晓凡烦躁地哼唧两声又睡死过去。
宁夏摁掉闹钟,闭着眼睛眯了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洗漱。
六点出门,中途需要转车。
慢条斯理地卡在6点55分到酒店负一层换装,宁夏穿过走廊,行至饼房前正要推门,脚步却不由顿住。
她听见里面传来赤-裸-裸的谩骂——
“出门吃错药了还是忘吃药了,要不要我现在放你回家吃了药再来?”陌生的男声,除此之外,里面一片安静。
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大姐在走廊上拖地,拖把移到宁夏脚边,出声提醒:“妹子,让一下。”
宁夏抱歉地往墙边挪了挪,保洁员抬头看她的装束,问:“你不进去?”
宁夏想说她正打算进去,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哗地一下,带起一阵风。
负一层从早到晚点着灯,光线明亮,毫无晦暗,徐正则的面容身形被映照得清晰分明。
他一身白色厨师制服,短发利落而干净,可能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肤色略为白皙,气质偏于阴柔。他个子挺拔,挡在门洞里像一座冷漠孤傲的山峰。
宁夏在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两年前她就觉得这人长相女气,此时见到真人,突然有些好奇,国外的男甜点师多半都承认出柜,他常年在国际甜点界游走,是直男?还是早就弯了?
可,眼下这情况根本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徐正则冷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眼,锐利、冰冷,像削尖的冰棱。
“你是谁?”
宁夏颔首介绍自己:“总厨好,我叫宁夏,是饼房新来的实习生,请多——!”
“老金。”徐正则听到“实习生”三个字时,深敛着眉,毫不客气地直接打断。
“诶。”金志良疾步走过来,他站在徐正则身后,被他身形遮挡,宁夏只能瞧见一抹白色边角。
徐正则依然笔直地盯着她,嘴上在问:“我什么时候招过实习生?”
金志良支吾不出,徐正则不耐地转过身面向他,质问的语气更甚,“这里到底谁说的算?谁允许你擅作主张随便招人进来?”
“不是我,是、是卢副总。”金志良被逼得老实交代,“宁夏是卢副总安排进来的。”
徐正则清冷的眸光定住,三秒后,他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踏出双开门,沿着西饼房外的走廊直直前往电梯,留给宁夏和金志良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金志良扬着脖子怔怔地看着走廊尽头,表情纠结。
“金师傅,总厨一大清早吃了火药么?”宁夏挪步过去和他站一起,也盯着那个方向。
好一会都没人理她,却突然察觉右脸颊旁一道诡异的视线,宁夏偏头,发现金志良正神态莫名地望着自己。
他对她说话的口吻第一次夹杂上些微的同情,“他一定是去找卢副总了,你好自为之。”
“……”
金志良扭头往里走,又忽然停住,“当面不要叫总厨,叫他,他要求大家叫他。”
“……”
宁夏独自站在门外,忽然想起姜熠然曾对徐正则的那句评价,虽然她舅舅毒舌傲娇又自恋,可说的话却并无道理,一个不断追求输赢的人,他的内心世界远比你想象得复杂。
***
尽管这会时间尚早,但徐正则知道卢晓今天破天荒地提前来了酒店,因为早上地库停车时,她非常霸道地在入口和他抢道。
徐正则径直推开副总办公室的门,人未进,声先出,“饼房里为什么会多出一个新人?”
随着他人走进去,话音也刚好落下。他这才看到办公室内有两个外人,一个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瞅他,一看就是助理的面相和打扮,另一个背对他而坐,身形未动,处变不惊。
卢晓蹭地站起来,“没看见我这儿有客人,出去!”
徐正则不理会,继续往里走。
他瞥了眼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从他立定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线条修韧的侧脸和脖颈,他抬手端起茶杯,深蓝色的西装上衣露出一小截衬衣袖口,指节修长干净,品茗的动作自然随意,丝毫不受气氛打扰。
徐正则不知是什么客人,但他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一点,“饼房里那个叫宁夏的人是不是你安排进去的?”
“是。”卢晓靠近他,扬手一指,“说完了么?给我滚出去!”
徐正则面色不改,撂下一句狠话,“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做主!”
卢晓气得发抖,两眼一瞪,压低嗓子警告他:“你最好给我认清楚,别说一个西饼房,将来整个万斯年都是我的!安排一个新人进饼房怎么了,我还能找人顶替你的位置呢!”
“那你去找,随时欢迎。”徐正则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姿态傲慢,丝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留下卢晓咬牙切齿地不断咒骂。
卢晓一回身,看到沙发上的人嘴唇勾动,像是在笑。
她立刻表达不满,“我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要幸灾乐祸!”
叶昭觉轻轻抬眸,“你都可以随时找人替换他,这还叫被人欺负?”
叶昭觉轻轻抬眸,“你都可以随时找人替换他,这还叫被人欺负?”
关键是暂时踢不走他好么,卢晓想到这事就烦闷。
她坐到对面,压下私人情绪谈正事,“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叶昭觉简单提示:“水果山造型的订婚蛋糕。”
哦,蛋糕……
卢晓眼睛一亮,说:“你对订婚蛋糕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叶昭觉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浅笑,“尽可能地提要求出来,好让你尽可能地去为难刚才那位厨师?”
“……”
卢晓咽下被揭穿的尴尬,别扭道:“你怎么知道订婚蛋糕就一定是他做?”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徐正则,季彦今从巴黎高薪聘请回的甜点王。有最好的师傅在,我不找他找谁?”
“你知道得还真多。”卢晓口气不佳。
叶昭觉笑了笑,好言相劝,“卢伯伯既然找来季彦今做总经理,他必定有过人的管理能力。你好好跟他学,把他的人挤走,对你、对万斯年都没有好处。”
卢晓最烦听到有人夸季彦今,不论是直接的赞赏还是隐晦的暗示,她都听不得。对于她而言,酒店是她的,卢乾坤找来一个外人做总经理,根本就是当所有人的面活生生地打她脸。
她看一眼时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不是谈论订婚宴的事么?你九点的航班,现在都快八点了,还不赶快把该交代的事宜都告诉我。”
毕竟是她的个人问题,叶昭觉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他示意助理陈书打开自带的笔电,将屏幕侧对向卢晓。
“我要的水果山不是指形状像山、表面装饰水果的那种,必须是由水果堆叠而成,每个水果的形状和颜色都要逼真。这里罗列了九十九样水果种类,每样都要在内,不要重复,也不要遗漏。”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眸光逐渐变深,整个人仿佛步入一个放空状态。
卢晓懵懵懂懂,他明明离她很近,可这一瞬间又似乎离她很远。
她开口问:“没有其他要求了?”
回答她的是沉默。
他似是有所犹豫,过了稍许,才缓缓地说:“还有,水果山的顶-端必须是草莓,至于底下的堆砌顺序,你们随意。”
***
徐正则的归来无疑给饼房里的每个人装上了隐形发条,他们卖力做事,就连寻找原料都会选择小跑,仿佛五秒内回不来留在工作台的半成品就会爆炸。
也许金志良认为等徐正则回来后宁夏就得收拾铺盖走人,他完全忽视了宁夏,难得没有给她交代任何任务。
宁夏乐得轻松,在几个功能分区来回转,笑眯眯地不停问:“需要帮忙么?”
没人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因为没人敢在徐正则回来后表现出一丁点的闲散放松。
徐思齐在做蔓越莓曲奇,他刚上手没多久,只负责做一些基本糕点。
他将淡奶油放在热水里隔热加温,一抬头瞄见宁夏毫无危机意识地在饼房里乱窜,他嘴角扯了扯,十分看不惯。
“呲呲——”他勾勾手指,召唤她过来。
宁夏笑容可掬地走过去,不等他发话,主动询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帮你妹的忙!”徐思齐瞪眼,“跟个大爷似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你当自己是巡查领导?”
面对他的嘲讽,宁夏一点也不生气,她头微微歪着,“你也看出来我有领导气派?”
“……”神经病!
徐思齐不理她,低头继续工作。
他将糖粉倒入软化好的黄油里,一瞥眼,看见宁夏并没走,而是正侧对他旁观大黄做草莓大福。纤细的背影一动不动,看起来十分专注。顺着她的角度一望,呵,原来她盯的是工作台上的那盘草莓。
徐思齐不由得嗤了一声。
糯米粉、澄粉、抹茶粉、蜂蜜、水混在容器里调成糊糊,倒入垫好保鲜膜、刷好橄榄油的蒸碗里,送去微波炉高火加热。
大黄端碗离开,宁夏忽然扭头对他笑,灵动的眼睛转了转,竟似有点调皮。
他一怔,怀疑自己眼花。
而这时,却见宁夏伸手从大黄摆放的备用食材里捡了颗洗好的草莓送进嘴里。
竟然敢偷吃!徐思齐登时瞠目结舌。
宁夏眼睛撇过来,食指比在唇上:“嘘——!”
“……”
徐思齐无语极了,连翻起白眼。
宁夏见没人注意,又飞快拾起一颗吃进嘴里,徐思齐眼睛都瞪圆了。
宁夏转头看着他,低声说:“别瞪我,有福我当然愿意和你同享,可万一有难呢,我们才认识不久,我哪好意思与你同当。”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指,他也想偷吃,可她考虑周远,不愿他一同犯险。
徐思齐气得嘴巴都歪了。
她表情严肃,说得有板有眼,惹得周围几位西点师都纷纷抬头望过来,其中一人打趣道:“哟,小齐和小夏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宁夏看徐思齐一眼,笑着回:“王师傅,你也说是悄悄话,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告诉你。”
徐思齐:“……”
大黄终于把面糊端回来,宁夏远远瞧见,主动向徐思齐靠拢,指着透明碗里的蔓越莓干,说:“我帮你切碎吧?”
那双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写满了真诚友善。
徐思齐微微愣住,如果经过刚才的事他还以为她傻呆呆,那他才是货真价实的蠢货。
这女孩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他一时没说话,宁夏便也跟随他沉默。但她没有立即走开,只是这样站着,和他保持一拳的距离,旁人看起来很亲近,实则疏离有度。
大黄突然怪叫一声:“我草莓怎么少了,你们谁偷吃?”
有人没好气,“都忙得要死,谁有空去偷吃。”
大黄立刻看向饼房里最有空的宁夏,目光透着怀疑。
宁夏察觉到视线,眼睛从装有蔓越莓干的碗里挪开,坦荡荡迎视,纳闷的语气,“黄师傅,你看着我干什么?”
大黄问得直接:“小夏,是不是你偷吃?”
宁夏正直地摇头,“我没有,我一直在看徐思齐做饼干。”
徐思齐:“……”
旁边有人出声:“大黄,你记错了吧?”
大黄说:“不可能啊,我拿了多少明明数着的。”
“别不可能了,一定是你数错了。”
大黄不信,还要说什么。这时,徐正则突然推门进来,气场冰冷,冻得人哆嗦,大黄慌忙噤了声。
徐正则目光巡视一周,“老金人去哪儿了?”
全场静悄悄,唯有宁夏手举起来,“金师傅到库房检查存货去了。”
她这样一扬声,立刻凸显出存在感。
和她站一起的徐思齐真恨不得把她脑袋劈开,仔细检查下构造。
枪打出头鸟,在场所有人都替宁夏捏把汗。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把自己大喇喇地暴露在徐正则面前,纯粹是送死。
他们能理解新人刚来不了解情况,他们也能理解初来乍到拼命想要表现自己,但他们觉得,你不懂事不要紧,可你得要有脑子。
眼下宁夏这种无知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典型的没头脑。
或者换个字,嫩。
年轻人,太嫩。
不过显然,宁夏并没有他们那么深的觉悟,她似乎嫌自己暴露得还不够多,竟然从工作台前走出来,看向徐正则,弯着嘴角问:“,我没有事情做,你能分配我一点任务么?”
“……”
真是不知死活!
众人齐齐默哀。
徐正则皮肤白,对比之下,显得那双清冷的眼珠格外黑沉。
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宁夏面前,长眸微敛,眼底泛着湛湛寒光,“你很闲,嗯?”
最后一个音调极轻,却又极具压迫力,宁夏与他对视,差点临阵脱逃。
她点头,一脸愁苦,“嗯,我闲得发慌。他们每个人都有事做,我像是多余的。”
所以,快把我这个多余的人踢出去吧。
宁夏无比诚挚地看着他。
“你本来就多余。”徐正则薄薄的唇上翘,“能认清自己毫无存在价值,是个好样的。”
“……”
徐正则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取出来看一眼,漫不经心地嘴角一扯,“你不是闲么,我有份包裹在大堂,你去取来。”
“……”
***
vip电梯抵达酒店一层,叶昭觉率先走出,身后跟着助理陈书。
“商铺拍卖方案写好了么?”
陈书说:“还没有。”
他沉默一会,叮嘱:“这回的虚拍价控制好,别太高了。”
陈书会意,“是,我会转告营销部。”
从打杂变成跑腿,宁夏竟无言以对。
徐思齐总骂她神经病,她非常愿意将“神经病”这个称呼双手奉给徐正则。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惹恼他。
宁夏从员工电梯出来,偌大的酒店大堂,金箔吊顶,大理石拼花,到处都金碧辉煌。虽是典型的欧式古典风格,但由于融合了新古典元素,华丽典雅中又尽显现代活力。
她左看右看,优哉游哉。
总服务台前有两名外国客人在办理入住,接待员笑容甜美,口语清晰流利。
其余人闲在那里,依然保持标准站姿,从容以待。可是,当宁夏出现在她们的视野内,那目光却齐齐扫来。
宁夏微笑上前,“你好,我来替西饼房的徐总厨取包裹。”
与她面对面的前台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出于好心,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说:“你不能穿着厨师制服在这里乱跑的。”
宁夏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你把东西给我,我立刻就走。”
她都不在意,前台小姐又何必继续替一个陌生同事瞎操心。
“你等等。”她走两步俯身搬起一个盒装包裹,“你们总厨每个月都有奇奇怪怪的国际件,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
“是么?”宁夏说,“其实,他人也奇奇怪怪的。”
前台闻言一愣,不由多看了宁夏两眼。
她只是纳闷嘀咕,没指望宁夏会接话。
虽然万斯年的各层餐厅都风味独特,但甜点却是最大特色,每天都有许多客人慕名前来。西饼房的那群人仗着自己本事大,个个鼻孔朝天,尤其是那位,顶着一张扑克脸,从来不理人。
这女孩倒是有趣,竟在外面取笑他们老大。
宁夏抱起纸盒,胳膊一晃,没想到还挺沉。
她从盒子后面转过脸,“我先走了,回见。”
笑容灿烂,就像两人是朋友。
前台小姐怔怔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哦,回见。”
宁夏怀里抱着箱子,前方视线被无情遮挡,她只好低头,躲避目光所及范围内出现的鞋。
顺利走了几米远,一双黑白拼搭的男士皮鞋陡然浮于眼前。宁夏主动往左边让步,他竟也同时跨向左边,宁夏眉头揪起,下意识往右边挪步,偏偏就是这么巧,他再次跟来。
显然,对方也有些惊讶,两人都不再动作。
紧接着,停顿两秒,两人又都同时移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啪,再一次撞上。
宁夏感觉到身前的箱子往胸口轻轻一压,很明显,那人刚刚不小心贴上了。
“……”
宁夏这回真不敢继续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