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心的筒楼前，一座由兽首搭起的梯锥形高台，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环绕骨台四周，二三十个五人高的木桩上几乎坐满了人。大部分约莫十二三岁，最大者也不过十五六岁，男女皆有，见乌酩迟迟才来，多数不愤的看着她，个别的闭着眼睛充耳不闻。乌酩见此尴尬的红着脸，摸了摸鼻子，朝木桩旁的杌山躬了躬身，纵身跳上一个空着的木桩，盘膝闭上眼打坐起来。
木桩下各有一名男子站立，壮年汉子或是老者，皆慈爱的看着木桩上的子女，杌山也看着木桩上的乌酩，眼神透出追忆。族长白桑却是盘膝静静的坐在骨台旁，清瘦的身子和四散飞扬的白发在高大的骨台旁更显单薄。
“族长。”杌林轻巧的纵身落在白桑身侧，“都到齐了。”闻言白桑缓缓睁开眼，额际一道青光一闪而逝，“好，开始吧。”看了一遍四周木桩上清涩稚嫩的脸庞，眼神凝视片刻，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是。”杌林点头躬身一应，凝气纵身跃上骨台，扫视了一眼四周稍显激动的少男少女，朗声一笑，“今日是我们鸶水村的灵选之日，你们，都是我鸶水村的未来，是我们鸶水村的希望。这次灵选，获选者将进入百里之外霞云峰的莫天门，若能通过莫天门的入门测试，你们将成为莫天门的内门弟子，为你们今后的修行拓出更宽的道路。而落选者一部分会成为莫天门的杂役，另一部分只能留在村子。那现在，让我看看你们的选择！”杌林话音一落，双手在虚空一震，一声如雷般的轰鸣传出。
“灵选！灵选！灵选！……”三十个少男少女齐声大喊，乌酩也不例外，只是稍稍控制着自身的激动。和着阵阵轰鸣，杌林双掌处渐渐凝聚起一个深棕色的一人大的战鼓。
“咚、咚、咚……”杌林狰起根根青筋的双手握成拳，狠狠的击在暗红色的鼓面，圈圈暗红的波纹在空中荡漾开来。“请族长！灵选！”木桩下的壮年大汉大声齐喊道。坐在木桩上的少男少女个个面露激动忐忑之色，只有极少数者强忍内心的喜悦，双膝跪地，带着恭敬之意看向骨台。
一声嘹亮的啼鸣回旋，白桑衣袂飘飘，一头银发随风舞动，双手捧着一个墨色圆盘飘然而上，落在骨台上。见此，少年们皆狂热的喊道：青鹭鸣天筑，白桑塑灵路！而在墨色圆盘上，渐渐浮现出了这一行字，青色的字迹飘逸出尘，透着一股沧桑。
“请族兽，灵选。”白桑平静的声音响起。全身聚灵一脉的灵力缓缓释放，墨色圆盘旋浮在空中，刹那，青色字迹光芒大盛，一道白青色的兽影渐渐凝聚。
尖细的青色嘴角浮现缕缕暗红色灵丝，雪白的鹭身勾勒出空灵的姿态，青色的细长鹭脚在空中一踏，雪白如玉的双翅上分布着柔软细密的羽毛，在空中展开，十尺长的羽翼轻轻闪动，浅浅的青色瞳仁流露出一种淡然，静静的落在白桑身侧，优美的脖颈微弯，如高傲的仙子般俯看着面色激动的少年们和恭敬的鸶水村族人。杌林此时也躬身跪在骨台边缘，恭敬的看着族兽和一身青灰，纹有族兽影形族袍的白桑。
“青鹭鸣，灵选度（duo）！”白桑淡淡一笑，双手交叠放在墨色圆盘上，青白之光冲天而起，一旁青鹭嘶鸣一声，双翅猛的一拍，疾驰而上，在空中不断盘旋，随着双翅的转动，落下如雨般多的三分长的羽毛。
木桩上的少男少女紧紧盯着汇成螺旋状的羽毛风暴，随着风暴的逐渐降低，顿时几乎全部腾跃而上，去抢夺羽毛。
伊始，便有五六个出手极快的人拂手间抓住了近三十片，落回木桩。而有的却因灵力不足未达到羽毛所在的位置跌落下来，各自木桩下的长辈此时纷纷跃起，接回了灵力不足的子女。此起彼落，三十个人闪动在羽毛风暴中。
乌酩此时正手握骨萧，灰白的骨萧散出些许墨色，月逐步法带着她快速的在风中移动，但漩涡形成的狂风使乌酩对灵力的消耗越来越大，“还好我突破了七脉，否则今天会极其困难。”
乌酩一手拿着骨萧，疯狂的补充消耗的灵力，一手快速的收集着羽毛，却发现羽毛上一股弹力，乌酩皱了皱眉，凝聚灵力狠狠一握，攥在了手中。双脚在风暴中不断的寻找平横点，在风中适应，却未提防一个筑基四脉的少女迎面被风卷来，只好放弃收集羽毛，将她拦腰抱住，挣出了漩涡。
乌酩吃力的跌坐在木桩上，大股灵力顺着骨萧涌入体内，这才觉得身上酸痛不已，缓缓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依旧和羽毛纠缠的其他人，闭上眼打坐起来。
此时坐在木桩上的少女才回过神来，棕色长发编成的二十多根细长辫子散乱在肩头，红润的脸上残流着几滴血液，少女忍着脸上轻微的疼痛，站起来，向着盘膝而坐的乌酩道了声谢。
“不用，举手之劳而已。”闻言，乌酩睁开眼温和一笑。少女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羽毛，跟着随后而来的老者离开了。
乌酩收了骨萧，摊开手掌，四片青色羽毛一片白色羽毛默然静躺在手中。抬头看着空中的漩涡，不时有人落下，半分钟后，漩涡缓缓消散，剩余的羽毛也随之消失，其余的人纷纷落回木桩。
乌酩默默的看去，多者欣喜不已，只有少数几人脸上有泪痕，或是朝着长辈发脾气，而五六个刚开始就获得羽毛的人也盘膝不语。
“李山，徐木阳，何若婷，夏嘉禾，齐苒。怕是都已到筑基九脉了吧，不过……”乌酩环视一圈，视线定格在一道黑色身影上，“他是……”双目一凝，“王沐！”
“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一年前他和族司去了外部，听说命丧月狼之口，如此看去……只是不知他修为如何，但一年前他就已到了筑基九脉，如今……”乌酩看着盘膝的黑色背影，默默的想着，未防那王沐回过头来。
十六岁的样貌已有了硬朗的线条感，黑色的双瞳幽深，略黑的皮肤，虽是平凡的相貌却透出一股特别之感。乌酩一愣，王沐看了一眼便转回了身，“一定突破了！”乌酩回过神，摸了摸鼻子，暗暗想到。
“咚……”杌林的一声鼓音使得场中立刻安静下来，“咳，族司。”白桑咳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青鹭的脖颈，说道。
“族长。”三位老人从木桩下飞上来，站在白桑面前。白桑点点头，“开始吧。”闻言三位老者面向外围，分别站在了三个方位，左侧一人一头白发，面色和善，短短的白色胡须，穿着灰色长袍，手拿暗黄色拂尘，右侧一人灰白夹杂的长发梳成了一个长辫，是族司中唯一的女性，一身暗红色的丝襟长袍，苍老的面容，头上只簪了一支白色的兰花木簪，而中间也就是对着乌酩的老者，一头银色的短发，淡淡的蓝色短衫，双手拢在身前，黑色的眼眸在微垂的眼皮下一股无法让人忽视的精光。
“牧德族老，李玉兰族老，还有，王宿海族老”乌酩由左往右看去，又看着中间的老者，“王沐的爷爷，王族老最有希望成为下任族长吧。”
待三位老者盘膝坐下，乌酩随着别人一同躬身，“拜见族司！”。“凝气血，聚风池，散灵力，注青羽！”三位老者齐声说道。随即李玉兰的兰花木簪，牧德的暗黄拂尘，发出白色黄色的光芒。乌酩等人俱凝神提气，两滴心血从眉间落下，全身灵力涌动，远远看去，皆是白色雾气和血色圆环在缓缓流动。
滴落的心血在羽毛前自动分为五份，融入其中，随之消失在乌酩指间。
乌酩一愣，转头看了看他人，凡是有羽毛者皆是如此，又望向王宿海时却发现王宿海双手中一个青白相间的小球，李玉兰、牧德处也是这样。众人哗然。
片刻后，三人睁开眼，与此同时，乌酩猛的一震，脑中出现一段拗口的文字，而体内的七条灵脉隐隐有突破的际象。乌酩轻吐一口气，露出狂喜之色，“这、一定是启灵诀了！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会有我……”想罢闭了闭眼，转头望去，十二三个人同样面露狂喜之色，几个更是高兴的笑着，“哈哈哈，我能启灵！我也能启灵了！”
乌酩忍住喜悦，看着前面那黑衣王沐，心下笑笑，“一定有他了。”
“呵呵，那恭喜你们这些小娃娃了。此次灵选，共一十五人可入莫天门，余者散了吧。”白桑淡淡的一笑，慈祥的看着他们，“是，族长。”没有入选的人闷闷不乐的散去，乌酩还听到有人小声的抽噎着。
“三位族司，杌林，杌山，你们完成吧。”白桑看了一眼村子东方，摸了摸青鹭的脖颈，回了筒楼。
“是。你们下来吧。”骨台上的人躬身一拜，王宿海回头向木桩上的十五人说道。
于是众人纷纷落在骨台上，“你们是我鸶水村选出的修士之才，而从今天起你们就要进入莫天门，或许从今以后没有人回来，但这里是你们的根！若以后满十五岁的人还能来此参加启灵族祭，这个家永远在此静候！”王宿海轻声说道，“现在去收拾东西去吧，一柱香后在此集合，出发去莫天门。”
乌酩看着苍老的族司们，抿了抿唇，同其他人躬身一拜，四散离去。
“乌酩！”乌酩正找人时右侧一道声音传来。“慕牙珥，子雨，我正找你们哪。”乌酩转头一看，身穿粉色短衫淡青色长裤，梳着包子头的慕牙珥，和一身天蓝色裙裤，齐肩黑色短发的子雨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们都去吧。”乌酩也笑了。“恩恩”二人点点头。“诶，还是去收拾东西吧，待会儿再说了，反正以后时间还长。”子雨说着，倒退着走去，“我走了。”“恩。”乌酩点点头，“走了”，慕牙珥挥挥手。“恩”。
乌酩回到屋中，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将墨色木盒也放了进去，仔细的看了看，没什么了。“哦，还有我的酒葫芦。”乌酩笑着从墙上取下一个枯黄的葫芦，拔开塞子喝了一口，转身出了门。
“酩儿。”却发现杌林站在院子门口，“嗯？爹。”“酩儿，这些东西你带上吧，或许有用。对了，还有这个！”杌林一笑，从身后拿出一坛酒，“呃…爹，你的药酒我都喝了这么长时间了，差不多我都成喝药酒长大的了，以后能不能不喝了啊…你看，我筑基七脉都突破了。”乌酩苦着脸，虽说药酒是好，味道也不苦，可再甜也有腻的时候啊。“而且你看啊，我现在算是要出远门了，拿着这么一坛也不方便啊…”乌酩讨好的笑笑。
“……你真不要？”杌林镇静的问道，“不要！”乌酩摇摇头，随即狐疑的看着杌林，“等等！我先看下！”未等杌林藏好，乌酩一把抓住坛子，“诶，你都说了不要，要说话算数啊。”杌林也抓着坛子一端，看着乌酩。
“…那要分是什么东西了。”乌酩扬头一笑，一掌拍开封泥。“恩？这，这是？好香！”乌酩眯着眼睛深吸一口，“麝兔、禾鼠、百草萤虫、雪梨鲤还有醉秋貉，这不是族长的宝贝吗？五灵牛骨酒啊！你居然拿来了！”乌酩吃惊的说道，“哎，其实你们十五个人都有一坛，不过你既然不要，那你爹我就笑纳了。真不愧是爹的乖女儿。”杌林笑着说道，手上的动作也不慢，就要将坛子拉回去。
“谁说我不要的…我要。”乌酩手快速的将坛子稳住，“诶，爹呀，那不是族长吗？”，“啊？哪呢？”正当杌林回头时乌酩抱住了坛子，“哦，我看错了。”乌酩笑嘻嘻的说道。
“哎！好啊，你又来这一招！”杌林回神才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嘿嘿，多亏老爹教导有方啊。时间快到了，乌酩先走了，老爹！后会有期！”乌酩郑重的说道，随后月逐发动，很快消失在了杌林的视线中。
“这丫头……”杌林失笑，转身时碰到腰间，挂了一个枯黄色的葫芦，拔开塞子，五种香味如美酒陈酿。“哈哈哈……”杌林开怀大笑，转身大步离去。
一柱香已燃到了尽头，骨台处三位族司静静的站着，杌林和杌山正和两个面生的人交谈。
乌酩背着包袱，说说笑笑的和慕牙珥，子雨走来，未至骨台前，就看见两个装束不凡的人。“看啊，那就是莫天门的人吧！”慕牙珥惊奇的指着远处。“应该是吧，看着很是面生，哎，要不是族训上说从灵选开始到被引入莫天门，不能被灵选者之外的族人看到，我们应该认识这莫天门门人了吧。”子雨咂砸嘴，看着骨台上的人说道。
“嗯，我们还是先过去吧。”乌酩看着骨台上的两人，“果然强大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两人，感觉……很奇怪……”心里暗暗的想着。“拜见三位族司，大长司（爹），二长司（山叔）。”乌酩三人飞上骨台，躬身向着五人一拜。“恩，你们先等等，待其他人来之后便随这二位道友去莫天门吧。”王宿海点点头对她们吩咐道。“是。”三人抬起头后站在一侧，这才偷偷打量起这莫天门的两位道友来。
其中一人中年样貌，束发，戴着一顶灰色平顶帽，一身玄色道袍，另一人约莫二三十岁，长发松散，只绑了一条红色发带，同样一身玄色道袍，此时二人均静默不言。“王老，白老……还好吧？”年轻人先开口了，王宿海面色温和，“托禾汩道友的福，尚可。”沉吟片刻后，又道：“道友，此次灵选的十五人是我鸶水村最优秀的人了，而贵派又要收取十人做杂役，这贡奉可否减少些？”
“王老放心，只要这二十五人都入莫天门，此次门主言明：不收取一石贡奉。”这禾汩轻声说道，面色有些僵硬。“如此，便多谢道友，也多谢门主了。”王宿海微一躬身，禾汩身体僵硬的一动，似要扶一下王宿海，却又放弃了。
乌酩看得奇怪，伸手碰了碰子雨，皱了皱眉头，示意二人看看。
二人也好奇的看了一眼，慕牙珥看后低头细想了片刻，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知道那边的几位修为高得一塌糊涂，遂拉过乌酩的手在手心下了下来。片刻，乌酩神色复杂的看了那禾汩一眼，此人也曾是鸶水村人，在多年前的灵选中进入莫天门，却没有参加启灵族祭。而鸶水村的族训是：只有参加过本村启灵族祭的人才可称为鸶水村人。
三人默默不语，但却没有一丝伤感之色。乌酩是孤儿，除了干爹杌林，杌山还有这两个好友之外，也无甚牵挂，而慕牙珥和子雨，一个是只有阿爹，但阿爹也在莫天门，另一个虽然爹和娘都在村子，但子雨的哥哥子风在莫天门，所以也算不上离家远行。
陆续间人也来得差不多了，王宿海清点一番后，和蔼的看着他们随莫天门的飞剑离去。
乌酩看着越来越小的骨台，摸了摸手中隔着一层布的木盒，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