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梦幻传说
那人心想,吃人的恶鬼能嗅出活人的气味,果然传言不假。万料不到这鬼如此「鬼」通广大,这回只怕没命归去。突然之间不知哪来的气力,转身拔腿奔命。
玄天鹰高喝道:「别跑。」
「不跑还有命在?」
那人一听吆喝,跑得更加努力,头也不敢稍回。山势倾斜,他连滚带爬,万分狼狈,黑暗中也不知压扁多少山草,撞肿几个头包。
忽然之间,他觉得左膀一沉,一隻鬼手已经搭上了肩。
「鬼爷饶命,鬼爷饶命….」
那人双膝瘫软,跪地哀告讨饶,叩头如捣蒜一般。
「你是谁?」
玄天鹰见他作寻常人家打扮,不似通天神教的追兵,却不知何以吓成这样,故有此问。
那人头都不敢抬起,屁股朝天,直对玄天鹰,牙齿还勐打颤:「小人王虎丘,人称王大胆。」
一想到在恶鬼面前自称大胆,摆明不要命,连忙又改口:「哦,不....人称王小胆,小人胆小如鼠,实在不敢冒犯,求鬼大爷开恩饶命。」
「到底是王大胆还是王小胆?哼,我看你胆子一点都不小。半夜三更,竟敢独自一人到这荒郊野岭,是不是想干些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事?」
「小人偶而偷鸡摸狗是有的,杀人放火却从来不曾。小人踩死蚂蚁都会内疚难安,哪有胆子杀人放火?」
那自称王虎丘的傢伙,讲话极尽夸张之能事,柳次云听了直想笑。
「平生不做欺心事,半夜敲门不需惊。瞧你吓成这样,快快实说,是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我顶多顺手牵羊,摸点别人的东西回家,绝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玄天鹰叱道:「那就是小偷了。所作所为虽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却是伤风败俗的事。」
王虎丘哀告道:「是,是,只要鬼爷开恩饶命,小人定当洗心革面。全怪小人意志不坚,误听匪类之言,说什麽只要能拜在『妙手门』司徒千山门下,一朝练成神妙手,终生吃穿不用愁。小人也是迫于生活,新近才干这勾当,盼鬼爷饶恕小人这一次。」
「我看是一派胡言。此地前不着村,后不巴店,能在这裡偷到甚麽东西?敢情是杀了人,摸黑来埋尸吧?」
王虎丘一脸惶急:「鬼爷面前,小人岂敢虚言?小人所以在此,全因跟人打赌,只要天明下山时,能摘到梦幻湖畔的七彩仙菊,证明确实有胆量在山上待一夜,就可赢得十两银子,众人还会在谪仙酒楼请我大吃一顿。小人只是一时财迷心窍,并非存心打扰鬼爷,只要肯饶小人贱命,回去定当多烧纸钱给爷们。」
玄天鹰喝道:「越说越不像话,我又不是死人,烧什麽纸钱给我?」
王虎丘心想:「你当然不是死人,你是死鬼。」嘴巴却哪裡敢说出口?
「是,是,小人这便不烧纸钱。那….你是否含冤待雪?当今县太爷英明,既然你找上我,只要说出冤情,我必当替你击鼓鸣冤。」
玄天鹰和柳次云心下已皆了然,这煳涂蛋吓成这样,八成是把两人当成孤魂野鬼了。
「你偷儿敢去见县太爷,当真胡说八道。」
「小人就算不敢亲身去,也会请託他人代你平冤。绝不敢欺瞒鬼爷。」
「我好好一个人,别鬼爷鬼爷满口乱叫,回头过来看看我。」
王虎丘方才亲眼目睹两人在树上高来低去,要说不是鬼,他岂肯相信?
「这分明是鬼把戏。听说山中的精魅,常在背后唤人名字,人一回头,立时会被摄走魂魄。现在回头,说不定会看到一对凄惨碧绿的鬼眼,还有一条垂地蠕动的舌头。」
越想越怕,只是磕头叫饶。
玄天鹰走到王虎丘面前,一把将他凌空提起来,彷彿老鹰抓小鸡:「胆子这一丁点,也配叫王大胆?连王小胆也不够格。张开眼,看看我是人是鬼?」
不说还好,一说王虎丘反而把眼睛闭的更紧。
柳次云一旁看着都快笑出来,道:「王大胆,你胆子虽然不够大,却够聪明。你怎知我们是鬼不是人?快说明白,不然一口吞了你,叫你尸骨无存。」
「爷们能在那麽高的树上飞来飞去,不是…..是鬼,是甚麽?」王虎丘舌尖快打结。
柳次云年少性顽,便吓唬他道:「你胆子不够大,头脑却不笨。既然让你知道我们是阴间最凶最恶的鬼,待会问你甚麽,便答甚麽。但凡有问不答,或实问虚答,嘿嘿…..」
转头对玄天鹰挤眉弄眼:「大哥,你记得我们有多久没嚐过鲜血嫩肉的滋味了?」
玄天鹰会意,心中也暗暗好笑,道:「估计有三个月了吧。唉,三月不知肉味当真不好受。」
默运玄功,故意让肚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是饿极难耐。
「两位鬼大哥,鬼爷爷,我也不是西游记裡的唐僧,吃了我也不能延寿长生,爷们就饶了我吧。你一问,我一答,绝不敢有假话。」
换作普通人,这时只怕早已屎尿齐奔,王虎丘胆子着实不小,这当儿竟还有俏皮话出口。
柳次云问道:「那好,你方才说要到梦幻湖採甚麽仙菊,梦幻湖在哪裡?」
王虎丘暗想:「这裏明明是你们的地头,却反来问我,想是有意试探,非照实回答不可。」
「延着山溪往下走,不远处是个瀑布。你们听,隐隐约约有瀑布水声,是不是?我可没敢说谎,瀑布下是个山中大湖,那就是梦幻湖了。」
「摘那仙菊有何难处?为什麽既有钱拿,又可大吃一顿?」
王虎丘吞吞吐吐:「这…这可难说。」
「难吃?你说你的肉难吃?」柳次云假作听不清。
「不是,不是,是难说。」
玄天鹰一喝:「那到底说不说?甚麽问一答一,再不爽快说,管你肉多难吃,我们一口照吞。」
王虎丘慌忙道:「我说,我说。爷们莫生气。其实,摘七彩仙菊不难,难就难在要在湖畔过一夜。」
柳次云也被他勾起好奇:「湖畔过一夜不过就是睡一觉。睡觉有甚麽难?」
「睡觉本来没甚麽,只因梦幻湖这一带,向来闹….闹鬼,闹的凶。」
说到「鬼」字,王虎丘的声音有如蚊哼,低不可闻。
「闹甚麽?说清楚点」
「闹…闹鬼。」王虎丘苦着脸,只差没落泪。
「闹鬼?」
「是啊,碰到的都说是女鬼。」
王虎丘嘴上这麽说,心下却想:「只有我那麽倒楣,偏去遇到凶恶的男鬼,还一次两个。」
接着又续道:「四个月前,李二麻子来这附近砍材,见了个女鬼吊在树上盪啊盪的,还垂着一条长长的舌头,对他嘻嘻直笑,当场就吓昏过去。回家就大病一场,整整半月起不了床。这一带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大家原本将信将疑,这一件事却引起望仙镇上砍材人家的恐慌。偏有那刘瘸子不信邪,贪这儿树高柴多,半个月前来湖边打柴,好死不死去碰到一隻凶恶的女鬼,左耳给鬼撕了下来,整个望仙镇一时人心惶惶….」
「那你还敢来?」
「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那『妙手门』司徒千山找徒弟第一要求便是要胆大,说什麽无胆的人临事只会抖手,不可能练成妙手。为了证明我胆力足,够格入他『妙手门』,才硬着头皮上山,绝非有心冒犯。但求鬼爷们饶恕这一回。」
「今天鬼爷心情好,便姑且饶你一死。」
王虎丘闻言刚鬆了一口气,却听柳次云又道:「现在把上衣脱了,背对着我。」
王虎丘一颗心七上八下,又不敢不从,说道:「鬼爷说好饶我的,回家我一定多烧纸钱,鲜花烛果答谢,绝不食言。否则叫我诸事不顺,倒八辈子大霉。」
柳次云心下窃笑,索性大大恶作剧一番,当下轻轻用指甲在王虎丘的裸背上鬼画符一番。
「现在,我已经在你背上植入独门的索魂追命符。」
「索魂追命符?」
王虎丘一听名称这麽可怖,惊起浑身鸡皮疙瘩,颤声道:「那又会怎样?」
柳次云道:「你也不需过度惊怕。只要三年内多行善,戒杀生,背上的符咒自然会慢慢消褪掉。倘若不知悔改,大哥,你且说与他知晓,究竟下场会有多悽惨?」
玄天鹰觉得作弄这小子也挺有趣,便唱起了双簧:「靠山铺有一个恶霸,名叫刘龟寿,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但犯在我兄弟俩的索魂追命符下,死前的惨状,说了怕你会吐来。」
柳次云道:「这人胆子很大的,应该不会吐,说说无妨。」
「总之就十二个字。魂魄两失,屎尿失禁,逢人乱咬。」玄天鹰续道:「他的一名侍妾见他浑身恶臭,形状可怜,好心端了盘饭菜给他,谁知一近身,鼻子便给他活生生咬下来。自此无人再敢接近他,临死癫狂发作,还啃咬自己十指见骨。」
王虎丘心中一寒:「那…平常吃肉,算不算杀生?」
「问这干甚麽?」
「是这样的,小人家中有位老父,性喜食肉。三餐少肉,则食难下嚥。为了一尽孝道,我才会想拜入妙手门,多挣点馀钱买酒买肉孝敬。我这老父曾对我言道,如果我娶媳另立门户,他来家中暂住,如不欢迎他,也不须明言,只要三餐无肉,他自然走路。所以我想,不食肉,怕对老父不孝,吃肉又担心性命不保,不知如何是好…..」
柳次云听他有这样的孝心,反思自己,子欲养而亲已不在,突起感伤,摆手道:「大哥,念他一片孝心,就饶了他吧。」
玄天鹰鬼眼一瞪:「饶你小命,还不快走!」
王虎丘如逢大赦,一熘烟跑的不见人影。玄天鹰和柳次云相视大笑。
突然之间,柳次云勐烈咳嗽起来,身形摇摇欲坠。
原来山间夜晚寒气侵人,他人本来就虚弱,受伤再加一顿奔波,身体一时承受不住。
玄天鹰见状,扶他坐定,右掌抵在他背心灵台穴,将自己浑厚的内气,缓缓渡入他体内。
玄天鹰所修练的,乃天下间至刚至阳的青焰掌力,柳次云只觉得背部如有一团火焰在烤炙,转眼山中寒凉之感全消,额头甚至隐隐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