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没在那张合影里。她今天没带三脚架，只能自己尽心尽力的充当架子。她不是专业的，可是摄影的架势也是有模有样。
温寒正前方是黑洞洞的镜头，而镜头后面就是陈曦。这让他的感觉不太好。此时此刻，她是个掌控者，仿佛正在透过镜头观察他、研究他、剖析他。两个人视线似乎交汇了，又似乎没有。
温寒不大舒服，唇抿着，浑身绷得很紧，直到陈曦摁下快门，他才觉得解脱。
录影正式开始。
这次采访主要是聊一聊他的研究方向——弦论在国内的发展近况。
温寒对此类采访兴致缺缺，因为面向大众谈弦理论真的太深奥。比如现在，与其费劲解释何谓十一维度，他宁愿推荐大家去看一部美剧——里面那位天才男主跟他是同一研究方向。可这次采访是学校安排的，美其名曰推广学科知名度，算半个政治任务，温寒推辞不掉，只能来了。
他的话不多，精简的厉害，幸亏吴恙妙语连珠带动气氛，整个采访才能顺利做完。
陈曦大半时间安静的窝在角落里，她这个角度正好对着温寒的侧脸。
其实温寒的正脸远比他的侧脸英俊，可陈曦就是觉得他的侧面棱角分明，线条硬朗，凌厉，蕴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很迷人。这是她所熟悉的，追寻的，痴迷的。透过冰凉的镜头，她甚至能够清晰看到这人喉间的喉结，随着他的说话、思考、微笑，那枚喉结会跃动出漂亮的弧线，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却又有别样的脆弱生机。
视线穿过没有生命的镜片，陈曦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努力回忆，却始终记不起来他的模样，只有一张分外模糊的侧脸，是同样的清冷、孤寂，甚至更甚。她很想拥抱他。
端着相机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陈曦眨了眨眼，头又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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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的采访顺利结束，陈曦习惯性检查并确认原片，而另一边吴恙在和温寒道别，顺便提议与他单独拍一张合影。
有风度的男人很少会拒绝女人，偏偏温寒拒绝的很彻底，“不了，谢谢。”一丝犹豫都没有。
吴恙有些失望，努力想找回个理由扳回一城，看到陈曦在一旁摆弄相机，她索性将这位室友拖出来当救星。
“陈曦！”吴恙喊她，随口胡诌道，“你刚才不是也想和温先生拍照的么？”
听到这话，温寒浑身又开始慢慢绷起来。
他直视陈曦，陈曦却只是低头检查相片，过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迟钝的抬起头。
“不了，你们拍吧。”陈曦拒绝。
温寒暗自舒了口气，可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就好像……他可耻的自作多情了。
温寒默然。
大抵是他沉默下来的脸色偏严肃，吴恙敲了敲自己脑门，打了个圆场：“看我这记性！不好意思啊温先生，陈曦她不习惯和人拍照。”
温寒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一个不喜欢和人拍照的兼职摄影师……
他轻轻蹙眉，不动声色的瞥了陈曦一眼。
陈曦并没有反驳，而旁边的吴恙已经开始直接指挥她了：“陈曦，那你快给我们拍一张，快点啊，温先生赶时间。”她说着站在温寒左手边，笑靥如花。
可温寒只是淡淡的，那种在镜头前的不舒服又再度冒出来，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冷冷的对着镜头，面无表情。
这人的目光是真的冷，桀骜不驯，也不知是想杀人还是要去打劫。
陈曦皱了皱眉，从镜头后面稍稍抬起眼。两个人视线不经意撞在一起。她的眼很黑，波澜无惊，又成了掌控者。
她说：“你笑一下。”
温寒：“……”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笑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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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采访会议室，温寒彻底轻松下来。不过两秒，身后紧跟着传来开门声。滞了一滞，他一言不发的走到电梯前，摁了下行键。——这儿是六楼，他得回三楼会场。
果然，电梯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都是瘦瘦的，一高一低，乍一看还挺和谐般配的。
温寒忍不住皱眉。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冷着脸走进去，陈曦跟着进来，手里提着个袋子。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了，温寒站在右边，陈曦在左边，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很快，电梯停在五楼，多余的那个人走出去，只剩下温寒和陈曦，空气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温寒眼睛不眨的盯着前面。电梯门光滑如镜，他一直在看自己的倒影。谁知旁边的陈曦抬头，也从镜子里望着他——
四目突然相对，温寒飞快移开视线，避如蛇蝎。陈曦哧的一声笑了，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喏，你的西装。”
“我不要了。”温寒的态度不变。
陈曦抿了抿唇，又说：“照片怎么给你？”
对于她的没话找话，温寒不愿多搭理一句，这会儿只是冷漠的摇头，不好接近。
陈曦锲而不舍，看着他问：“这次会议结束，你是回北京还是美国？”
温寒只觉无语极了，他真的无法理解这个一门心思搭讪他的女人，好像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不顾。他的冷静坚持到现在所剩无几，幸亏电梯及时的到了三楼，叮的一声，温寒舒了口气，阔步离开。
“温寒！”陈曦在后面喊他，“到底怎么联系你啊？”
她好像又一种可怕的、倔强的执着，不明出处。
温寒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平复下来。他走出电梯，平静而残忍的说：“抱歉，陈小姐，我不想和你有任何联系。”
陈曦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格外让人讨厌，只怕比那个张冲更甚一千倍、一万倍，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想要追寻……她攥着手里的纸袋，脸色霎时白了一白，头缓缓垂下去，刚剪的刘海落下许多的阴霾，而她的眼就藏在其中，看不清楚。
一片安静。
电梯门再度阖上，温寒终于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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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当晚把照片导到电脑里，刚弄好准备去洗澡，吴恙敲门进来了，“照片好了么？”她晃着U盘笑眯眯的问。
陈曦拿起睡衣，努努嘴，“自己拷吧。”
浴室里，水流哗哗作响，吴恙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陈曦关小了水流，问她：“怎么了？”
“到底哪个文件夹啊？”
陈曦所有的文件习惯按拼音缩写分类，比如今天在威斯汀的采访就是“wstcf”，也难怪吴恙找不到。陈曦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那边才“噢”了一声，说“找到了”。
吴恙没有着急拷贝，而是点开来一张一张欣赏，看到最后不住感慨：“越看越帅。”
“谁啊？”陈曦明知故问。
“温大教授啊。”
听到这几个字，陈曦站在那儿，头发湿漉漉的搭在后背，一颗心突突的跳，沉寂片刻，她终于开口：“那个温寒这么优秀，有女朋友了吧？”
“不知道，资料上没写。”吴恙回了一句，又说，“不过管他呢？我还在他们学校BBS上面见过他的花痴帖。”
“学校？”陈曦愣了一愣，顺势打听，“哪个学校？”
吴恙说了一个学校。
陈曦沉默片刻，无声笑了——那所百年学府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她自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呀。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回国，明明国外的条件更好……”外面的吴恙还在碎碎念。她一边拷照片，一边问陈曦：“哎你这次出去旅游的照片在哪儿，我能看么？”陈曦出去玩了一个月，她很眼馋。
陈曦报出一个文件夹名——lycy：六月出游。
因为水声，吴恙只听到前面两个字母，而陈曦电脑里L开头的只有两个文件夹，另外一个缩写正好也是LY，她下意识的直接点开。没想到整个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照片，吴恙好奇的点开、放大，然后怔愣在那里。
这张照片明显有些年代了，是那种冲洗出来的照片再扫描而成的电子档。
照片的背景是无垠的大海，缀着粼粼波光。夕阳下，光影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并肩站着，穿最简单的t恤和短裤，青葱而美好。定格的镜头里，女孩笑得开怀，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而旁边的男孩子很白，头发打的很碎，有些迎风招展，有些柔软的耷拉下来，整个人瘦瘦高高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微扬，浅浅一笑。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是2004年6月12日，距今十一年。
十一年过去了，照片里的女孩依然能看出陈曦的影子，至于那个男孩，他逆着光，眉眼模糊……
吴恙趴在电脑前，定睛细看，又有些困惑。
怎么、有一丁点像是温寒？她说不好，因为毕竟看不清眉眼，就是那种清清冷冷的感觉，很像，可陈曦和他肯定不认识的呀……
吴恙百思不得其解，她挠挠头，正要关掉照片，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冰凉沙哑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吴恙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的跳，她回过头，正好对上陈曦直勾勾的眼。
陈曦的视线越过她，径直落在那张照片上，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