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教授,我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随着任珊珊问出这个问题,原本气氛很严肃的教室彻底沸腾了,鼓掌的,喝彩的,欢呼的,一片欢腾。
这个学校的学生向来以学风大胆而著称,会问出这个问题,温寒丝毫不觉得意外。
回答每个问题前,温寒习惯性有片刻的停顿,抿着唇,似乎是思考。
随着他久久的沉默不语,陈曦缓缓抬起了头。
她看着他,他却在注视着其他的人。
陈曦在那一瞬间忽然就知道了结果。
她的手垂在一侧,颤了一颤,悄悄松开装着西装的纸袋。
只见温寒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实在难得一见。他说:“我有女朋友。”
他回答的时候正视着任珊珊,目光坦然,他的声线偏沉,还是像动听的琴弦,可这一回却会伤人。
对于这个答案,任珊珊不可思议的呆滞住。她低头看了陈曦一眼。陈曦只是低着眼,一只手轻轻垂在座椅旁,另一只手随意的搁在膝盖上,也不知她听没听见,又似乎在发呆。
任珊珊抱歉的不得了,她有些急,又追问说:“温教授,你女朋友在哪儿?”
温寒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悄悄移去。隔着密密的人群,他只能看到那人乌黑柔软的头顶,她的刘海耷拉下来,看不清底下的眉眼。
温寒顿了一顿,再次望向任珊珊,他平静的说:“她在美国。”
对于温寒的坦诚,学生们爆发出最最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大喊着恭喜。
任珊珊彻底败下阵,她悻悻然坐下来,特别抱歉地对陈曦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耳畔是如雷的掌声,从来不是为她响起的。陈曦耸耸肩,笑着调侃说:“没什么,至少让我及时悬崖勒马啊。”
陈曦抬起眼,直视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他站在那儿,还是干净纯粹的,依旧像是神的指引。他大概可以救很多人,却拯救不了她。
她的归宿永远在那个地方,从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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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堂课下来,温寒没有看陈曦,只是耐心的解答所有问题。
他无论站着、坐着,或者背对大家在黑板上写字,再也没有感受到原来那道倔强的压迫人的视线,温寒轻轻舒出一口气,却也有些微妙的失落,就好像……自己失宠了一样。
他没有将这种失落放在心上。
温寒十分了解自己,也清楚这种失落来源于什么——人在失去长久的关注时,会产生一种落差心理,这是非常正常的反应,也是人性的弱点,不用太过在意。
他告诫完自己,然后继续专注于工作。
临近下课,有人好奇的问:“温教授,弦论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
弦论正是温寒的研究方向。关于它,温寒可以说出一大堆内容,那是他痴迷并奉献终身的东西。
过滤掉太过复杂的抽象概念,温寒正要简单解释一番,眼角余光里突然有人站了起来!
那是陈曦!
温寒呼吸一窒,身体慢慢开始紧绷起来,他忽然变得有些紧张。
他看向她,她也在看他。
四目相接,陈曦目光淡淡的,没有表情,没有笑意,安静的站在那儿,似乎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温寒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和陈曦谁都没有说话,教室里随之陷入一阵诡异的缄默,而整个世界仿佛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温寒有些煎熬,他下意识的想要抽烟,蜷了蜷手,他问:“你要说什么?”
他以为陈曦会说出什么惊天骇人的话,谁知她只淡淡的说:“你好,我想问,弦论是不是可以解释宇宙为什么存在?”
她的语调平稳而客套,非常有距离感,听在耳中,反倒让人不大舒服。
印象中,她似乎第一次对他这么客气。
温寒心口被揪了一下,依旧皱眉。
不过很快,他又震惊于另外一件事。
要知道弦理论是个非常冷门的学科,它太过抽象,又太过深奥,在国内曾经一度不被承认。这注定是一条孤独并且艰难的旅程,几乎不为人所知,也几乎不被人理解。温寒没有想到陈曦竟然会知道,而且,说的那么恰如其分。
这一刻,温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触。
他的心在这一瞬仿佛不经意的起了波澜,风吹过去,卷着花香,让他好不舒服。
他一个人站在最前方,再次望向阶梯台阶上的陈曦时,目光闪了闪,有些异样。
而她的眼还是那么的黑,黑的仿佛是宇宙中的黑洞,可以张狂的卷进任何物质,但此时此刻,她极度平静。
她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是或不是。
沉默少顷,温寒正色点头。
他说:“是的,弦论它很美,可以解释宇宙为什么存在。”
说完这句话,温寒的心蓦地跳得很厉害,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可陈曦得到了答案,便一言不发的坐下,没有任何的回应。
又是诡异的缄默……
温寒很想再说一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注视着那个角落,而陈曦却一直低垂着头,一团阴暗,不知在想什么。
他猜不透,看不清,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温寒忽然有点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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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十分钟,温寒还在那个西晒的小阳台抽烟。只不过今天天气阴沉,没有太阳,恐怕一会儿要下大雨。风也很大,拂过去的时候,层层叠叠的爬山虎齐齐发颤,像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而他的额发打的很碎,这会儿被风吹的很乱,肆意招摇。
陈曦提着西装走过来。逆着光影看到这一幕,她的脚步还是顿了一顿,完全不受控。
她穿平底的凉鞋,脚踝上松松扣了一圈,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响,这样突然停下,反而安静的引人注目。
这边几乎没什么人会来。
温寒侧目,果然是她。
在见到陈曦身影的那个刹那,温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知道——她来了。
陈曦手里拎着个纸袋,那里面是什么,他很清楚。
陈曦一言不发,递给他。
温寒没有接。
陈曦说:“已经送洗干净的。”
温寒还是不接,他的眼睛自然垂下一个弧度,盯着那个纸袋,不言不语。
陈曦将袋子倚着墙放好。驻足片刻,她说:“我走了。”
温寒终于抬起头。
外面突然劈下一道闪电,很亮,第一道雷打下来,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天地间都是这让人颤抖的声音。
“温寒。”陈曦唤他。
“嗯?”
陈曦低低说了一句话。
在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女人的声音彻底淹没在其中,很轻,很微弱。
温寒胸口没来由的发闷,他垂下眼,深深抽了一口烟。胸腔随即被挤的很满,不太好受。温寒在等待,等待她接下来的话,斥责,或者谩骂,或者嘲讽。
可出乎意料,陈曦没有再说任何什么。
定定看了他一眼,她转身走了。
陈曦起初走得很慢,背挺得笔直,后来就是跑的,她跑得很快,像一阵风刮过,拐下楼梯就不见了。
就在她消失不见的那一瞬,伴随着一道惊雷劈下来,温寒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这场雨下的又快又急,让人措手不及。
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偏过头。
隔着重重雨帘,温寒的视线落在图书馆前面的那条路上。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却依旧能看见往来的人。
没过多久,他看到了陈曦。
大雨里,她穿深色的t恤,还有阔腿短裤,很扎眼。她跑得很急,有些狼狈。
就在他看到她的那一刻,陈曦突然停住脚步,她站在那儿,定定回过头。
雨下的很大,瓢泼一样,隔得很远,雨雾蒙蒙,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他。可温寒看到了她的眼,纵然水气氤氲,还是很黑。
烟含在唇边,温寒怔了一怔,还是觉得闷,他重重吸了一口烟。
就在刚才,陈曦十分肯定的对他说:“温寒,你没有女朋友,对不对?”
她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温寒无所遁形,却似乎没有了回头路,他想要的,不就是她走么?
捻灭烟头,温寒转身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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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站在那儿,耳畔是雨点噼里啪啦的声音。大雨落在树上,敲在花上,打在任何地方,都有声音。
她忽然就挪不动脚步了。
陈曦蹲在图书馆前,安静的听着,忘了时间,直到陈悦经过。
陈悦今天来图书馆是找些资料的。看到妹妹这副落汤鸡的样子,她实在狠狠吓了一跳,“曦曦,你怎么在这儿?”
陈曦钝钝仰面,笑了笑,脸色有点白。
陈悦瞬间觉得很不好,她连忙拉她起来,忍不住斥责:“你这不是胡闹么?”
“没有啊,”陈曦还是笑,“姐,我在听下雨的声音。”
陈悦带她回家,一边给她放热水洗澡,一边念念叨叨,“曦曦,你还是回家住吧,你这个样子我跟妈怎么放心啊?”
陈曦还是趴在阳台上看下雨。
顿了顿,她问:“姐,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放心呢?”
“找个人赶紧结婚,有人照顾你,我们就放心了。”陈悦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真真都三岁了……”
陈曦望着漫天的大雨。过了许久,她说:“姐,你上回不是说有个什么小吴么?”
陈悦没想到陈曦今天会开窍,她喜出望外:“行啊,什么时候?”
“随便吧,你看着办就好。”